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鞋匠的“一念无明”
2018-05-08徐蓉
徐蓉
最近要出远门,怕人在外地走路会多一些,便赶紧将一双鞋拎到认识的一位鞋匠师傅那去加个后掌。
地上斜倾着一柄大伞,家伙事儿平铺一地,只是人看着不是太有精神的样子。我像往常一样跟他开玩笑,说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一头乌发像假发一样,不会是染的吧?师傅笑了,说哪里有钱染?这头发就是自己这么黑。50岁多点的年纪,这一头黑发可真令人羡慕。
他看了看我递过去的鞋,说修一下要25元。我没还价,师傅多了点精神,拎过鞋子准备开补。我给自己找了一张凳坐了下来,看着师傅修鞋。他在家伙里找出两根看着脏脏的旧木筷,比画了比画,看样子准备塞进鞋跟洞里,原本我是有些强迫症的,想想也就罢了,这筷子反正是做固定用的,又何必那么计较干净不干净呢?况且他还削了削筷子表面的皮,以使筷子的圆粗大小能跟鞋跟洞吻合。
只我一人修鞋,我们边修边聊,说了两圈话,发现原来还是老乡。我是江都邵伯的,他是江都小纪的,我就说小纪的煨面可是出名得很,要预约、排队才能吃到。可能因为是老乡,修鞋师傅忽然说到他29岁的独生子。
原来,修鞋师傅看着没精神是有原因的。
他这独生子,小时候在乡下和奶奶一起过,鞋匠夫妻俩进城修鞋挣钱。这儿子长到17岁时,不知何故突然精神上出了些毛病,赶紧就送医就诊,开始想着治治总归会好的,所以抱着十分的希望,辗转看了许多医院。其间,病急乱投医求神问卜的还做了不少“关目”,被骗了好几万元。
就这么治了十余年,儿子的病一点儿也没有看好,由于还有些暴力倾向,目前长期住院治疗。春节期间看孩子也可怜,一家人也想要团聚团聚,就将他带回来住了几天,哪知一不着防就将奶奶给打了,没办法,还是赶紧送回了医院。
目前儿子每个月的治疗费用5000元,我说家里压力一定很大。他叹口气说,一开始在常州那边治疗,费用每个月1万元,现在这还算是低的了。儿子有时还闯祸,有一回在医院将人打伤了,医院说若是对方告的话,可能要赔2万,双方和解可以赔8000元了事。他听这么一讲,赶紧就赔了8000元给对方。后来又听别人讲,儿子既是住在医院,应该是医院负监管责任啊,他听了似乎也有道理。不过,钱既赔了他也并不懊悔,觉得“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将对方打伤了,而且许多这方面的事,我们实在也弄不懂”。修鞋师傅很迷惑。
这事且不谈,他说最近儿子又有了新的需求:“说是要给他找对象,这哪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儿子虽然是傻,但也是正常发育,现在29岁,有着正常人的生理需求,在医院里看见护士就想抱住人家,有时就要被管束。在医院,有暴力倾向的病人会被击电棍的,我也不知道师傅说的是不是他儿子,他边说边叹:“那电棍击到人身上,也真是可憐!”
师傅边说,又找了一大块厚厚的橡胶皮,对着鞋跟用铅笔画了一道线,接着用剪刀精细地剪了下来,又是用的旧旧的小钉子,将那块橡胶皮钉紧。我真担心修鞋师傅是不是连修鞋的小钉子都没钱买,或者没心情买了,不过,既能钉上去,又何必在乎旧与不旧呢?
按说这样的家庭情况,我觉得是可以申请低保的。师傅讲以前倒是有的,去年却被取消了。说是现在低保要求是每个家庭人均月收入不足600元,而他与儿子落在一户,人均超过了600元。而妻子是在乡下与老奶奶落在一户,平均也超过了600元。如果儿子是与奶奶落在一户,可能倒是可以领。听了这样的一篇账,我还真是算不清楚,只能劝他再去社区问问。
想一想这样的家庭,将来不但没有人能赡养日渐衰老的他们,他们还必须为儿子支付每月不菲的治疗费用,无论经济上、精神上都该得到一些社会支持才行,不然,面对毫无治愈希望的儿子、没有盼头的日子,他们何以有长久的心力支撑下去呢?
鞋子修好了,我穿起来走了走,脚感不错,但愿能经得住长长的在外面赶路的日子。我也希望修鞋师傅能够经受得住这现在和未来长长久久的日子啊,一头黑发的修鞋师傅已经够乐观的了,虽说谁也不能真正地代替他承担重负,可是他何尝不希望或者应该得到一些最微不足道的支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