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蚕豆伴青梅
2018-05-08钟芳
钟芳
宋人舒岳祥在《小酌送春》中写道:“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描绘的是古人用蚕豆佐青梅,煮酒咏诗的情景。手捧一碗香蚕豆,一颗一颗纳入口中,绵软甜爽的感觉在味蕾上弥散,让人回味隽永,滋味绵长。
蚕豆是一种有灵气的庄稼。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记载:“豆荚状如老蚕,故名蚕豆。”孩童时的乡村,成排成行的蚕豆苗漫生在墙角沟边、田间垄上,疏密的叶片间,悄悄地绽开白底黑边的小花,近看好似无数睁开的眼睛闪着清澈的目光,远看仿佛千万只漂亮的蝴蝶飞舞在藤蔓间,令人赏心悦目。花开数天,便凋谢了,结出了一串串青青的豆荚,像青蕉、似佛手,煞是可爱。此时的蚕豆,最为鲜嫩,大诗人杨万里写道:“翠荚中排浅碧珠,甘欺崖蜜软欺酥。”一笔道出了翠嫩如碧玉的蚕豆用来炒菜最为适宜,入口酥绵,鲜嫩清甜,别有风味。
记得小时候,我很喜欢挎上篮子跟着母亲去摘蚕豆。轻轻抓住蚕豆秧,朝着豆荚生长的反方向顺手一拉,便能轻松掰取蚕豆荚。新鲜的蚕豆又嫩又脆,那可是孩子们的天然美食。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摘下一角蚕豆,撕开荚皮,往嘴里一丢,那清甜的气息立刻在舌尖弥漫开来。正如汪曾祺先生所写的那样:“只一掰就断了,两三粒翠玉般的嫩蚕豆舒适地躺在软白的海绵里,正呼呼大睡,一挤也就出来了,直接扔入口中,清甜的汁液立刻在口中迸出,新嫩莫名。”
回到家,母亲剥好蚕豆,用井水淘洗干净,放入锅中蒸煮,煮熟后的蚕豆甜中带糯。母亲用细线把一颗颗熟豆挨个串起来,呈佛珠的样子,长的是项链,短的是手镯。我常常把蚕豆项链挂在脖子上,与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地比着谁的蚕豆项链长、豆子大。想吃时就你拽我一粒,我摘你一颗,放进嘴里解馋。晚上睡觉时也不肯把蚕豆项链拿下来,第二天早上起床,蚕豆被压扁了也不舍得扔,继续吃。如今回想起来,仍然齿舌生香,美好的滋味荡漾在心间。
蚕豆是一种大众美食,不管是焖炒炸煮,样样皆宜。如把外面的一层皮剥掉,里面的青青的豆瓣更加水嫩,可与鸡蛋、韭菜、蒜苗、咸菜、火腿、笋片等或烧或炒,也可做汤,吃进嘴里一股清香,是妙不可言的美味。清代饮食名谱《随园食单》中记载:“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随采随食方佳。”
中学课文《社戏》里,鲁迅先生小时候跟伙伴们搭船去邻村看社戏,夜半船过六一公公的蚕豆地,孩子们纷纷上岸偷摘蚕豆,然后就在船上生火,用河里的清水将豆煮熟,用手夹着撮盐吃。在先生的心目中,这盐撮清水蚕豆的味道胜过母亲下厨炒的蚕豆。相比较,我最喜欢的是母亲的葱花蚕豆,热锅下油,倒入蚕豆翻炒,抓一把葱花扔进去,颠两下,直到豆皮起皱为止才出锅。炒出的蚕豆,碧嫩鲜香,入口酥软,是极有特色的家常下饭小菜。
世间的美好大多短暂,鲜蚕豆吃不了几天,就会渐渐老去,正如《蚕豆谣》所云:“蚕豆青,蚕豆黄,青的嫩,老的黄,由青转黄太匆忙。”这时的蚕豆另有一番风味,可以做炒豆子。把蚕豆放进大铁锅里不停地翻炒,炒到外皮黄黄的,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即止,嚼起来,嘣嘣作响,香脆无比。更有手巧的,还将蚕豆泡了,拿剪刀,很细致地一一剪花,做成油炸兰花豆,味道更胜一筹,是不少人儿时的美好回忆。
“田家豆熟逢蚕月,小荚丛生竟类蚕。熟后香葆千颗脱,餐来茧果十分甘。”每到蚕豆飘香的时节,我总要抽时间回故鄉看看,母亲都忘不了要我带些新鲜碧绿的蚕豆回去,让我身在喧哗的都市,也能享受着这原生态的乡野美味。
赏 析
在成长的时光里,总有一种食物令我们暖心。它或许是妈妈的西红杮炒蛋,也或许是巷口阿婆店里的阳春面。不过,还有一种食物,它穿越古今而来,散发着乡村野趣,此物因人而异,对于本文作者来说,是蚕豆。
作者必是居于南方,因为北方是没有鲜蚕豆可吃的。换句话说,北方根本就不生长这类作物。开篇提及的宋人舒岳祥便是浙江宁海人,曾入朝为官。后因金人侵宋,生活颠沛流离,不得不隐居乡里,才得以与蚕豆、青梅为伴。家国沦丧之际,或许像蚕豆这样聪慧、灵动、有情有义的食物,才会给他的心灵一些慰藉。
杜甫有“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哀伤诗句,可对于我们这些现代人来说,行走于家乡的草木之间,蚕豆就像诗里的山河,只要它在,我们就心安。你看,无论是袁枚、鲁迅还是汪曾祺,每每忆起蚕豆的滋味,都像个贪吃的孩子,而其中深藏的却是对家国故土和人间风物的眷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