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两栖动物五十余载 费梁:我为蛙狂
2018-05-09
论对两栖动物的热爱和了解,少有人能与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费梁比肩——作为我国两栖动物学泰斗,他创建了国内两栖动物形态鉴别标准和分类体系,并完成了我国两栖动物物种的首次编目。如今,81岁高龄的他,仍坚持参加野外科考。
实验室、宿舍和野外成了全部生活内容
中国的两栖动物物种丰富,两栖动物被称作环境优劣的“晴雨表”,是研究环境变迁的模式动物,学科价值极高。
1961年,费梁被分配到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领导是一个老红军,直接指示我:跟着老师学,准备接班!”从此,畜牧专业出身的费梁开始专注两栖动物研究领域,成为第二代“青蛙迷”。而第一代“青蛙迷”是我国两栖爬行动物学的主要奠基人之一、新中国的第一批科学院院士刘承钊。1938-1944年期间,刘承钊利用假期共进行11次野外考察,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发表了一系列论文,仅在“华西两栖类自然史的研究”这一题目下,就有12篇,在此期间共描述了29个新种,1个新属,也因此奠定了他成为世界著名两栖爬行动物学家的基础。1946-1947年,刘承钊再度访美,在美国完成了鸿篇巨著——英文版《华西两栖类》,影响深远,前言里“种类繁多、千姿百态的两栖爬行动物,使我忘掉所有的艰难与险阻”正是他对事业无限热爱的最贴切的表达。自上世纪50年代起,刘承钊和夫人胡淑琴组织学生们赴全国各地开展两栖爬行动物调查,发表了大量论文,并于1961年出版《中国无尾两栖类》,至今仍有重要参考价值。夫妇二人培养了一大批学生,成为两栖爬行动物学研究的骨干,并于1965年在四川省生物研究所(现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组建了两栖爬行动物研究室。
那时,中国两栖动物系统学刚刚起步,国内既没有标本馆藏,也没有完整的两栖动物志。费梁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填补国家的科研空白。同费梁一起前进的,还有他的妻子叶昌媛,“我们上学时候是同学,毕业了是同事,之后就是夫妻了,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费梁说,在许多学术问题上,两人都会有争执,最终的解决办法是四个字:实事求是。
说起自己的老师,费梁仍是充满感激,“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不仅是知识,还有实事求是、严谨治学的风格、人品。”费梁说,“在“文革”期间,许多科研工作都停了下来,刘老师他也要上批斗会,但是我们都没有丢下手上的工作,偷偷摸摸也要搞研究。”费梁介绍,刘承钊平时不能出现在单位,但是周末都会整天泡在办公室解剖标本,而“有幸”被请到单位开会挨批时,刘老师也是早上挨了批,下午就钻进办公室搞解剖,“把窗帘拉起来,他在里面的小房间,我们在外面的大房间,我现在的本事都是从他们那里学过来的。”
如今,实验室、宿舍和野外成了费梁的全部生活内容。“早些时候,我们野外考察都得带上10多件行李,时常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岭露宿。”两栖动物生活隐蔽、习性独特、特有群落众多,研究工作必须进行大量野外调研。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费梁和同事时常背着锅碗瓢盆和铺盖走进深山老林,采集不同蛙类标本,积累基础数据,每年都会花上半年左右进行野外调查。“白天熟悉环境,晚上再捉动物,将采集好的标本处理好才能睡觉。”费梁回忆,最辛苦的时候,野外科考一天最多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只有自己找到了、看到了、摸到了,才能对它们更了解。”这是费梁常告诫学生的话。在50多年的探索中,费梁几乎走遍全国,用标准方法调查研究各地的两栖动物,搜集记录了大量两栖动物地理分布及生态习性的一手资料。
为手绘青蛙骨骼,连续48小时不睡觉导致视网膜脱落
不只野外调查,两栖动物室内研究也是项异常艰苦的工作。费梁说,对两栖动物鉴别时,从形态上可以确认“种”,但是要确定“属”只能靠解剖观察其骨骼特征才行。
研究蛙类胚胎发育时,费梁曾经在办公室打起地铺,一连好几天连续记录胚胎发育过程。有的青蛙仅有拇指大小,骨骼比大头针还细,必须戴双目解剖镜才能观察清楚。两栖动物的骨骼细小又脆弱,如果解剖技术不到位,或者没有足够的耐力和定力,很容易破坏骨骼。然而,长期在双目解剖镜下工作,相当于长期戴着一副高度近视镜。
长期戴着解剖镜工作,几乎让费梁彻底失明。1996年的一天,费梁为观察并手绘青蛙骨骼而连续工作48小时后,眼部不适,被医生发现视网膜突然脱落,近乎失明。“眼睛里头是千千万万的雪花,我最害怕的是,没有眼睛,我的研究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费梁说,所幸的是及时的手术让自己保住了双眼,也留住了自己的学术生涯。视网膜修复好后他又迅速投入工作。
费梁和妻子叶昌媛一起探讨学术
如今的中科院有全亚洲最大的两栖爬行动物标本馆,那里收藏的480个不同物种的两栖动物标本,几乎都由费梁亲自采集、制作、绘制、解剖、记录。全馆6万多个动物标本,每一个标本、每一个瓶子费梁都进行过整理分类,都亲手摸过、看过,甚至对标本的位置、药液颜色都清清楚楚。“这门学科就像我的孩子。别说这些标本,就是科考常去的地方,每一个沟壑、每一条溪流,都太熟悉了。”费梁说。
“科学家退休的只是职务,科学研究要干到底”
在费梁的努力下,我国两栖动物科研取得长足发展。1977年,记录104个物种的我国第一本《中国两栖动物系统检索》出版;2006年,记录420个物种、共计520余万字、8000多幅图的《中国动物志·两栖纲》编纂完成……随着一本本著作出版,我国两栖动物物种特征、生态习性、地理分布和受威胁状况等情况最终被摸清。通过扎实的基础调查与研究,费梁打破了国际上持续近一个世纪的传统蛙属旧分类系统——在各国学界原本公认的4个蝌蚪类型外,发现和定义了第五个蝌蚪类型:无唇齿左孔型,引发学界关注。目前,费梁的研究成果已广泛用于环保部门的生物多样性保护计划制订、物种现状评估,以及渔政、海关和公安等部门的保护管理与行政执法。
81岁的费梁并没有因为退休而“享清福”。科考季节,他还带队到野外考察,为学生做示范。野外的黑夜,地面湿滑、光线昏暗,费梁却能凭借一双雨靴、一根竹竿健步如飞。
“科学家退休的只是职务,科学研究要干到底。”费梁表示,如今以基因、DNA技术为主导的现代生物学为两栖动物学提供了更多科研手段,分子生物学技术已融入传统学科,科学研究前沿在不断推进,退休科学家也要不断学习。
也正因为有的两栖物种越来越少,费梁常常劝旁人不要吃蛙,甚至“昧着良心”说青蛙有毒。老人解释,“南美洲的确有一种箭毒蛙,它的皮肤上有毒腺可分泌毒性黏液,其毒液一旦进入动物的皮肤里,就能毒死对方。但四川并无毒蛙,即使蟾蜍耳后腺分泌的浆液有毒,但也得达到一定量才行。”不过,费梁仍然呼吁大家放弃食蛙,“这不仅在于蛙的内脏和皮肤上确有寄生虫,更在于蛙可以大量捕食害虫,维护生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