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梯

胡婷婷

古有言伏羲之女溺亡于洛水而成神。相传，曹植慕恋其兄曹丕之妃甄姬，自然念而不得。甄姬死后，他将识夕热的情感隐匿在《感甄赋》中，借梦与现实的交错寄意于洛神。后人称之《洛神赋》。

——前记

四面山下，有一天梯长达六千余级，触及山顶野居和桃花林，人去洛神梯。山底有石，镌言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梯子的女主人去年去世了，在山顶的桃花林里，而男主人自女主人逝后便匿了迹，只留下这山底石上的镌言。从此山顶四月芳菲尽，再无人迹。

村人说这儿有个旧俗，小孩儿磕掉了门牙得找新娘摸一膜才能长出来。很多年前，一个六岁的男孩子顽皮，磕掉了门牙，被娘抱着找到了一个身红裳却稚气未脱的湜箬。她如火灼般的红裳在黯淡的旧院前就像是发了光，“凌波微步，罗祙片尘。”湜箬看着男孩儿，无助又柔和的目光轻扫，她伸出手抚了抚男孩的唇，嘴角漾开了笑。这一年，她十六岁了。

湜箬二十六岁的那年，丈夫突然死了，她却已经有了四个孩子，村中的人都说她克夫。一日，她在河边洗着衣服，一个小伙子看见了她，远远地叫：“大姐姐，我帮你提水桶回去！一个人，多重。”湜箬说谢谢的时候，男孩笑得灿烂，她分明看见，那个男孩子，少两颗门牙。

小伙子常常有意无意地帮湜箬干重活，湜箬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总多了些什么，他却只是傻傻地笑着。几年后的一天，村人发现湜箬和她的四个孩子不见了，和他们同时消失的还有小伙。

他们为了避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悄悄到了四面山隐居入山林，山顶的桃花林映着她的笑，他想，可能这就是小時候念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吧。每次她站在居舍前等着他回来，他便想起多年前她嫁衣如芍花，却绝非妖艳无格。“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去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渐渐地，岁月爬上了她如春风的脸颊，她看着孩子们渐渐大了，管他叫爹。她时常望望山下的袅袅炊烟，一间又一间农舍铺成深深浅浅的平块，她想念的老旧的白头巾，想念浣纱的那条河，想念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她对他说：“我想下山去看看。”

可是四面山那样陡，那样危险，他说：“我修好了路，你就去。”他带着干粮和笨拙的工具，一级又一级地铺路；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地修路。她看着脚下的路在延长，就像桃花林的呼吸。

他管这六千多级的楼梯叫洛神梯，因为这梯，是为湜箬修的。六岁时，他看见她无助又好柔和的目光，就想把最好的糖人儿都给她，可是她穿着别人给的嫁裳金缕衣，就如洛神一样不及。他爱念爱唱《洛神赋》，因为曹植写的人儿，就宛若千年前的湜箬。

她比他大十岁，他不在乎，他也爱她的孩子们，可当他兴致勃勃地回家喊她看看这洛神梯时，她素布衣裙，在床上睡着，再也喊不醒。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从来没想过是今天或明天。她，就睡在这挚爱的桃花林里吧。这洛神梯是等不到洛神走了。

村人们说再也没见过山顶的炊烟，他消失了。一个孩子插嘴：“骗人，我刚看见山底有人的，在唱什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大人们只当他胡说，可有人常常看见一白发垂髫的山底石前“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石上镌：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