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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县吕家大院小考

2018-05-08刘兴利

文物季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照壁县志砖雕

□ 刘兴利

(作者系山西大同大学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副教授)

吕家大院,位于山西大同县杜庄乡落阵营村,距离大同市区25公里。大院于清光绪年间建成,保存至今的房舍约百余间,其中大部分由于年久失修,已呈凋敝之态,但仍不失富有地方特色的大院建筑群落。就目前研究成果看,梁斌龙、谭松合著的《吕家大院——依依不舍的凄美》首揭吕家大院的面纱,但对于大院代表性人物吕瑭的生平,却局限于访谈而未加考证,出现了错误[1]。赵永宏在《大院文化的范本》中,对吕家大院的建筑特点做了简介,关于吕瑭的生平记述同样有误[2]。大同地方文化学者殷宪先生在《大同雕塑艺术——建筑雕刻卷·序》中论及吕家大院时,重点介绍了大院雕刻,专业性较强。但在涉及吕瑭其人时,亦出现了较大的失误[3]。本文主要针对以上存在的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

一、“落阵营”的来历

关于“落阵营”的来历,在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古代曾有凤凰在此地落过一阵,后被人惊飞,落在大同城,故此地得名落阵。在明代,明军在大同地区抵御外族入侵,曾安营于此,因在落阵安营故叫落阵营。明军一吕姓逸卒视此为风水宝地,娶妻生子在此定居,村名沿用不改[4]。据吕氏后人口述:当年李自成攻入大同,在落阵营这个地方安营扎寨,停留三天。走时,有一名叫吕天平的小弁未随大军前行,而是留在了这个地方,故名“落阵营”[5]。

传说之可信度自不待言,尚需可靠的文献予以佐证。笔者遍检明清时期大同地方史志资料,均不见“落阵营”之称谓,如明正德十年(1515年)刊刻的《大同府志》不见其名[6],清顺治九年(1652年)刊刻的《云中郡志》亦不见其名[7]。至清乾隆年间始有“乐镇营”之名称,据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大同府志》载:“乐镇营,距城五十三里。”[8]其后,清道光十年(1830年)刊刻的《大同县志》卷四“疆域”载:“(城南)乐镇营,五十里。”[9]清光绪年间刊刻的《山西通志》卷二“府州厅县图上”亦作“乐镇营”[10]。

直至民国24年(1935年)版《大同县志》方出现“落阵营”之名称。据该县志卷二“第三区所辖村庄及距城里程表”记载:“落阵营,四五里。”[11]可见,“落阵营”之名称是在民国时期才出现并一直沿用至今的。

二、吕瑭生平辨析

吕瑭,是吕家大院代表性人物。2005年版《大同县志》第二十二编“人物”中专列大同县明清时期官员表,却无吕瑭的任何信息显示[4]。吕瑭其人之生平遂引起研究者的关注。

大同地方文化学者殷宪先生在《大同雕塑艺术——建筑雕刻卷·序》中论及吕家大院,认为吕瑭:“于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中举,后任石膏井盐提举、云南孙阳知州、河南府知府,领三品衔,赐忠义大夫。”[3]

民国版《大同县志》中有明确记载:“吕瑭,道光二十四年甲辰恩科举人。授刑部主事,云南昆阳州知州,石膏井盐提举,云南乙亥癸酉、壬申、丁丑等科同考官。特任河南大府诰授三品封中议大夫。”[11]

两则材料互参,在吕瑭中举及出任石膏井盐提举、河南府知府领三品衔上,两则材料所记均一致。不同之处在于殷宪先生说吕瑭出任云南孙阳知州(民国版《大同县志》记载是云南昆阳州知州);殷宪先生说吕瑭被封赠忠义大夫(民国版《大同县志》记载是中议大夫)。孰是孰非,需详加辨析。

首先,历史上云南只有昆阳州而无孙阳州。据《山西通志》载:“清道光甲辰恩科举人。吕瑭:大同人。昆阳州知州。”[12]可知吕瑭于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中举,后出任云南昆阳州知州一职。又据《新纂云南通志》载:“(同治朝)云南府昆阳州知州。吕瑭:山西大同人。”[13]可知吕瑭是在清同治朝出任云南府昆阳州知州的,后于清光绪朝回任昆阳州,位列朱桂录、赵敬熙之后[13]。由此可知,殷宪先生说吕瑭出任云南孙阳知州的说法是错误的,而民国版《大同县志》的记载“云南昆阳州”是正确的。

其次,关于吕瑭任河南府知府,领三品衔,赐忠义大夫及云南乙亥癸酉、壬申、丁丑等科同考官事迹,笔者遍查河南地方史志资料而不得,只能暂时存疑。但可以肯定的是“忠义大夫”的封号是错误的。“大夫”之职实为散官,“亦称阶官或寄禄官,为无实际职务官员的总称。……至清代则官居某品,即授某品的阶官,阶官遂成为虚文。凡五品以上阶官均称大夫,均由诰授,六品以下皆称郎,均由敕授。”[14]查《清会典》可知,清代文官之阶只有中议大夫,并无忠义大夫[15],秩从三品[15]。显然,殷宪先生说吕瑭被封赠“忠义大夫”是错误的,民国版《大同县志》记载的“中议大夫”是正确的。

另据《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卷27“同治朝”记载:“吕瑭,山西举人。年五十五岁。由刑部主事遵例捐知州。本班儘先选用。今掣云南昆阳州知州缺。”[16]结合前文所述,可推知吕瑭生于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中举,中举之时应是28岁。后于清同治十年(1871年)出任云南府昆阳州知州,秩从五品[17],时年55岁。此前于刑部任主事职,秩正六品[18]。这则材料并不见于其他著述,是吕瑭生平研究的一个新的发现。

关于吕瑭任石膏井盐提举事,文献却并不见记载。据《新纂云南通志》卷十三“历代职官表”显示,石膏井提举一职直到清光绪年间方有人任职,首任提举司为马锡蕃[19]。显然,吕瑭并未出任过石膏井提举一职。这一点上,殷宪先生的说法和民国版《大同县志》的记载又都是错误的,应予以澄清。

三、建筑格局

吕家大院建筑群的主体建筑多以硬山式、五架梁(四椽栿)居多,伴有少量悬山式,体量较小,用材及工艺较为简单。其中保存较为完整的旗杆院,共由6个相通的院落组成,主人为吕瑭,是一处典型的三进四合院落建筑。现结合田野考察,就吕家大院整体的建筑格局予以简介。

(一)牌楼

村口新建牌楼为四柱三间七楼柱不出头式,斗栱出三跳七踩。东西向。正面居中书写“落阵营”,其下书“山西省历史文化名村”;背面居中书写“中国古村落”(图一)。

(二)大院砖雕

吕家大院的砖雕极富艺术特色,主要体现在院内诸处照壁。就其工艺而言,基本都是砖仿木、包框、硬心、剔地起突做法,雕刻内容丰富,立体感极强,体现了清代北方民间工匠精深的雕刻技艺。现存状况较为完好的共有5幅照壁。以下按东、南、西、北方位分述之。

1.“喜报三元图”照壁

该照壁位于东院。壁心长约2.13米,高约0.95米,基座高约0.92米。借山照壁。壁心下施一道横向回纹砖雕,两侧上方与额枋相交处浮雕“凤戏牡丹图”,V型满雕雷纹收底。额枋下施一道横向砖雕,忍冬纹。两边用砖柱,额枋上施砖仿木斗栱,正面5攒,一斗两升重栱交麻叶,补间浮雕瑞兽麒麟及鹿。撩檐枋满雕忍冬纹,撩檐檩满雕五瓣梅花。檐椽及飞椽保存完好,顶盖筒板瓦。

图一 牌楼

壁心雕刻共有5个人物,其中三名书生,两名仆人,一只小狗蹲于壁心左下角石凳之上,整幅画面充满生活情趣。三名书生均呈坐姿,背后是两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面前石桌之上摆放酒具及果蔬,三人皆头戴软脚幞头,左侧一人对领长袍,中间及右侧两人均着圆领长袍,中间之人手执扇,目视右侧之人,两人似有交流。右下侧站立之仆人头部已毁,惟头冠仅露两只耳脚,身着右衽交领宽袖长衫,手执一酒壶状器物。左侧仆人面部亦毁,身着右衽交领宽袖长衫,腰束带,下着裤,手似托一盘状器物。壁心右上方一只喜鹊凌空而至,左上方有款识为光绪六年(1881年)主人名“荐”字“内”的题诗一首:“碧桐茂蔚荫高轩,又见凌晨喜鹊喧。借问仙禽何所报,祯祥早已兆三元。”整座照壁构图复杂,制作工艺繁复,上面的人物雕像、梧桐树、喜鹊等均为烧制而成的立体图案,情态活灵活现,反映了吕家崇尚读书仕进的美好愿望。“喜报三元图”照壁是吕家大院所有照壁中最为精美的一幅,有着较高的艺术价值(图二)。

2.“鹤鹿同春图”照壁

该照壁位于南院。壁心长约2.20米,高约1.30米,基座高约0.80米。照壁前现有一石质拴马桩,保存尚好。一字型外照壁,借山式。壁心四个岔角浮雕牡丹,壁心以条砖砌成卍字不断纹,压地隐起做法,正中间浮雕“鹤鹿同春图”,剔地起突做法。有诗题曰:“古壁清情美,青松白鹤栖。”两道仿木横枋及两侧砖柱上方浮雕“喜鹊登梅图”。与“喜报三元图”相较,此照壁显得精致简约,尤其壁心采用两种雕刻技法,很好地烘托了中心,层次感极强(图三)。

图三 “鹤鹿同春图”照壁

3.“瑞兽灵禽图”照壁

该照壁位于南院。壁心长约1.48米,高约1.10米,基座高约0.85米。照壁前有一石质拴马桩,保存完好。垂花门与照壁距离较近,略显局促。一字型内照壁,借山式。壁心两侧上方与额枋相交处浮雕“牡丹图”,V型满雕雷纹收底。额枋下施一道横向砖雕,忍冬纹。两边用砖柱,壁心整体布局右紧左松,疏朗有致。雕刻内容为苍松、瑞兽、灵禽,顾盼错落,极富动感。壁心左下角浮雕海浪纹,左上方有落款为“春题”的题诗一首:“桃杏花开正日长,红莲不觉满池塘。黄花别我无多久,一树寒梅又放香。”惟款识印章内容因漫漶,已不能辨识(图四)。

图四 “瑞兽灵禽图”照壁

4.“桃园三结义”照壁

该照壁位于西院。壁心长约2.11米,高约1.06米,基座高约1.10米。一字型内照壁,借山式。壁心剔地起突做法,中央部分浮雕松树一棵,围绕其周围有三位人物,上方一人头戴软巾诨裹,面部已毁。内着右衽衬衣,外罩对领长袖袍服。左手下伸,似搀扶右侧之人,右手上扬过肩。右侧之人呈作揖状,身着袍服,头部已毁,不能辨识。左侧一人,亦行作揖状,身着袍服,面部亦毁,惟头巾尚能辨识,与中央之人同,亦为软巾诨裹。壁心左下角及右下角均浮雕花草、山石。以名称与位置辨识之,位于壁心中央上方之人应是刘备,其右下方之人应是关羽,左下方之人应是张飞。壁心左上角原有题诗一首,可惜已不能辨识清楚(图五)。

图五 “桃园三结义”照壁

图六 “福”字照壁

5.“福”字照壁

该照壁位于北院。壁心长约1.76米,高约1.20米,基座高约0.62米。一字型内照壁,借山式。中央近一米的“福”字,苍劲有力。壁心四个岔角均浮雕云纹。两侧砖柱镌刻楹联一副,内容是“荆树有花兄弟乐,书田无税子孙耕。”此照壁构图及工艺水平较为简单,极力凸显正中央之“福”字。从照壁形式及内容上可以窥见吕氏一族对家族和睦、兄弟友善之珍视(图六)。

除却照壁,吕家大院的墀头砖雕亦颇具特色。如“乐天墅”的墀头砖雕,其工艺做法为盘头处雕刻人形和植物,盘头下须弥座装饰,束腰处浮雕花草纹,最下端用丰满的团花砖雕作收束(图七)。

吕家大院的石雕、砖雕较多,艺术精美,即便是门口处的门枕石亦精雕细刻,内容毫不雷同,画面有花卉、人物、动物等,极富立体感。相较而言,大院的木雕并不是特别出众。主要体现在小木作装修部分,如门楣、窗格等处。

吕瑭宅院现仍有部分住户居住,故装修多为现代样式。以“乐天墅”为例,该院落是一处二进院落,正屋通面阔三间,通进深四椽,硬山式。明间开六抹隔扇门四扇,格心为斜小方格网眼,绦环板及裙板等处均无雕刻彩绘。正当中开板门两扇。左、右次间相同,都是在槛墙之上安槛窗,格心纹饰有步步锦、灯笼锦,等等。

图七 墀头砖雕

四、现状及保护

通过实地调查,笔者发现吕家大院部分建筑现存状况堪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雕刻损毁、被盗严重

吕家大院内的雕刻(含石雕、木雕及砖雕)都是极富艺术特色的艺术品,但有很大一部分雕刻均遭到不同程度的毁损。如门枕石及门内两侧墙上镶嵌的砖雕壁心被盗现象严重。

(二)部分小木作年久失修,残破不全

主要集中于院内板门、窗棂、门楣等处,残损较为严重。建筑用材的天然局限性,使得木质门、窗等构件极易变形,甚至损坏。再加上年久失修,无人打理,出现残损状况亦是必然的。

(三)瓦作损毁严重

主要集中于屋顶两个坡面处,包括前后檐处的瓦当、滴水,正脊及垂脊两端处的吻兽、垂兽等构件,大部均已残损。

鉴于吕家大院独特的建筑特色及丰厚的人文内蕴,非常有必要进行保护。建议如下:

1.增强文物保护意识

吕家大院目前的状况,主要反映出当地政府及居民文物保护意识淡漠,没有认识到大院独特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及科学价值。

作为一个历史物证,大院建筑本身能够反映出一定的社会信息,如建筑特征和居住主人的事迹,对之加以研究,就体现出了其独有的历史价值;其次,大院内众多的石雕、砖雕及木雕,本身就蕴含着较高的艺术价值,主要表现在造型的优美、制作工艺的精巧和色彩的运用;第三,大院作为不可移动文物,具有一定的科学价值。

2.打造旅游精品项目

首先,应以成功申报历史文化名村为契机,结合大同市目前极力打造的“旅游兴市”大目标,科学规划,加快对吕家大院文化资源的系统开发及利用,具体措施包括:迁出现住居民,原状原貌复现,吕氏家族藏品陈列(族谱等),培训专业解说员;与附近白登山、土林、黄花基地、火山群、昊天寺等景点整合,逐步形成一线多点的链条式旅游线路。

其次,当下吕家大院的知名度不高,各项旅游设施尚不完善,突出表现在交通很不便利(每天由大同市内发往落阵营的中巴车只有4趟),且村内并无专门的餐饮设施,这些都给外地游人造成极大的不便。目前去吕家大院的旅游者多为大同本地市民,且以自驾、骑行为主。针对以上存在的问题,一方面应充分利用各种媒体平台,加大宣传力度,另一方面,应多方筹措资金,完善各项旅游设施,使外地游客来得了、看得好、吃得上、留得住。

五、结 语

吕家大院是山西大同县最具代表性的清代大院建筑群落之一,其所在地“落阵营”之名称始见于民国并沿用至今。关于大院代表性人物吕瑭的生平事迹,大同地方文化学者殷宪先生及民国版《大同县志》之记述均不同程度的存在错误,应予以澄清。大院现存的5幅砖雕照壁极富艺术特色。目前,大院建筑整体保存状况较差,待修复开发后,在可预见的将来,必将成为大同发展地方旅游业的又一景点。

摄影 刘兴利

[1]梁斌龙、谭松著《吕家大院——依依不舍的凄美》,载《中华手工》,2006年第5期,第56页。

[2]赵永宏著《大院文化的范本》,载大同日报2011—11—04。

[3]殷宪著《大同雕塑艺术——建筑雕刻卷·序》,见冯骥才主编《中国大同雕塑全集·馆藏雕塑卷·建筑雕刻卷》,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9页。

[4]大同县史志研究室编《大同县志》,方志出版社,2005 年版,第 33、629~630页。

[5]被采访人:吕保田,男,75岁。时间:2017年1月10日。地点:大同县落阵营村口。采访人刘兴利。

[6][明]张钦纂修、许殿玺校点《大同府志》(卷二),大同市地方志办公室(内部发行),1987年,第29-34页。

[7][清]胡文烨撰、许殿玺、马文忠点校《云中郡志》(卷七),大同市地方志,1988 年,第 331~334 页。

[8][清]吴辅宏纂辑《大同府志》(卷三),见《中国地方志集成·山西府县志辑》(第4册),凤凰出版社,2005年版,第50页。

[9][清]黎中辅纂、许殿玺校注《大同县志》(卷四),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56页。

[10][清]王轩纂、刘克文点校《山西通志》(第2册)(卷二),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219页。

[11][民国]李玉华纂修《大同县志》(卷二),大同档案局馆藏(未出版)。

[12][清]王轩等纂修、王伯华点校《山西通志》(第5册)(卷二二),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2101页。

[13][19]李春龙、江燕点校《新纂云南通志》(卷十三),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 184、185、266页。

[14]俞鹿年编著《中国官制大辞典》,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 1255~1256页。

[15][17][18]中华书局影印《清会典》,中华书局,1991 年版,第 105、1261、55、55 页。

[16]秦国经主编《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卷27),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29~1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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