素面人家
2018-05-12徐速
徐速
我已经很久不吃素面了。
照理说,我应当很喜欢吃素面,因为家里人都爱好,特别是我母亲,每每都能吃好大一碗。可惜我并不喜欢,生素面有着一股咸酸味,而下锅后稍有不慎就会粘在一起,夹生,不好吃。素面向来等不了人,
不抓紧吃就越吃越多。我每次拒绝吃素面,母亲总会很遗憾地说:“你外婆做素面很辛苦的。”
我似乎很久没见到外婆了。
由于路途遥远,我通常只在过年时去一趟,但也不久住,像过客似的只留一夜。昨夜外婆来了电话,说是叔伯不小心折了腿,理应探望。上山的路还是一如既往的曲折,还没等我缓过神,车已经停了。偌大的风水树依然立在对岸,树下站着一个佝偻的小人,看见车停下,就颤颤地走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去跟外婆吃碗面去。”
面自然是素面。外婆家年年做素面,但并不为自己吃,做好了就送给山下的儿女,自己几乎不留。外婆有五个子女,母亲最小,外婆一向宠她,每次素面送来都有好大一箱,箱子打开,里面还有一个竹篮,篮里正是码得齐整的素面。不论它的味道,形状确实很美。粗细均匀的面条挂在木架上,像极了榕树的根,细长细长地连接着天空与大地。我幼时常为此出神,正如现在坐在桌边的我。
素面一向等不了人,只能现煮现吃,外婆和母亲一齐动手,东西飞快地下了锅,不一会儿便说好了。母亲先盛了一碗放在我面前,再转身时,外婆也已盛好了母亲的,放在她的位子上。
清亮的汤伴着白净的面安静地躺着,只有汤面上的油花在细微地颤动着、推揉着,或融合或分离。几株小菜杂在面里,不时有汤拂过它的叶片,带出油花,映着身旁露头的荷包蛋,腾起的热气夹带着香气冲进鼻腔,温柔得让人无法抗拒。
唾液开始分泌,这已然不是我所熟悉的素面了。筷子轻轻地夹起面条,根根分明却又连作一体,柔软的面条无声无息地融合了碗里所有的味道滑入喉中,让人心头一颤:为什么一样的面条竟有如此不同的味道?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连汤带面。
我一抬头,发现母亲也吃完了。放下碗才看见外婆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口,靠在那儿,只留给我们一个背影。并不强烈的阳光从门外闯入,在外婆身后聚作細碎的阴影,在灰白的头发间闪烁。母亲说:“吃好了,我们去看看伯伯吧!”这时外婆转身,我才发现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温情。
外婆和母亲领着我往伯伯家里去,推门后寒暄几句,发现伤得并不很重,于是放了心,稍坐一会儿,便又回外婆家。
外婆今年已经七十有五,扶着母亲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慢慢跟随,视线却无法从她们身上移开。脚下的路一步步从石子上迈过,从过去迈到了将来。
明天就是工作日,这次连一晚都待不了,只能下山。临走前,外婆不顾母亲的阻拦,往后备箱又塞了好多素面。塞好了又扒着车窗对母亲说:“路上小心点。”
下山的路还是这样,不同的是天色渐暗。我转身看车后,发现外婆并未离去,依旧站在榕树下望着我们远去的方向。我的眼睛有些酸了,不敢细看。看母亲,却发现她别着头,鼻子早红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这次素面的味道为何如此特殊。古有诗云:“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但事实上,母亲的爱永远也不会停止陪伴,就像素面一样纤细而纯真,伴随着彼此的关怀生长在血液里。母亲们或许笨拙,不善言辞,但这也正是她们的情怀,构成了素面无可替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