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海量阅读”审视我们的阅读教育
2018-05-07佘蜀强
佘蜀强
细细想来,时下是一个惯于产生焦点与狂热的时代,最应静淡平和的教育,常常也会以灼哑的嗓音与浮浅的面容,去应附并宣衬着这个时代的惯性。“翻转课堂”“学案导学”……诸多教育新词热语,不断让教育在舆论、经济等因素的热焙翻炒下,淋漓大汗。这里,侈用的修辞背后,并非表明笔者鄙视、阻碍教育新生的立场,而是想明示自己的一种思考:面对新热,教育者们该以何种姿势去迎接,而非应和?这是一个亟待厘清的问题。赶巧,“海量阅读”这一正趋火热的词汇,给予了笔者一份思考的契机。
盘点当下
当下,“海量阅读”这一教学理念正被众人们不断地在课堂上张罗着。那么,实践情状究竟怎样呢?我们先睹一个有关“海量阅读”的教学安排。
教学内容安排:小学三年级学段侧重于阅读故事、童话、传记、科幻等内容;语文、数学类的课外读物需要根据三年级的要求,有针对性地实施。每学期,教师规定学生必读书目至少有1至2本;学生还可根据自身水平自主确定读书数量。
教学方法安排:以学生自读为主,培养学生使用字典等工具书的能力和习惯,配合阅读,可组织朗读比赛、故事会等活动。
一线中,此教学案例并非孤例,而是被广泛地复制操持着。
另外,“海量阅读”教学研究还有如下特点:
1. 就学段而言,多集中于小学学段。目前而言,有关“海量阅读”的研究,小学最盛,中学清冷。此局面的形成因由纷纭。可能最直接的推因便是:山东小学名师韩庆娥老师艰苦探索、效益卓然的“海量阅读”实践,让小学老师们率先掀起了一场学习与研究的风潮。
2. 就学科而言,多集中于语文学科。习以为常的是,“海量阅读”的学科近亲总是“语文”,其次是“英语”,而数理化等理工科目当前则几乎“无人问津”。
3. 就内容而言,多集中于教学方法。一线教学中,“海量阅读”的教学方法比教学内容更受人关注。常见的教学方法有:诵读法、故事法、比賽法等。
回望历史
回望历史,“海量阅读”这个教育词汇,既不时鲜,也非炙热。
“海量阅读”的价值早已受到关注。民国时期,叶圣陶先生就曾不止一次地说道:“为养成阅读的习惯,非多读不可;同时为了充实自己的生活也非多读不可。”另外,他在《<精读指导举隅>前言》一文中还进一步提到:“精读文章,每学期至多不过六七十篇。初中三年,所读仅有两百篇光景,再加上高中三年,也只有四百篇罢了。倘若死守着这几百篇文章,不用别的文章来比勘,印证,就难免化不开来,难免知其一不知其二。”
再看看巴金、茅盾、胡适、陈寅恪、钱钟书等诸多大家的成长履历,厚厚的履历表中,满篇都写着“大量阅读”四个大字。
就笔者目力所及,“海量阅读”升温的核心事件是2011年1月6日《中国教育报》刊载的一篇题为《韩兴娥:课内海量阅读不是梦”》的文章。韩兴娥,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学语文教师,从 2006年起,她成功地从语文教材的堡垒中“突围”,通过开展“海量阅读”在教学中创造出了骄人的成绩。她被评为了“2010十大读书人物”,其获奖理由是:
一本现行教材讲授一个学期,这是全国绝大多数学校撼之不动的铁律,可是韩兴娥只用两个星期就将一册语文教材教完了,剩下的课堂时间,她只是带领学生一起到处搜罗图书,不停地“读、读、读”!
随即,2012年,《小学语文教学》第9期刊载了《海量阅读,至简为上》一文,2013年,《新教育》杂志上连载了《从语文教材中“突围”——“海量阅读”教学的苦与乐》系列文章,2015年,《教育科学论坛》第5期刊载了《韩兴娥:以海量阅读超越一本教科书》专题报道……一时间,众多围绕“韩庆娥”老师教学先进事迹的报道文章,让人应接不暇,而“海量阅读”这个名词也在各种教育场合上显现出少有的强势。那么,究竟在韩老师手中的“海量阅读”是个什么样子呢?
1. 进入中年级后,我们师生每学期都能共读 100 多万字,这还不包括学生课外自由阅读的书籍。
2. 学课本之前,可以用袖珍童话作铺垫。多音字儿歌。读准词语,读准句子。作文:建立在诵读的基础上。
3.“海量阅读”的教学目标不是以一节课、一篇文章设定,而是以一本书、一个年龄段为单位设定目标。我把小学六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一年级,在“海量阅读”中识字;第二阶段是二三年级,主要在“海量阅读”中诵读、积累;第三阶段是四、五、六年级,进行“海量经典诵读”。
较之前述的“海量阅读”教学现状,细细考量,我们不难检视出些许变异与缺失。
首先,“海量阅读”需要铺垫与层级。在韩老师看来,“学课本之前,可以用袖珍童话作铺垫”,针对不同学段的学生,给予的阅读材料,以及随之介入的教学方法皆是有别的。这种有别,在笔者看来,至少应有两个维度的理解:第一,学段与学段之间。第二,学段内部之间。前者关注度较高,后者则不然。“小学三年级学段侧重于阅读故事、童话、传记、科幻等内容”,“小学三年级”是一个学段,在这个学段中,“故事、童话、传记、科幻”这些内容,是并行处理,还是前后介入,抑或轻重叠加?每一个内容开展之前,是否应该有铺垫呢?如果需要,又该是哪些铺垫才会让教学效益得以高效?这些才应是我们关注韩老师“海量阅读”光鲜背后更为重要的价值点,而非仅停留于“读、读、读”的感性喧哗中,怡然陶醉。
其次,“海量”之“量”未能体现。“每学期,教师规定学生必读书目至少有1至2本;学生还可根据自身水平自主确定读书数量。”与韩老师“我们师生每学期都能共读 100 多万字”的教学显然差异明显。从传播视角考虑,“海量阅读”之所以受众人关注,“海量”一语无疑是一重因,离弃了这个效果内核,无疑是对“海量阅读”的致命打击。
再者,“阅读”与“写作”未能结合。目前,“海量阅读”常被人孤立理解与运用,很多教学安排中,“作文”教学缺位。但在韩老师看来,“作文:建立在诵读的基础上。”“海量阅读”是作文的基础,在实践“海量阅读”时,我们一定要让作文教学拥有存在归宿感。
定位未来
“海量阅读”该如何定位?这是一个难题。因为这个话题至少需要我们从以下两个方面有所回应:
首先,存在定位,也即是,我们如何看待“海量阅读”走热与存在的原因价值。其次,未来定位,也即是,“海量阅读”在今后的发展过程中需要注意些什么问题?
笔者先来尝试着回答第一个问题。“海量阅读”走热与存在的原因是:当下阅读教学现状堪忧。正如韩庆娥老师所言: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研究表明,儿童阅读能力培养的关键期应在低年级,中年级之后就会相对困难。也就是说,我们应该使孩子在8岁左右进入自由阅读状态。就中文阅读而言,必须要认识2500个左右的常用汉字才能为自主阅读提供基础。然而,按我们沿用了数十年的语文教学的进度,小学生认完2500个左右的汉字需要五六年时间,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自由阅读期被延迟到了10岁以后。
“矫偏纳正”是“海量阅读”走热与存在的原因,也是价值。正是当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阅读”的价值与效益,“海量阅读”才成为了一个热词。但是,我们也应警醒地是:“矫偏纳正”后,我们不能“一叶障目”。我们应承认的是:一种教学理念与手段的出现与存在需要适宜的“场域”。在这个场域中,有着其赖以生存的前提条件,也有着其最能施展效能的机会可能。“海量阅读”也不例外。我们既应该看到其“矫偏纳正”的正向价值,同时也应警醒那些“矫枉过正”的意识:“海量阅读”就是一种“包打天下”的教学手段。我们先来看看夏丏尊先生在《阅读什么和怎样阅读》一文中的两段话:
阅读通常可分为两种,一是略读,一是精读。略读的目的在理解,在收得内容;精读的目的在揣摩,在鉴赏。我以为要研究语言文字的法则,该注重于精读。分量不必多,要精细地读,好比临帖,我们临某种帖,目的在笔意相合,写字得它的神气,并不在乎抄录它的文字。
一般科学的教科书应该偏重于阅。語言文字的教科书应该偏重在读。一般科学的教科书虽也用了文字写着,但我们学习的目标并不在文字上,譬如说,我们学地理、学化学,所当注意的是地理、化学书上所记着的事项本身,这些事项除图表外还用文字记着。但我们不必专从文字上记忆揣摩,只要从文字去求得内容就够了。至于语言文字的学科就不同,我们在同文教科书里读到一篇文章——假定是韩愈的《画记》,这时我们不但该知道韩愈这个人,理解这篇《画记》的内容,还该有别的目标,如文章的结构、词句的式样、描写表现的方法等等,都得加以研究。
“精读泛读结合意识”“学科意识”是夏先生说话的核心。“海量阅读”强调泛读,这是对当下阅读式微的一种强势反驳,但科学的“海量阅读”并非传递着这样一个讯息:精读不重要。“精读”与“泛读”本身并未有优劣高下之属,而是运用时机不同。所以,当我们面对着如火如荼的“海量阅读”教学行为时,不应“障目而行”,适时加入些“精读”未尝不可。另外,针对不同学科,“海量阅读”也应有“变身”的勇气。语言与理工,本身就有着思维内容的莫大差异,自然需要区别对待。但就目前而言,“海量阅读”之所以未能较大范围地涉足于理工科目,其“变身”勇气的脆弱,当为重因。顺此话题进一步思索追问:“海量阅读”什么时候才能以合宜的方式大踏步地迈进中学校园呢?所有的这些,共同构成了我们推进“海量阅读”研究的方向。
前不久,我从一个出版社编辑那里听闻了一则消息:就阅读热情而言,小学老师最高,初中次之,高中则最低。身为高中教师的我,背脊顿然凉意袭来,心中落寞迭生。但拾起“海量阅读”这个沉甸甸的教育词汇,变换着姿势思量后,我却深感一份庆幸:因为“海量阅读”这一词汇给予了我审视阅读教育以及自我的一种良机。
(作者单位:四川资阳市乐至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