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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籍匹配、性别角色与婚姻生活满意度

2018-05-10刘玉萍饶思柳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婚姻生活外地户口

刘玉萍,饶思柳

(西华师范大学,四川 南充 637009)

一、引言

自古以来,中国就有才子配佳人、英雄配美女之说,意指令人称羡的婚姻并非男女“无条件”的随机选择,而是基于一定“条件”的合理匹配。在各种被认为合理的匹配条件中,门当户对无疑在其中占据重要位置,甚至经常被认为是良好婚配的前提。近年来,随着户籍重要性的提升,户籍匹配逐渐成为门当户对的重要标准,甚至在我国多地的民间“相亲角”中被视为相亲的首要条件。

从某种意义上说,户籍之所以在婚配中占有重要位置,源于人们对同类户籍匹配是“良配”的预期,即认为相似户籍的婚配将有利于婚姻的稳定性和婚后生活的满意度。这是因为婚姻作为一种带有极大不确定性的长期契约,基于谨慎考虑,人们会倾向于挑选“和自己类似”的对象组成伴侣,以降低婚后相处的风险[1]。在此情况下,一个问题自然而然被提及,即“户籍匹配真的与婚姻生活满意度有关吗”?而这,正是本文所关注的内容。具体而言,本研究拟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实证检验不同类型的户籍匹配与中国居民婚姻生活满意度的不同方面之间的关系,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是否具有性别非对称性,并尝试从性别角色的角度对二者的关系进行解释,以期丰富婚姻匹配的相关文献,并对现实中的婚配选择有所启示。

二、文献综述

关于匹配的研究起源于生物学,引入社会科学领域后一直是配偶选择决策的重要议题。贝克尔最早将匹配模型引入婚姻市场[2],其后,大量学者从社会经济地位(教育、职业、收入、户籍等)、宗教、种族等维度对婚姻匹配进行了实证检验,发现同类匹配仍是婚姻市场的主流趋势,异质匹配则少量存在于跨界(宗教、种族、社会阶层)通婚中[3][4][5][6][7][8]。

学术界对婚姻匹配问题关注的焦点是匹配与婚姻生活质量之间的关系,与贝克尔模型的预期不一致的是,大量实证研究表明,异质匹配并不必然导致婚姻生活质量的下降,匹配对婚姻生活的影响与匹配类型相关。具体而言,个性相似的夫妻婚姻满意度更高[9],但在价值观、主观态度和宗教信仰上却并非如此[10][11]。国内的相关研究也发现,尽管由于夫妻的生活方式、态度和信仰的不同以及家庭和社区成员的反对,异质匹配的婚姻可能会导致较差的婚姻关系结果[12],但同类匹配的婚姻也并不一定更稳定[13],职业、单位类型和级别的同类匹配甚至常常会恶化男女婚后的主观幸福感[14],而在教育方面,则只有极端的差异才会导致婚姻的不稳定[15][16]。

从性别角色的角度看,如果匹配对婚姻生活满意度有影响,对配偶双方的影响也应是不一致的。原因是,中国传统文化对家庭生活中的男性和女性具有不同的角色期待,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表明对男性更多的是经济期待,对女性则主要是家务劳动的期待。因此,不同匹配所体现的不同的经济优势和家务优势,决定了匹配与婚姻生活满意度的关系具有性别的非对称性。这种性别角色的非对称性意味着,不符合性别角色期待的行为模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具体到婚配选择上,男女均倾向于选择(不同的)符合自己角色期待的匹配对象。同样,性别角色的非对称性使得匹配对婚姻的影响也是不一致的,从而使同一种匹配模式对夫妻产生不同的影响。例如,有学者发现,教育和家庭背景的高攀提高了妻子的生活满意度,而丈夫的家庭背景向上攀附则会使其生活满意度显著下降[17]。

在当代中国,户籍是个体尤为重要的背景特征,户籍不仅事关出生和生活习惯,还与相关公共资源配置、社会福利,以及权利义务分配高度关联,有研究显示,户籍会直接导致子女身份、地位、教育、福利、收入、就业、生活条件等方面的差异[18]。正因为区域或城乡户籍背后隐含着巨大的价值差异,户籍匹配因此也就成为婚配决策的一个重要决定因素。此外,一个重要的现实是,由于适婚人口性别失衡和人口流动使地理通婚圈日渐扩大[19],年轻群体的婚配选择变得更具开放性,跨地域或跨户口类型通婚也由此日益普遍[20],而参照已有关于婚姻匹配的研究,跨户籍匹配也必将对婚姻家庭生活产生深刻影响[21]。

与户籍在婚姻中的重要性和跨户籍婚配越来越普遍相对应的是,在有关婚姻匹配问题的研究中,却很少有研究者关注户籍匹配的问题,鉴于此,本研究拟考察户籍匹配与中国居民的婚姻生活满意度之间的关系。同以往研究相比,本研究的不同之处主要体现在三点:一是在讨论户籍匹配时,不仅关注户(包括户口类型和户口所在地)的问题,还关注籍(籍贯或出生地)的问题;二是在分析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的影响时,不仅关注一般的婚姻生活满意度,还关注对婚姻生活不同方面(包括经济贡献和家务贡献)的影响;三是鉴于传统中国家庭中男女性别角色的差异,我们还进一步研究户籍匹配和婚姻生活满意度的关系所具有的性别非对称性。

三、数据和变量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使用的数据主要来自2014年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并以2010年和2012年的数据为补充。CFPS是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主持的一项全国性的综合社会跟踪调查项目,旨在通过跟踪收集个体、家庭、社区3个层次的数据,反映中国社会、经济、人口、教育和健康的变迁,该项目自2010年正式实施基线调查起,此后每两年进行一次追踪调查,其中2014年的第2次追踪调查共涵盖了37147个成人样本。由于我们主要关注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的影响,因此在分析中只保留了已婚且目前在婚的样本,而根据已有研究,不同因素对初婚者和再婚者具有不同的含义和影响,因此我们在分析中又进一步剔除了非初婚的样本,经处理后,最终本文获得的有效分析样本为16793个。

(二)变量的描述性分析

婚姻生活具有多面性,相应的婚姻生活满意度也应该是多维的,CFPS2014分别从婚姻满意度、配偶的经济贡献满意度和配偶的家务贡献满意度等3个方面来测度被调查者不同维度的婚姻生活满意度状况①,表1为所调查的不同维度的婚姻生活满意度之间的相关性,从中可以看出,尽管不同维度的婚姻生活满意度之间具有显著的相关性,但其两两之间的相关性程度却并不高(均在0.5以内),这也意味着婚姻生活满意度的不同方面可能与相对不同的因素有关。

表1 婚姻生活满意度不同方面的相关性

注:***表示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

本文主要考察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的影响,户籍是我们所关注的重要变量。从词义上看,“户籍”一词实际包含了“户”和“籍”两个相关但略有差异的概念。“户”一般指户口,通常涉及户口所在地和户口类型,因为在中国现有的户口制度下,户口承载了许多排他性的利益(如就业、住房、教育、福利等),因此“户”也彰显了浓厚的经济意义。“籍”指籍贯,代表着一种地缘身份属性,因为不同籍的人在性情、习俗和行为特征上都各具特点[22],因此,“籍”背后隐藏了相似的价值观念、亚文化元素和生活方式等。理论上看,由于“户”和“籍”背后所隐含的不同的经济和文化意义,“户”的匹配和“籍”的匹配也就具有相对不同的内涵,具体到婚姻生活中,则可能具有不同的影响。

在CFPS2014中,可从两方面对户口进行测度:一种是户口类型,分为农业户口与非农业户口,一种是户口所在地,分为本地户口和外地户口。如果从婚姻匹配的角度看,基于两两组合,户口类型的匹配包括农业-农业、非农-非农、农业-非农、非农-农业四种匹配形式;户口所在地的匹配则包括本地-本地、本地-外地、外地-本地、外地-外地四种匹配形式②。

严格来说,籍贯一般是指祖籍地,是一个家族族群的长久居住地,但CFPS2014并没有直接采集籍贯的数据,仅仅是采集了被调查者出生地的数据,因此我们以出生地作为籍贯的度量③。基于出生地的不同,被调查者被分成了本地人和外地人④,与户口所在地的匹配类似,籍贯的匹配也因此包括了本地-本地、本地-外地、外地-本地、外地-外地四种匹配形式。图1展示了不同年代结婚者户籍的同质匹配所占的比重。

图1 不同结婚年代户籍同质匹配所占比重

注:户口类型的同质匹配包括农业-农业匹配和非农-非农匹配;由于我们并不清楚外地户口或外地人的户口所在地或出生地,因此户口所在地和籍贯的同质匹配仅分别包括了本地-本地的匹配。

从图1可以看出,不同年代结婚,同质匹配均在婚姻的户籍匹配中占据主导地位。尽管如此,不同年代结婚者户籍匹配的构成也处于缓慢变化之中,特别是1990年代以来,同质匹配所占比重出现了明显降低的趋势,之所以出现这一变化趋势,可能主要源自两大因素的影响:一是1990年代后人口流动的大量增加,导致了跨所在地(包括户口所在地和籍贯所在地)婚姻匹配的增长;二是户籍限制的放松和公共资源分配上户籍差异的缩小使得跨户口匹配(包括户口类型和户口所在地)日益普遍。

除核心解释变量“户籍匹配”外,实证研究还涉及一系列控制变量,参照相关研究,这些控制变量包括教育水平、民族、子女数量、宗教信仰、收入、健康、婚姻持续时间、和配偶的年龄差异、结婚年代等,相关变量的定义及各变量对不同被解释变量的单变量有序logit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解释变量的定义及单变量有序logit回归结果

注:第4至6列为各变量对因变量进行单变量有序logit回归的系数估计值;***、**、*分别表示在1%、5%、10%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

我们从表2的单变量有序logit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尽管大部分控制变量对不同被解释变量具有相同的系数估计值方向,但是系数估计值的大小和显著性却有相当大的差异。与控制变量相比,婚姻匹配变量的系数估计值变化更大,从显著性上看,婚姻满意度仅与籍的匹配有关;经济贡献满意度不仅与籍的匹配有关,还与户口所在地的匹配有关;家务贡献满意度则与不同维度的户籍匹配均相关。事实上,除显著性外,从估计值的符号上看,不同维度婚姻生活满意度与不同类型户籍匹配的相关关系的方向甚至也有较大差异。总之,表2的单变量回归结果证实了婚姻生活满意度的不同方面主要与相对不同的影响因素有关,且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满意度的不同维度具有相对不同的影响。

四、实证研究

(一)模型选择

在CFPS数据中对不同方面婚姻生活满意度的回答是一个离散的选项,选项1~5分别代表从“非常不满意”到“非常满意”的5种满意度状况。在离散选项中,我们通常认为不同选项之间的差距是不相同的,例如:选项1和2之间的差距不同于选项4和5之间的差距。因而对于这种有序的离散的被解释变量,适合用有序logit模型进行分析。有序logit模型的基本设定为:

表3 户籍匹配的整体影响(全部样本)

注:所有估计均包含表2所列相关控制变量,方括号内为参照组,圆括号内为标准误;***、**、*分别表示在1%、5%、10%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

(二)实证结果

表3为全体样本的有序logit回归结果,从中可以看出,在控制了相应变量后,仅有少量户籍匹配相关变量在10%的显著性标准下显著。其中,婚姻满意度方程的估计结果显示,整体而言,户口类型、户口所在地和籍贯所在地的匹配与婚姻满意度均不具有显著的相关性;经济贡献满意度方程和家务贡献满意度方程的估计结果则显示,出生地的外地-外地匹配比本地-本地匹配,农业-非农匹配比农业-农业匹配均具有更高的经济贡献满意度,非农-非农匹配比农业-农业匹配则具有更低的家务贡献满意度。针对婚姻生活不同方面的方程的估计结果再次证实了前面的推断,即尽管婚姻满意度与经济贡献满意度和家务贡献满意度具有很强的相关性,但三者实际分别代表了婚姻生活的不同方面,因此也就与相对不同的影响因素有关。那么,为何婚姻匹配会对婚姻生活满意度的不同方面具有不同影响呢?我们可在“萨缪尔森方程”的框架下对此进行解释。

20世纪50年代,美国经济学家保罗·萨缪尔森提出了著名的幸福方程式,即:幸福=效用/欲望。这个公式可从两个方面进行解读:一是幸福感(满意度)类似于满足感,它实际上是现实的生活状态与心理期望的一种比较,两者的落差越大,则满意度越差;二是某一方面的满意度与该方面的现状和期望有关。依此逻辑,婚姻生活的满意度自然也与对婚姻生活的现状与期待有关,而婚姻生活各方面的现状与期待又同经济发展和文化背景等诸多因素相关。从这个意义上说,婚姻生活的满意度实际上是在一定经济和文化语境下个体对婚姻生活不同方面的主观感受。

具体到婚姻匹配,不同的匹配形式会产生不同方面的匹配收益,并通过改变婚姻生活不同方面的现状和期望的相对关系,对婚姻生活满意度产生影响。简言之,如果某一类型的户籍匹配具有较高的经济方面的收益,在心理期望保持稳定的情况下,这种户籍匹配将对经济贡献满意度产生积极影响,类似的,如果匹配具有较高的家务方面的收益,则更可能会影响家务贡献满意度。在中国社会中,不同类型的户籍不仅表现出明显的城乡差异,还体现了显著的本外地差异。首先,从家务劳动上看,由于中国大部分乡村的生活表现为明显的小农社会的生活方式,凡事亲自动手,因此从亲力亲为的角度上说,农村人(农业户口的人)显得很“勤劳”;与农村生活方式不同,城镇生活则表现为明显的商业社会的生活方式,凡事讲究分工协作,从日常的家务劳动上看,城里人(非农户口的人)也就显得不那么“勤劳”。其次,从经济能力上看,由于中国乡村整体的经济发展水平要大大低于城镇,因此城里人(包括城里出生、非农户口的人)的经济实力整体也就显著高于农村人(包括农村出生、农业户口的人),类似经济能力的城乡差异也体现在本外地差异上,本地户口的人相对外地户口的人,外地出生的人相对于本地出生的人,一般也更具有经济方面的优势。值得注意的是,家务劳动和经济能力上的城乡差异和本外地差异不仅是现状上实实在在的差异,还会对人们的预期产生影响,因为当我们都预期农村人会更爱做家务,城里人(本地人)会更有经济实力时,相应的预期也就提高了,因此,最终不同类型的匹配会如何影响婚姻生活满意度,也要视二者的相对变化而定。

表3的估计结果中,籍的外地-外地匹配相对于本地-本地匹配,对对方的经济贡献更满意,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一个外地人能够在本地生活,本身即体现了其一定的能力和经济实力,以其经济贡献与没有能力外出的人相比,自然也就容易产生一定的满足感。类似的,非农户口所具有的经济优势也使得户口类型的农业-非农匹配相对于其他匹配具有更高的经济贡献满意度。与经济贡献不同,在家务劳动方面,非农户口者一般更不“勤劳”,使得非农-非农匹配相对于农业-农业匹配,对对方的家务贡献更不满意。

虽然表3的估计结果一定程度上展示了不同类型的户籍匹配与婚姻生活的不同维度具有不同的相关性,但我们仍需谨慎看待表3全体样本的估计结果,因为在中国的婚姻市场中,户籍匹配是文化和经济各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男女不同的性别角色期待会对户籍匹配产生影响,进而影响户籍匹配与婚姻生活的关系,而全体样本的简单回归显然忽略了这种性别差异所导致的非对称影响。具体而言,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家庭中的男性和女性具有极为不同的性别角色期待,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意味着在家庭分工中,男性的主要职责是负责赚钱养家,而女性的主要职责则是负责操持家务,具体到婚姻生活,这种性别的非对称性则体现为对男性经济贡献具有更高的期待,对女性家务贡献则有更高的期待。显然,要进一步理解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的非一致影响,有必要分性别进行进一步的分析。表4即为分性别的样本估计结果。

表4 户籍匹配影响的性别非对称性

注:同表3

显然,表4的估计结果证实了这种性别非对称性的存在。从系数估计值的显著性来看,对于男性样本,户籍匹配主要影响男性对对方(女性)家务贡献满意度的评价,相应地,主要影响女性对对方(男性)经济贡献满意度的评价,这说明在家庭生活中,男性更在意妻子的家务劳动,而女性则更在意丈夫的经济能力。

在经济贡献方面,对男性而言,籍的外地-外地匹配相对于本地-本地匹配,户口所在地的外地-本地匹配相对于本地-本地匹配均具有更高的满意度。与男性不同,对女性而言,除了籍的本地-外地匹配和外地-外地匹配相对于本地-本地匹配具有更高的满意度外,户口类型对女性关于对方经济贡献满意度有显著影响,且与现有婚姻匹配的研究所得结果一致[23],在户口类型的匹配上,高配(农业-非农)同样对女性的满意度有正向影响,低配(非农-农业)则有负向的影响。这也体现了另一种层面的性别非对称性,即在户口类型方面,高攀主要有利于女性而非男性,这是因为无论是在社会还是家庭中,男性总是被期望承担更多的经济责任,占据更主导的经济地位,而女性在经济方面则更多是一个从属的、依靠丈夫的角色,因此,如果一个男性找到一个经济背景更好的女性,他可能因为受到传统习俗和观念的影响,承担一些额外的心理成本,从而会减弱他对对方经济贡献的主观评价,比较而言,女性则可更客观地评价对方的经济贡献。

与经济贡献刚好相反,家务贡献则显示出另外一幅图景。户籍匹配诸多变量对男性关于女性的家务贡献满意度有显著的影响,但对女性关于男性的家务贡献满意度的影响则大多并不显著,这意味着男性更在意女性的家务劳动,而女性对男性的家务劳动贡献却并没有那么敏感。从回归结果看,对男性而言,籍的匹配中外地-本地匹配和外地-外地匹配具有更高的家务贡献满意度,户口类型匹配中非农-非农匹配和农业-非农匹配则具有更低的家务贡献满意度;对女性而言,仅户口类型匹配对家务贡献满意度有影响(仅仅10%的显著性水平),且非农-非农匹配与更低的家务贡献满意度相关,但农业-非农匹配与更高的家务贡献满意度相关。户籍匹配对家务贡献满意度影响的性别非对称性也可在“萨缪尔森方程”的框架下,从性别角色差异的角度予以解释,比如,(籍的匹配中)外地男性比本地男性对妻子的家务贡献更满意,可能是因为作为没有多少根基的外地人,外来丈夫更能体谅妻子的“不易”,因此对妻子所需从事的家务劳动有更低的要求,更多的是低期待导致的高满意度;相对而言,妻子为非农户口,丈夫对其家务满意度更低,则主要是因为与农业户口的女性相比,非农户口的女性家务劳动的积极性本就更低,更多的则是低现状导致的低满意度。类似的,女性对男性家务贡献的期待和男性家务劳动的现状也导致了不同户口类型的女性对非农户口的男性具有不同的家务贡献满意度。

与经济贡献和家务贡献不同,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在婚姻满意度方程中,户籍匹配各变量的系数估计值均不显著,这意味着对婚姻的整体评价而言,户籍匹配在其中并不具有那么重要的作用。尽管如此,户籍匹配与婚姻满意度在统计上无关,可能源自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的原因是,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不同方面的影响并不一致,对有些方面甚至具有相反的影响,这些不同方面影响的相互抵消作用,可能使得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满意度的整体影响变得不显著。如果是这种情况,则意味着婚配选择中户籍匹配并不重要,因为随着不同方向作用的相互抵消,户籍匹配本身不对婚姻满意度整体产生影响。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婚配中户籍的自选择性也可能导致户籍匹配对婚姻满意度的影响消失,其含义是,如果婚配双方觉得户籍匹配在婚姻生活中很重要,他/她就更有可能选择具有期待的户籍的对象结婚,因为在意户籍的已经选择了理想的户籍匹配对象,从事后看,户籍匹配自然也就不再是影响婚姻满意度的变量。但如果是这种情况,则意味着婚配选择中户籍匹配很重要,因为户籍匹配本身会对婚姻满意度整体产生影响,只是这种影响被内生化了而已。在现实中,婚姻满意度整体与户籍匹配不具有显著的相关性,则更可能是这两方面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五、结论与进一步的方向

户籍是现代社会分层和婚育决策的重要指标,基于户籍变量的婚配模式对婚姻生活有深远的影响。婚后夫妻间的幸福生活是所有爱侣的渴求,由于性别角色期待的差异,夫妻对婚姻后生活不同方面的满意度评价也可能是各有侧重的。本研究从婚姻满意度、对配偶经济贡献的满意度和对配偶家务贡献的满意度3个方面定义了婚姻生活满意度,研究不同类型的户籍匹配对婚后生活不同方面的影响的非一致性,并探讨了这种影响的男女差异。我们通过对2014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以2010年和2012年的数据为补充)中初婚家庭数据的分析,发现:(1)整体而言,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的不同方面具有不同影响;(2)由于性别角色期待的差异,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的影响具有性别非对称性,且由于男性更在意妻子的家务劳动,而女性更在意丈夫的经济贡献,因此户籍匹配对男性(对配偶)的家务贡献满意度具有更显著的影响,而对女性(对配偶)的经济贡献满意度具有更显著的影响。

从保罗·萨缪尔森的幸福方程式可知,户籍匹配对婚姻生活满意度的影响及性别非对称性同样来自现状和期待的相对变化,其现状主要源于不同户籍所具有的不同经济优势和家务优势,其期待则主要源于中国传统社会男女性别角色的差异。虽然户籍制度改革试图逐步弱化户口对中国居民生活的影响,但是户口附加价值的区域差异依然巨大,户口等级差别以及户口对体制内流动所起的结构性影响仍然存在[24],与之类似,尽管性别平等已为社会各界所关注和支持,家庭中配偶双方共担经济压力和家务劳动的情况也越来越普遍,但中国社会有差别的男女性别角色目前仍未从根本上发生改变。这些都意味着户籍今后仍将是婚配选择的重要考虑变量,且会对男女的婚姻生活满意度产生不同层面的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在实证结果中,我们发现无论哪种类型的户籍匹配,对婚姻满意度整体均没有显著的影响,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婚姻中对户籍的关注是非理性的呢?从逻辑上,我们认为不同方面影响的相互抵消和户籍的自选择性均是导致这一结果的可能原因,且这两者蕴含着明显不同的含义:前者意味着户籍匹配本身对婚姻满意度整体并不重要;后者则意味着重视户籍的人会选择自己满意的户口匹配对象,户籍对婚姻生活具有较高重要性,二者不同的机理也将推出完全相反的政策含义。但限于篇幅,本文并未对户籍影响婚姻生活背后的机理详加探讨,而这,也是后续研究需进一步关注的问题。

注释:

① 要求被调查者对不同维度的婚姻生活满意度状况进行主观评分,评分取值为1~5,其中1代表非常不满意,5代表极其满意,数字越大代表越满意,以此类推。

② 在度量户口所在地时,我们以县(区)为界限来区分本地户口和外地户口,具体而言,在CFPS2014中,对被调查者“现在的户口所在地”进行了调查,我们将选择为“本村/居”“本乡/镇/街道的其他村/居”和“本县/县级市/区的其他乡/镇/街道”的视为本地户口,选择“本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其他县/县级市/区”和“境内的其他省/自治区/直辖市”的视为外地户口。

③ 在我们所关注的样本群体中,以出生地作为籍贯的度量,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原因有二:一是大部分被调查者出生时中国的人口流动尚比较小,出生地一般也是籍贯所在地;二是出生地一般也与个人的生活习惯和成长背景具有很强的相关性。

④ 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划分以出生所在的区县为标准。在不同的情形下,中国同乡同籍的概念可能涵盖不同的地域范围,同一区县的人一般在语言、文化、交往方式等方面具有较强的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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