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羡余否定的形成机制及制约因素
2018-05-04陈秀清
陈秀清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0 引言
现代汉语中有一类否定格式,例如,“差点儿没摔死”、“避免以后不犯错误”等,这些格式中的否定词并没有否定作用,其意义和对应的肯定式基本一致,传统上称其为“羡余否定”。羡余否定一般由一个副词或动词加上否定词再加上一个动词性结构组成,抽象化表达为“X+Neg+VP”,“X”如“差点、避免、小心”等,“Neg”一般为“不、没、别”。我们主要依据语义上的特点把羡余否定分为六大类,如表1所示,其中“差欠”类又可以分为两个小类“差”小类和“差点儿”小类,这主要是根据同类羡余否定的语义相似来划分的。
本文所界定的羡余否定比传统上研究的羡余否定范围小,因为我们主张区分“正反同义结构”和“羡余否定结构”。“正反同义”是指肯定否定结构意义基本一致,而不管形成原因。 例如,沈家煊[1]认为“好不”这个双音副词的形成源自“好”这一单音副词的语用法,即“引述+讽刺”的反语用法,如“好+不蛮横”,后来“好不”语法化为一个双音副词。从上述论述可以看出,否定词不仅一开始就存在,而且具有否定作用,最后“不”发展为没有否定意义,这和语法化后结构内部重新分析以及结构成分理据性消失有关。
表1 羡余否定的分类
我们所研究的羡余否定结构原本是不存在的。它是由对应的肯定式添加否定词转化而来,否定词一开始并不存在,故在理论上就是多余的,不发挥否定作用。关于这一点,在下文中还将详细论述。“羡余否定”是“正反同义”下属的一个分类。
1 羡余否定的形成机制
关于羡余否定的形成机制,目前主要有两种理论: “糅合说”和“隐性否定意义溢出说”。
“糅合说”提出者如沈家煊[2]等,认为“差一点没打破”格式是糅合的结果。一般来说句子的衍推义不可追加,追加后会造成语义重复,但在宾语表示消极意义时可以追加,如“黑桃差点儿全了,(但)没全。”省略的说法就是“差点儿,没全。”糅合之后就是“黑桃差点儿没全。”江蓝生[3]也持这样的看法,她认为这种格式是同义概念的表达式叠合所致,其产生过程是: 差点儿VP+没VP→(差点儿+没)VP→差点儿没VP。
“糅合说”的缺点很明显,如果认为羡余否定结构是由两个句式糅合而来,那么什么样的句式可以糅合应该具有一定的规律。关于这一点,“糅合说”没有涉及,使其理论价值大打折扣。沈家煊认为的糅合起点“黑桃差点儿全了,(但)没全”,这一类型的句子不论是在汉语共时平面还是历时平面都不存在。
袁毓林[4]提出了“隐性否定意义溢出转移说”,他考察了“防止、避免、差点儿、拒绝、否认、小心、后悔、责怪、怀疑”等类动词的语义结构和句法表现,分别讨论了其所含的隐性否定的语义层次;并用动词内隐性否定的语义溢出来解释相关句子中冗余性的多重否定,着重于确定动词内隐性否定的语义溢出和词汇实现的句法语义条件。
他的研究虽然只是针对具有隐性否定意义的动词,对于构成羡余否定能力最强的副词“差点儿”等没有关注到,并且所做的研究只是初步尝试,但是却给了我们很大的启迪。我们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隐性否定意义上浮说”,认为羡余否定是语义层面的隐性否定意义上浮到句法层面的结果,隐性否定词是羡余否定存在的基础。
1.1 隐性否定词
在现代汉语中,否定概念的表达一般采用分析形式,如: 高~不高。袁毓林[4]认为现代汉语中有为数不多的动词,其本身就可以表示跟一个分析形式相当的否定性意义,如: 否认≈不承认,他称这些不包含否定词的综合式否定为隐性否定(implicit negation),并认为隐性否定来源于断言(assertion)、语用预设(pragmatic presupposition)和会话含义(conversational implication)等不同的层面,羡余否定正是这种类型动词中隐性否定的语义溢出造成的。
如果按照文献[4]的界定,很多词语都可被归入隐性否定词之中,如“反对≈不支持、放弃≈不坚持”等,实际上基本等于普通的反义词,这样划分出来的隐性否定价值有限。另外,显然很多隐性否定词并不能构成羡余否定,这就需要解释为什么有些隐性否定词可以构成羡余否定,而有些不可。
我们认为应该对“隐性否定词(implicit negative words)”进行更严格的界定,“隐性否定词”能满足以下条件: 如果“X+VP”可以判断(断言)或推出(衍推、预设、会话含义等非字面意义)“Neg+VP”*“后悔”类隐性否定词比较特殊,是由“X+VP”预设“不+该+VP”。,而且“X”字面上无否定标记,那么X就是隐性否定词,隐性否定词一般为动词或副词。这种判断或推出关系要客观、系统、稳定,比如断言、衍推、预设和会话含义等都是稳定的语义关系。隐性否定词能对其后的“VP”进行否定,可以推出一个否定“VP”的命题,如(本文语料均来自CCL):
例1有时候眼皮打架,他便用一根绳子系上头发拉在身后的床架上,只差用古时苏秦采用的“锥刺股”的方法了。
例2崔呈秀疼得一声惨叫,将手中的九节钢鞭跌落在地上,又打了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以上两个句子中,“差+用古时苏秦采用的‘锥刺股’的方法”可以断言*断言指一个表达式(命题或语句)直接陈述的意义,如“差≈不+够。它是直接判定,即根据句子的字面意义直接判断它表达了什么意思,而未进一步采用衍推等诸种语义或语用推理手段来获取意义“没+用古时苏秦采用的‘锥刺股’的方法”;“差点儿+摔倒”可以衍推*利奇[5]认为衍推是这么一种关系: 如果X为真,那么Y也为真;如果X为假,那么Y真假未定;如果Y为真,那么X真假未定;如果Y为假,那么X也为假。“没+摔倒”。这两个词语都能对其后的“VP”进行否定。
汉语中还有一些看上去含有隐性否定意义的词语,如“白、空、枉、倒、很难、反对”等等,但是这些词语并不能由“X+VP”判断或推出“Neg+VP”,如“白干了一场”并不能推出“没干一场”,“反对动工”也不能推出“没动工”,其余几个亦是如此,所以这些词语不是隐性否定词,只能算是含有一定否定意义的词语,现代汉语中的隐性否定词数量是有限的。
1.2 隐性否定意义上浮到句法层面
羡余否定是隐性否定意义上浮到句法层面的结果,隐性否定意义来源于隐性否定词,具体以“差点儿”为例来论述这个问题。“差点儿+VP”具有一个衍推层面的隐性否定意义“Neg+VP”,因此当听话者听到“差点儿”时可以推出其后为“Neg+VP”,但句子表面却没有任何否定词,有时为了使“差点儿+VP”的否定意义更显豁,就会在句法上增加一个否定词,从而形成了羡余否定“差点儿+Neg+VP”。本来存在于语义层面的否定意义在句法层面上得到凸显,整个过程如图1所示。肯定式为“X+VP”,X为隐性否定词,[N]为词语内含的隐性否定,并没有在句法上表现出来。为了凸显否定意义,隐性否定意义[N]在句法层面上显性化,表现为否定词Neg,而X继续存留在结构中,从而形成了羡余否定“X+Neg+VP”,在传统研究中,一般认为语义层处于更深的层次,因此这种过程可以形象地称为“隐性否定意义上浮到句法层面”。
图1 隐性否定意义上浮图
2 羡余否定的制约因素
目前对于羡余否定的研究,很少能将其生成机制和制约条件有机地结合起来,大家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战。有一部分热衷于羡余否定结构的识别,即在何种情况下形成羡余否定结构,实际上就是羡余否定形成的制约因素。如朱德熙[6]用“VP”是“企望发生的事”还是“不企望发生的事”总结了“差一点”构成的羡余否定的形成规律,类似的研究成果还有很多,如石毓智[7]的“消极成分、积极成分”说;侯国金[8]的“合意性、非合意性”说等等。传统中对羡余否定形成制约因素的研究,有很多不足之处,如下所示:
第一,研究视角狭窄,羡余否定格式X+Neg+VP形成的制约因素是非常复杂的,不仅与VP有关,还与X有关,另外句中其他一些成分也对其有影响。传统研究中大家一般只关注VP,到了沈家煊把研究目光转移到X 上,但是却没有关注VP。
第二,主观性过强,比如“企望”和“不企望”是说话人的心理活动,以此来作为制约因素,实际运用起来很难操作。
另一部分主要着力羡余否定的生成机制,如上文所提到的沈家煊[2]、江蓝生[3]等。还有一些人的研究即使同时涉及羡余否定的形成机制和制约因素,也没有将二者有机的结合起来。
下文通过论述羡余否定的制约因素,我们将会看到“隐性否定意义上浮说”的优势,这样操作下羡余否定的形成机制和制约因素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二者能够互相印证与支持,关于这一点前人很少能做到。
羡余否定是隐性否定意义上浮到句法层面的结果,而隐性否定意义来自于隐性否定词,那么羡余否定的形成能力就应该与隐性否定词有关,否则,认为羡余否定是隐性否定意义上浮的结果便站不住脚。只有找出隐性否定词与羡余否定形成之间的关系,才能有力地证明羡余否定是隐性否定意义上浮的结果,我们发现隐性否定词的类型对构成羡余否定具有影响。
2.1 隐性否定词的类型
我们发现,不同类型的隐性否定词在构成羡余否定式的能力上也不一致。隐性否定词主要有四种类型。
2.1.1 隐性否定意义来自断言
断言指一个表达式(命题或语句)直接陈述的意义。如“差≈不+够,避免≈不+使某事发生,拒绝≈不+接受,忍住≈不+做”,这几个词语都具有断言层面的隐性否定意义,请看下面的例子:
例3他妈把他衣服袜子都送到床头,就差没替他穿了,我怎么做得到?
例4听我这么一说,毛主席不说话了,考虑了十几分钟后,又问我: “能不能避免不打到美国人?”
例5其实自己也是这样,当初之所以拒绝不当魔术师,就是因为他对骑士怀着憧憬。
例6第二次盖了他帽后,我努力掩饰自己的感觉,但是没办法忍住不笑。
隐性否定意义来源于断言的有“差”小类隐性否定词如例3,“避免”类如例4,“拒绝”类如例5和“忍住”类如例6,共三大类一小类。
2.1.2 隐性否定意义来自衍推
例7韩秋云差点儿没叫了起来: 天啦!是水蛇腰。
例8马林生最后这句话本来是不想说的,脱口而险些没咬着自己舌头,这话太伤人了。
“差点儿”小类隐性否定词其否定意义来自于衍推,“差点儿、差一点儿、几乎、险些”这几个词语都有“某事接近实现”的意思,都具有衍推义“Neg+VP”。
2.1.3 隐性否定意义来自预设
例9他后悔不该跟梅厂长一道再到工会来。
例10对此史迪威大为光火,一回到重庆他就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信,指责蒋介石不该直接与他手下的将军发生联系。
“后悔”类隐性否定词的否定意义来自于预设。概括地看,“后悔、懊悔、怪、责怪、责备、批评、埋怨”这些词语表示: “主语在做了某种事情(或别人做了某事)之后怨恨自己(或别人),认为自己(或别人)错了,不应该这么做”。在这些动词的意义中,有对动词语义涉及的某种事情的否定性评价意义,可以表示为: “不该+发生某种事情”。这种否定性的主观评价意义是这些动词的语用预设,是造成这种动词的主语所指的人怨恨或责怪的前提条件。
2.1.4 隐性否定意义来自会话含义
例11周国瑾说: “当心别成为别人的补品。”
例12“别往外掏啦!财不露白,留神别给人抢啦。”
“小心”类隐性否定词的否定意义来自于会话含义。“小心、当心、注意、留神、留心、留意”这几个词的意义很相似,都是表示“人把精力集中到某个方面”,“以防止危险等不如意的事情发生”。其意义可以概括为: “集中精力于某个方面”,以便“不+发生不如意的事情”。
其实只有“人把精力集中到某个方面”才是“小心”类词语的意义,“不+发生不如意的事情”则是会话含义。我们举一个例子来分析“小心”是怎么具有否定语义的问题,如“小心汽车”,这个句子从字面上看就是“把精力集中到汽车上”。假设给定一个场景,会话双方在繁忙的马路口准备过马路,当听话人听到说话人说出这个句子时,相信说话人抱着合作的态度,显然不会认为说话人让其研究汽车。虽然,这句子在表面上与现场情景并无关联,似乎牛头不对马嘴,但听话人可以从现场情景以及双方的关系出发来进行推理,得出会话含义,“把精力集中到汽车上”,以便“不+发生被汽车撞等事情”。
但是由于这样推理反复进行,这种意义可以说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融入到“小心”的词义中,不仔细推敲不会觉察到它是会话含义。或者说这种会话含义可以在脱离特殊语境的情况下仍然存在,已经变成Levinson[9]所说的一般的会话含义(generalized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
论述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上文羡余否定的类别与隐性否定词的类型也有关系,同一类别羡余否定的其隐性否定词的类别一致。隐性否定词对构成羡余否定的制约,主要表现在不同类型隐性否定词形成的羡余否定能力不同。
2.2 不同类型隐性否定词形成羡余否定能力不同
不同类型隐性否定词对构成羡余否定的影响主要是通过隐性否定强度不同实现的。隐性否定意义的来源各不相同,有断言、衍推、预设、会话含义四个方面,而这四个方面的地位是不一样的。郭锐[10]认为衍推义、预设和会话含义都是非字面意义,可以叫做言外义,言外义虽然不是字面义本身,但是与字面义有密切的联系,可以通过字面义推出来。
断言是直接根据字面意义判断得出,和字面意义的关系最近,最稳固,断言性隐性否定意义也最强。而衍推义也是一种比较稳定的意义,如利奇[5]认为衍推是逻辑上和语义上的关系,会话含义相比衍推是一种较弱的关系,而预设似乎处于以上两种关系之间。沈家煊[2]也持有类似的观点,他把衍推叫作前突衍推,也是主要衍推;把预设(presupposition)称为背衬衍推,也是次要衍推。并认为“衍推义是一种纯逻辑推导义,它是句子固有的、稳定不变的意义成分。会话含义则不是通过纯逻辑推理推导出来的,它不是语句固有的、稳定不变的意义成分。”另外 “在完全固有的句义和非完全固有的句义之间有广阔的中间地带,预设义就处在这个中间地带。”请看下面例子:
例13
a. 我就差写一篇序了,实际上已经写了序。
b. 小明差点儿摔倒,实际上已经摔倒了。
c. 我后悔学了语言学,不过以我的情况应该学语言学。
d. 小心摔倒了,摔倒就摔倒吧。
如上面四个例子,都是后一句把前一句的断言性或推论性意义取消,取消断言义句子很奇怪,取消衍推义也很奇怪,但是取消预设义和会话含义句子看起来不是那么奇怪。按照与字面意义的关系来看,这四个意义由近到远的排列顺序应该是: 断言、衍推、预设、会话含义,换句话说就是稳定性越来越弱,否定强度越来越小。那么这种亲疏远近的关系对羡余否定形成有什么影响呢?
羡余否定的形成依赖于隐性否定意义,看起来应该是隐性否定意义越强上浮力就越大,就越容易形成羡余否定。那么说来,断言性隐性否定意义最容易上浮,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根据数据统计来看,断言性隐性否定词形成羡余否定的能力最差,“差点儿”小类隐性否定词最容易形成羡余否定,而这一类词语的否定意义都来自于衍推。
2.2.1 断言性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能力最弱
断言义由于和字面意义关系太密切,太过于接近显性否定词了,如果断言性隐性否定意义上浮的话,容易被误解为双重否定,从而产生理解上的分歧。因为汉语中否定赘词和普通否定词在形式上是一致的*而在有的语言中则不存在这个问题,Horn[12]认为在现代法语中,嵌入分句带有的否定赘词ne在语法上和表达全句否定的ne...pas是分开的。,而隐性否定词除了构成羡余否定外,还可以构成双重否定,如“差点儿没考上大学”、“避免没得到惩罚”等,张焕香[11]也承认由隐性否定词参与构成的双重否定。断言性隐性否定词由于自身的特性导致如果构成羡余否定的话,容易被误解为双重否定,请看表2。
表2 隐性否定词构成的否定格式理解调查表* 在计算百分比时采用四舍五入,所以有时可能每行数据之和并不等于100%。
续表
如表2所示,这是一个规模为70人的语言理解调查表,显示了不同类型隐性否定词构成的否定结构,具有不同的识别度。在设计这个调查表时,通过理论上的研究和前人的论述以及选取材料的上下文语境,选择出例句,其中例1~7是羡余否定,例8~11是双重否定。从中可以看出,对于断言性隐性否定词构成的“X+Neg+VP”结构,识别比较混乱,也就是说大家对于断言性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理解,分歧很大,所以一般尽量避免使用这种羡余否定结构。
凡具有断言性否定意义的隐性否定词很少构成羡余否定,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差”,一个是“难免”,但“差”必须有“就、只”的参与才能形成羡余否定,而“难免”表示“难以+避免”,其隐性否定意义来自于“避免”,获得过程比较辗转。这两个例外都是有原因的,可以排除掉。除此之外,断言性隐性否定词很少能构成羡余否定,而且常常被认为是病句,比如对于句子“避免不犯错误”很多人认为是病句。
2.2.2 衍推性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能力最强
衍推性隐性否定词强度适中,表面上既看不出有否定意义,同时衍推又是一种稳固的语义关系,由“差点儿+VP”可以推出“Neg+VP”,“VP”没发生的预期比较强烈。隐性否定意义上浮之后羡余否定结构不容易被误解为双重否定,如对于“差点儿没摔死”,绝大多数人(约87%)具有一致的理解,即理解为“没死”。当然,“差点儿”在少数情况下也可以构成双重否定,如“差点儿没考上大学”,意思是“考上大学了”。
也就是说,“差点儿”表面上既看不出有否定语义,其字面意义是“某事接近实现”,但又可推论出否定语义,其衍推义是“Neg+VP”,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词语。如果强调衍推义就增加否定赘词构成羡余否定,如果按照字面意义理解就构成双重否定。
但是像“避免”等断言性隐性否定词就很容易看出具有否定义,含混性不是那么明显,虽然有时可以构成羡余否定,但是识别比较困难,并不常用。
而预设和会话含义性隐性否定意义相对不那么稳定,否定强度较小,一般上浮也比较少。来自于衍推层面的隐性否定意义最容易形成羡余否定,表现在:
第一,构成羡余否定能力强的词语,除了受其他因素影响的例外,都是衍推性隐性否定词。
第二,凡是具有衍推性隐性否定意义的隐性否定词,如果句法条件合适,不受其他因素干扰,隐性否定意义均能上浮到句法层面,如“差点儿、差一点儿、几乎、险些”都具有衍推性隐性否定意义,如不受其他句法因素干扰,“X+VP”均能转化为羡余否定式“X+Neg+VP”*“几乎”是个例外,而这与语法化有关,我们将另文探讨。。
我们对各类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进行了统计,得出了隐性否定词每出现10 000次时,构成羡余否定的数量,如图2所示*隐性否定词的频率采用频次,依据刘源[13]的《现代汉语常用词词频词典》,语料规模约为2 500万字。隐性否定词构成的羡余否定的数量依据北大CCL现代语料库,规模约为58 179万字。后者是前者的约23倍,我们把前者乘以23,使二者规模基本相当。然后用羡余否定的数量除以隐性否定词的频次,得出的结果放大10 000倍,表中的数据所代表的意义就是该隐性否定词每出现10 000次时,实际语料中羡余否定的数量。“差一点”和“差一点儿”查不到频次,就根据CCL中的数据进行换算。:
图2从左到右分别是断言性隐性否定词,包括“避免、防备、制止、阻止、拒绝、抵制、抵赖”;衍推性隐性否定词,包括“差点儿、差一点儿、差一点”;预设性隐性否定词,包括“后悔、责怪、埋怨、懊悔、责备、批评、指责”;会话含义性隐性否定词,包括“当心、小心、留神、留心、留意、注意”。随着隐性否定意义越来越弱,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并不是越来越弱,而是一个先陡然上升后又急速下降的过程。断言性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最差,衍推性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最强,且与其他几种差距较大,预设性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其次,会话含义再其次。
图2 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
3 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能力的再修正
羡余否定的结构为X+Neg+VP,其形成的制约因素是非常复杂的,不仅与X有关,也与VP有关,还与句中其他一些成分有关,但是这些因素的地位不一样。
隐性否定词是羡余否定形成的基础,隐性否定词对羡余否定的影响是基础性的。首先,只有隐性否定词X才能形成羡余否定;其次,不同类别隐性否定词形成羡余否定的能力不同;再次,隐性否定词的词性也会影响到羡余否定形成能力。
而同一类别的隐性否定词,VP会对羡余否定形成能力造成影响,这种影响就是第二层次的。我们在《试论羡余否定的形成机制和原因》[14]一文中曾经论述过“差点儿”小类隐性否定词,其VP对构成羡余否定的影响。
句中其他一些成分的影响就属于第三层次了,比如“差点儿就昏过去了”一般不可构成羡余否定,因为“就”占据了否定词的句法位置。篇幅所限,本文所论述的羡余否定形成的制约因素主要是基于隐性否定词X的。
得出上文图2的结果时,是在假设X其他条件同等的基础上,但是影响羡余否定的构成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即X的词性。现代汉语中的否定词都是副词性的,要想构成羡余否定结构,句中必须有副词的句法位置,才能添加否定赘词。副词性的隐性否定词,其构成的“X+VP”的比例最大,形成羡余否定的能力也就最强,而衍推性的隐性否定词恰好都是副词性的,其他的几类均是动词性的,这种情况产生了一种共振作用,放大了构成羡余否定能力的差距,如果我们把词性的因素排除掉,得到的是图3。
图3 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修正
图3是选取了图2中的八个隐性否定词做出的简略曲线,其中的系列1是隐性否定意义的类型和隐性否定词的词性共同作用下的羡余否定的生成能力曲线,即图2中曲线的简略版,系列2是去掉“X+VP”的占比*图3中的系列2是羡余否定的数量和隐性否定词的有效频次(隐性否定词频次乘以“X+VP”的占比)的比值,然后,通过数据处理,把系列2和系列1反映在同一图表中。关于“X+VP”的占比,其中“差点儿”和“差一点儿”是对全部语料进行的统计,其他的是进行抽样统计,“避免”选取1000例,“拒绝”选取300例,后悔选取700例,责备选取500例,“小心”选取1000例,“当心”选取400例。“X+VP”的占比,实际统计了具有否定词位置的所有结构,包括主谓结构,如“小心她跑了”,隐性否定词“小心”后跟的是主谓结构,主谓结构也具有否定词的位置,可以转换为“小心她别跑了”。这个因素之后的曲线,基本上反映了隐性否定意义的来源不同对构成羡余否定能力的影响,与上文我们从理论上分析的情况基本一致。有一点不同的是预设性隐性否定词生成羡余否定的能力比较强,有的甚至超过了衍推性隐性否定词,上文我们论述过衍推性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要比预设性的大。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此类羡余否定的形成能力还受另一个因素的影响,即预设性隐性否定词在句法上使用的是“不该”,和普通否定词在形式上不一样,用“不该”的否定结构是羡余否定,如“我真后悔不该打了他”,用“不、没(有)”的是双重否定,如“我真后悔没打他”,这两种结构的区分很明显,不会产生识别和理解困难,也不会产生结构形式的占据,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其生成羡余否定的能力。而像“差点儿没摔倒”和“差点儿没考上大学”这种否定赘词和普通否定词同形的例子,当构成双重否定“差点儿没考上大学”时,占据了结构形式,该句一般不会再做羡余否定理解,从表面上看就是隐性否定意义受到压制,不能上浮,从而影响了其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如果预设性隐性否定词使用的是和其他类别一样的普通否定词的话,那么羡余否定的生成能力就会减小,和理论上分析的情况应该基本相符。也就是说除掉词性这个因素的制约之后,隐性否定意义的来源对羡余否定形成能力的影响依然和图2中分析的情况类似,只是各类隐性否定词之间的差距相对要小一点。
总之,根据隐性否定意义的来源不同,各类隐性否定词形成羡余否定的能力也不一样,断言性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最弱,衍推性的最强,预设性的其次,会话含义的再次。
4 结语
羡余否定是现代汉语研究领域的一个热点,同时也是一个难点,但传统研究中缺乏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相结合的研究手段。我们从定性分析入手研究羡余否定的形成机制,认为羡余否定是隐性否定意义上浮到句法层面的结果,隐性否定词是羡余否定产生的基础。在此基础上运用定量分析的方法探索羡余否定的制约因素,得出结论: 根据意义来源不同,隐性否定词的否定意义强度并不一样,从而导致了各类隐性否定词构成羡余否定的能力不一样。从而将羡余否定的形成机制和制约因素有机地结合起来,使二者能够互为支持,互相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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