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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赶集

2018-05-02小河丁丁

少年文艺 2018年4期
关键词:黄鼠狼香樟爆米花

小河丁丁

春天的早晨,太阳还没出来,朝霞已经铺满东边的天空,一道道淡金色的光柱从云霭空隙向上方散射,仿佛一把巨大的折扇。

阳明山整个儿苏醒了,山泉叮叮咚咚格外欢畅,岩石泥土体温渐渐升高,黑暗清冷的夜晚梦一样变得不再真实,眼前是实实在在的白天,刚刚开始的白天。泥土中,蚯蚓开始蠕动。草丛里,小虫开始跳跃。树林间,鸟儿开始叫唤。每棵树每株草再也睡不着了,纷纷舒展枝条,摇动叶子,吐露芬芳,从美丽的霞光里吸取能量,开始生长。

阳明山整个儿苏醒了啊,乳白色的雾气正在消散,绿林中的寨子冒起炊烟,公鸡早已打鸣,狗儿奔跑吠叫,瞧,五六个瑶人离开寨子,大步流星走在曲曲折折的山径上。打头一个二十出头的瑶家小伙子挑着一担窖藏老姜,嘿呼嘿呼,格外起劲。第二个是瑶家阿公,五十上下,青布头帕缠成磨盘形,背着竹篓,篓中塞满各种草药。第三第四是一对瑶家婆媳,锦边头帕缠成螺形,胳膊上各挽一只竹篮,篮子里是绣花的婴孩衣帽鞋袜,到了集上,人们争着买呢,都说婴孩穿了瑶家衣物好养好带。瑶家媳妇还背着一个两岁男孩,戴着虎头帽,虎眉虎眼,可爱极了。最末是个小瑶妹,胸前挂着美丽的银牛角,上面缀着一排银铃铛,单薄的肩膀挑着两篮蘑菇,白色的,金色的,粉色的,银灰的,看着就叫人眼馋,到了集市上,大家也要争着买,瑶家识百草嘛,瑶家蘑菇包管没毒,吃着放心。

他们在弯弯的山道上走呀走呀,经过一片杂树坡,麻雀们纷纷说:“喳喳,早上好!”“叽叽,老姜老!”“老姜老喳,早上好!”

一对鹧鸪说:“咕咕,好漂亮的小人衣服——”“咕咕,还有蘑菇——”

一只畫眉说:“哟咿哟,卖草药!哟咿哟,卖草药!”

三头麂子从路边草丛中探出头,眼睛又黑又大的小麂说:“我也想去赶集!”

一只野兔拦在路上,调皮地动了动耳朵,说:“我也要赶集!”

瑶人笑着回答:

“走呀,跟我们赶集去呀!”

“到集市上瞧稀奇去呀!”

“汪汪!集市上有狗!”

“喵喵!集市上有猫!”

鸟儿一下子飞散了,麂子掉头向远处跑去,兔子蹿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瑶人加快脚步,下到坡底,消失在溪边小径拐弯处。

杂树坡寂静无声,却只有一下下的工夫,很快,一棵碗口粗的榆树愤愤不平地说:“该死的狗和猫!它们早忘记自己的祖先是野生动物了!”

一棵水桶粗的酸枣树说:“好多年前,一只黄鼠狼下山赶集,被一群狗追得满街乱窜,尾巴差点给咬掉。”

一棵胳膊粗的蔷薇摇着柔软的枝条说:“可不是嘛,狗仗人势嘛。”

……

植物是用叶子说话的,一片叶子就是一片舌头,杂树坡高高矮矮多少植物啊,数不清的舌头,何止是七嘴八舌,简直是千嘴万舌!都来声讨镇上的猫狗。

路边一棵老香樟却一声不吭。

这棵老香樟活了几百岁,合抱粗,十丈高,像一顶巨伞,下方荫着偌大一片空地,一条巨蟒似的树根从土中拱出一段,正好供人垫屁股。瑶人下午赶集归来,到这儿总要放下东西歇歇脚。植物们听听瑶人闲聊就知道集市上有什么新奇事物,甚至知道这个辽阔无边的国家又换了元首,和哪个国家是好朋友,跟哪个国家是死对头……在杂树坡,老香樟学问最渊博,瑶人就在它这里聊天的呀,瑶人从镇集上买回什么东西,它也看得最清楚,而且它年纪最长,经历的风雨雷电数也数不清。

老香樟老不开言,其他植物多少有些心虚,慢慢地噤了声。

老香樟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听见下方传来一个小小的细细的声音:“赶集是不是很好玩?”

这个声音虽然小小的细细的,所有植物都听见了——植物叶子除了是舌头,还是耳朵,杂树坡上多少耳朵呀,每只耳朵都觉得奇怪:这个声音陌生极了,会是谁呀?

植物叶子还是眼睛呢!那么多眼睛,数也数不清,都向老香樟下方望去,那儿是一片空地,长年累月给瑶人踩得实实的,秃秃的,土里连蚯蚓也不会有呀,是谁在说话?

老香樟东边的植物都看见了,老香樟自己也看见了,那条巨蟒似的拱出地面的树根朝上的树皮被瑶人坐得起了油垢,下方松土中不知何时长出一棵小小的树苗——那是一棵初生的香樟苗,只有两枚嫩嫩的黄绿色半透明的叶子,茎儿细得像豆芽,呈浅红色。树下这片空地,也只有这条树根底下的细狭地盘人脚踩不到,还能生长植物。

“孩子……我的孩子……”老香樟的声音微微发抖,“你长在这里呀!”

“妈妈你看到我啦!”小樟苗非常开心,“这儿挺好的,土是湿润的,也不怕人脚踩——妈妈,赶集是不是很好玩?”

“唔……”老香樟支支吾吾,“赶集当然好玩……”

老香樟东边一棵椿树心直口快,说:“集市上有耍魔术的,拿着一个空空的袋子,能变出苹果,还能变出鸽子,活生生会飞的鸽子!还有爆米花的,把大米玉米倒进一个黑铁筒,烧一烧,嘭!大米玉米全开花了,香喷喷!还有画糖的,用糖浆浇出人物动物!可是我们植物看不到啦,我们就只能待在原地,哪儿也去不了。”

小樟树好奇怪:“那你怎么都知道?”

椿树回答:“听瑶人说的呀。”

小樟树想象镇集上的情形,心驰神往:耍魔术究竟是怎么回事?大米玉米究竟是怎么开花的呢?植物开花不都是不声不响的吗?为什么会嘭的一声?那个黑铁筒是什么样子?画糖又是什么样子?植物虽然不吃这些东西,只吃水、空气和阳光,可是小樟树真的好想下山看一看呀。

“我想去赶集!”小樟树情不自禁嚷了一句。

“你想赶集!”椿树十分诧异,“哈,小樟树想赶集!一棵小树想赶集!”

其他植物,不管能不能看到小樟树,都觉得小樟树好可笑,又好可爱,于是整个杂树坡,数不清的叶子再度议论纷纷:

“小樟树想赶集呢!”

“一棵小树想赶集……”

“太天真了!”

“嘻嘻,植物赶集,做梦去吧!”

“不要笑它,它长大了就懂事了。”

“小樟树长在树荫里,而且长在树根下,怎么可能长大?”

“喂,小樟树怎么可能长在树根下?”

“它长在老香樟拱出地面的树根下方。”

“那段树根瑶人当凳子坐的,小樟树长高一点会被拔掉的。”

……

像先前一样,老香樟默默不语,于是大家又心虚起来,小樟树毕竟是老香樟的孩子呀,怎么能当着老香樟的面说三道四。

碗口粗的榆树咳嗽一声,对老香樟说:“这棵小樟苗……生长的不是地方呢……”停一停又说:“我是担心它的未来,恐怕不能像你这样长成大树。”

老香樟叹息一声,说:“我也担心……真不知道它是幸运呢,还是不幸。说它幸运,多少树籽没有发芽的机会,说它不幸,它滚到树根下方去发芽,将来怎么办才好……”说话间,无数叶子向下注视,同时尖叫起来:“小家伙!你要干什么?”

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溜到树根下,小巧修长,披着栗红色的漂亮皮毛,挥动一对敏捷的小爪子几下就将小樟树从土里刨出来了。

这是一只过路的小黄鼠狼,大伙儿怎么嘲笑小樟树的,它听得一清二楚。它将小樟树根部的泥土团一团,双爪捧着,蹦蹦跳跳离开老香樟,跑到坡底这才站住,回头冲杂树坡说:“你们不是笑话小樟树想赶集吗?我偏要让它心想事成!”

坡上传来焦急的呼喊:“回来!”“你回来!”“植物怎么能赶集!”“你会害死小樟树的!”“我的孩子……”

小黄鼠狼继续跑,过了拐弯处听不见杂树坡的声音了才放慢脚步,对小樟树说:“别看我个子小哦,向来喜欢打抱不平!一棵小树苗想赶集有什么好笑的?就是因为走不动才特别想动动嘛!我倒是挺欣赏你,一棵小树苗,怎么会想到下山赶集呢?”

小樟树先前待在树根下,被那么多植物议论,难过极了,转眼间就离开了原地,被一只动物如此夸奖,一时回不过神。

小黄鼠狼接着说:“我跟你一样,早就想下山赶集了,可是爸爸妈妈都不让,邻居们也笑话我。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好吧,我们喝一点水,要走好远的路呢。”

小黄鼠狼伏在溪边,咕嘟咕嘟饮了一气,又给小樟树浇水,叶子和茎都浇得湿漉漉的。

自打从土里钻出来,这还是小樟树第一次淋水呢。前天下过雨,可是雨不大,老香樟枝叶那么茂密,小樟树上头又有树根遮挡,当真是一滴雨水也没有得到。

小樟树感激地说:“谢谢你呀!”

小黄鼠狼说:“谢什么谢,顺道而已,何况我们是好朋友。”

小樟树心想,我们当真是好朋友呢,很好很好的朋友,于是为好朋友担心起来:“它们都说镇集上有看家狗,还有看家猫,好凶……”

“我才不怕它们,我有绝招。”小黃鼠狼翘翘尾巴,忽然变得扭扭捏捏,“绝招不到危急时刻不使用,不能给你表演。”

它们沿着山谷一直走,然后上了山腰,又上到山脊,终于望见了镇集。那是一条长长的街道,铺展在山间平原小河岸边,屋顶多数盖着青瓦,也有盖树皮的,屋墙灰的是木,红的是砖,要不就涂成白色。太阳升到了高处,街道两边搭着遮阳棚,拉着遮阳布,还有好多圆形的遮阳伞,花花绿绿,好看极了。棚下布下伞下,全是货摊,还有人直接把货物晒在街边。街上摩肩接踵都是人,更多的人有的在下山,有的在过河,有的走在田间小路,全都往镇街聚集。

小樟树暗暗担忧:街上这么多人啊,比山上的树还多!小黄鼠狼被人踩到怎么办?小黄鼠狼还会躲闪,我是一动不能动呀……来不及想更多,小黄鼠狼开始奔跑。

早晨经过杂树坡的那队瑶人就在前方,走了老远的山路,挑老姜的瑶家小伙已经气喘吁吁,落在最后边了。

小黄鼠狼赶上瑶家小伙,轻轻一纵就落在小伙子身后的箩里,飞快地藏在箩筐边缘,用几块老姜遮住身子。

小伙子感觉后箩略略下沉,回头看一下,没有发现异常,就把扁担移了移,继续往镇上赶——吱呀吱呀,扁担叫得多快活!噼啪噼啪,脚步格外欢畅!快到镇上,小伙子抖擞精神,浑身又充满力量。

进入街口了,小黄鼠狼和小樟树从老姜缝隙往外望,周围全是人,人缝里能瞅见街边的店铺和货摊。

原来人住的地方有些像岩洞,只不过门洞窗洞都是长长方方,门边还贴着红纸,小黄鼠狼悄声告诉小樟树那叫对联,写的都是吉祥话。有的门上贴着人像,比活人小多了,衣服模样也大不相同,小黄鼠狼说那叫门神。

原来镇上人跟山里人一样,脑袋像好大的柚子,耳朵像木耳,眼睛像葡萄,手像光秃秃的树枝,身躯像树干,只不过不同的人衣服不同,就像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皮和叶子。小黄鼠狼说,人只有睡觉的时候身躯才肯横着,平时都是竖着的,跟树一样。小樟树心想,那么人额上的皱纹跟树的年轮也是一样吗?

原来人跟植物一样有各种气味。有人臭臭的,像鸡屎藤;有人香香的,像香椿;女人往往有各种花的香味;不爱洗澡的老人有一股难闻的腐木味;最好闻的是婴孩的味道,那一种纯洁的芬芳,好像初生的花蕾。(顺便说一下,植物闻气味也是靠叶子,叶子可真能干呢。)

原来赶集就是七里八乡的人赶到集上,有的卖,有的买,那种长长方方的薄得像树叶美得像花的纸片叫钞票,任何东西都用它来买。小樟树说,要是山上植物也赶集就好了,我们有的是叶子,有的是花,可以当钞票!小黄鼠狼不以为然,学着大人的样子捋了捋胡须,摇摇头。

镇街人挤人,结伴下山的瑶人很快就分散了。经过桥头,看到桥栏边蹲着几个卖婴孩衣帽的乡下婆媳,瑶家婆媳留下来,跟大家排成一排。经过戏台,瑶家老汉相中一块桌面大的空地,高高兴兴把竹篓卸下,在那儿摆草药摊。瑶家小伙和小瑶妹来到菜市入口,踮着脚尖朝里一望,黑压压一片人头,根本进不去了嘛,就把姜担和蘑菇篮放在入口侧边,等候顾客光临。

瑶家小伙掀起衣角擦脸上的汗。小黄鼠狼趁机溜下地,只见四周到处是脚,像活动的树林,不由吓了一跳,又见跟前有个地洞,“呼”一声就钻进去——人语喧哗隔在上面的世界了,洞中又暗,又凉,还有浅水潺潺流动。

小黄鼠狼定了定神,对小樟树说:“我想起来了,这是下水道,爸爸说,要是没有下水道,爷爷的爷爷定然回不到山上。”

小樟樹试探地问:“你爷爷的爷爷是从前下山赶集的那只黄鼠狼吗?”

“这么小的小树苗,也知道我爷爷的爷爷!”小黄鼠狼挺了挺小小的胸脯,颇为自豪,“爸爸说,爷爷的爷爷回到山上之后,立了一条规矩,子孙后代再也不许下山。可是谁不想下山呢?大家都是敢想不敢做,不像我,敢想就想做。”捋着胡须,小黄鼠狼满有把握地告诉小樟树:“爸爸说,下水道是挨着街边走的,隔一段又有下水口。我们正好沿街赶集,下水道里看家狗不敢来的,看家猫也不敢来。”

小樟树见不到阳光,提心吊胆地说:“你别把我落在下水道里,这儿可不是植物生长的地方。”

“知道了。”小黄鼠狼翘了翘胡须,往下水道深处走,“爸爸虽然不许我下山,可它说过好多次,没有冒险精神不配做黄鼠狼。”

前面出现亮光,而且有吆喝声传来:“画糖啦——画糖啦——”

“画糖!”小黄鼠狼猛跳一下,头顶都磕着沟顶了。急急去到亮光那儿,是个下水口。“你等一下。”小黄鼠狼将小樟树放在突出水面一块砖头上,向上一跃,挂在下水口边沿。朝外一望,只见一个驼背老头儿背对着它,身前放着一副挑箱。一只挑箱装着煤炉,用铁锅熬着糖浆。另一只挑箱上面搁着石板,边上立着一根木棒,棒上扎着稻草,插着好多画糖,有人形,也有动物形。那只虾子多逼真呀,圆鼓鼓的小眼睛,细细的虾须,全都画出来了。几个小孩围在驼背老头儿跟前,看他移动糖勺用糖浆在石板上作画,一个个眼都不眨,有的吸鼻涕,有的流口水。

小黄鼠狼上到地面,沿着木棍爬上去,取下那只虾子,说声“谢谢”,返回下水道,不过是两三秒钟的事。

“黄鼠狼!”

“黄大仙!”

“黄鼠狼偷糖吃!”

……

上面传来几声叫嚷。

小黄鼠狼捡起小樟树沿着下水道往前奔跑,回头看看亮光变得小了,这才停下来,美滋滋地品尝画糖。

小樟树说:“你这算偷呢,还是算抢?”

小黄鼠狼狡黠地一笑,辩解说:“也不算偷,也不算抢,我说过谢谢了呀!”

吃过画糖,继续前进。

又是一个下水口,外边一样人语喧哗。

小樟树说:“让我看一下集市好不好?”

“没问题!”小黄鼠狼一只前爪托着小樟树,向上一跳,另一只前爪攀住下水口边沿,两只后爪抓住沟壁,探头朝外面望望,喜悦地“吱”一声,让小樟树冒出了头。

外头是块空地,一个穿红背心的中年汉子坐在小马扎上,跟前一个铁皮炉子生着火,火上架着一只黑乎乎的铁瓜,两头都有蒂把。好多大人小孩围成一圈在观看。一个老婆婆一手拿着空米筒,一手牵着拿竹箕的小孙女。一个大男孩端着一碗大米,身边一个小男孩提着一只空袋子。一个年轻妈妈捧着一瓢玉米,身前一个光头男孩守着空箩。还有空手站在那儿的,有的好奇,有的眼馋,有的在啃指甲。

小樟树闻到香香的味道,小声问:“这个人就是爆米花的吗?”

“就是!”小黄鼠狼悄声回答,“米花好好吃的哦,可惜植物不会吃。”

小樟树说:“我能闻到香味!”

“让开啦——让开——”爆米花的人高声吆喝,看的人都向后退。

爆米花的人将黑铁瓜一头放在一个长布袋口子里,拾起地上一根短棒,对准布袋被蒂把顶起的部位用力一敲,嘭!那一声好响,打雷一样,刹那间,原先瘪瘪的布袋一下子鼓鼓圆,袋口溢出白白香香的东西,是玉米花!

手拿空米筒的老婆婆推一下小孙女,小孙女羞涩地走上前,把竹箕放在地上。爆米花的人提起长布袋往竹箕里一倒,沙沙沙,竹箕中堆满了大米花——那个空米筒顶多能装一斤大米,爆一下就变成一大堆米花,好像表演魔术呢!

老婆婆给了爆米花的人一张钞票,端着竹箕,带着小孙女乐滋滋走了。

“爆我的!”“给我爆!”“轮到我了!”其他人争着要爆米花。

“别争,别挤,先来先爆!”爆米花的人这样说着,接过了年轻妈妈的木瓢。

“黄鼠狼!”光头男孩看见小黄鼠狼了。

小黄鼠狼赶紧缩头,松开爪子落在沟里。

小樟树紧张地说:“我们快走吧!”

“还没有吃到爆米花。”小黄鼠狼吸吸鼻子,嗅着上头传来的香气,把小樟树放下,再次攀上下水口,赶紧又落下来,拿着小樟树往里边跳两下,躲在阴影里。

小樟树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去说谢谢?”

小黄鼠狼说:“我怕那个黑铁瓜,也怕那个布袋,不过等下我会去的。”

下水口变暗了,光头男孩跪在上边,俯身将光光的脑袋探下来,发现了小黄鼠狼,也发现了小樟树,眼睛瞪得好大。

小黄鼠狼和小樟树也都瞪着小光头。

谁也不作声。

“干什么?快看爆米花呀!”年轻妈妈在说话。

小光头缩上去了。

没过多久,上方再次传来爆米花的人愉快的声音:“让开呀——让开——”

小黄鼠狼跑到下水口,再次攀上去,只见爆米花的人把黑铁瓜放在布袋口子里,照旧抡着短棒朝顶着布袋的蒂把用力一击。嘭!长长的布袋照旧鼓成一个圆筒,浑身直冒香气。爆米花的人叫光头男孩把空箩拿过去,倒提布袋沙沙沙倾泻玉米花。

黄鼠狼飞快地蹿出去,往口中塞了一把玉米花,双爪又捧了一把,两跳三跳跳进下水口。

外面传来孩子们声音:

“黄鼠狼!”

“黄鼠狼偷米花!”

“小黄鼠狼!”

“赛赛!”小黄鼠狼仰头含混不清道声谢,带上小樟树边走边吃。

真香啦!新鲜的爆米花!瞅着小黄鼠狼馋嘴的样子,小樟树心想,换了我是小黄鼠狼,我也会说谢谢的。

下一个下水口外边,有人耍魔术。

魔术师穿着戏袍,打扮成武将,背上竖着四面小旗,脚上蹬着厚底战靴,高大魁梧,威风凜凛。手拿折扇往脸上只一遮,移开来,原先的蓝花脸变成红花脸。又一遮,红花脸又变成紫花脸。如此变了七八回,把头一低,抬起来,哈,是一张没有化妆的肉脸,一个脸蛋儿肥嘟嘟的大小伙子嘛,瞅着格外亲切。然后端着铜锣,春风满面地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小樟树对小黄鼠狼说:“好想给他钱,可惜没有!”

小黄鼠狼犹豫一下,蹿出去,沿着魔术师的戏袍爬到肩上,从嘴里抠出一颗玉米花扔进铜锣,说声“谢谢”,闪电一般溜下地,逃回下水道。

沿着下水道,小黄鼠狼和小樟树还参观了糖果店,不消说,小黄鼠狼要对店家说谢谢,谢谢人家的糖果。还光顾了裁缝店,小黄鼠狼捡到一根红布条,先是系在自己脖子上,而后给小樟树系上,说:“你还什么也没有得到呢!”

来到第六个下水口,正要上去,哗,上方兜头浇下一碗面条汤渣,里面有胡椒,有葱末,还有虾头。上头原来是个饮食店。小黄鼠狼连声道谢,因为它最喜欢吃虾头。

也遇到麻烦的啦,第十一个下水口出去是铁匠铺,正在打铁,火星四溅,有一颗射到黄鼠狼背上,烫得它嗷嗷直叫。

……

它俩沿着长长的下水道一路参观,总算到了尽头,出去就是镇街另一端,能够望见连绵起伏的阳明山。

小樟树心满意足:“我们逛够了,也瞧够了,你更加是吃够了,我们回山吧。”

小黄鼠狼却说:“我还要参观一下人住的房屋,看看里面什么样子。”

原来对面一间木屋大门挂着铁锁,门槛侧边有个小洞,一尺见方,小黄鼠狼想从那儿进去瞧瞧。

小黄鼠狼放下小樟树,来到洞口,正要进去,里头出现一只好大的脑袋,长满了黑毛,眼珠电光闪闪,嘴尖尖的,忽然张开,露出白森森的利齿,汪汪直叫。

狗!

看家狗!

那个小洞是狗洞!

小黄鼠狼掉头要逃,又一只白狗出现在跟前。

慌忙跳上窗台,沿着窗柱爬上去,抓住椽子,身子一扭就上了屋檐。

看家狗不能上屋,只能昂着头,徒劳地吠叫。

小黄鼠狼正得意呢,“喵——”,屋脊上出现一只看家猫,身上有灰的黑的条纹,尾巴像旗杆一样直竖,吹着胡须,一步一步向它逼近。

近旁有个铁皮烟囱,小黄鼠狼蹿上去,不顾一切朝里面钻。

里面全是烟尘,连跌带爬地下去,黄鼠狼都变成黑鼠狼了,幸好主人不在家,灶膛里没有生火。

小黄鼠狼从灶门出去,来不及抖掉满身灰土,黑狗进入了伙房。

小黄鼠狼再无去路,转身朝黑狗竖起尾巴——噗!小黄鼠狼绝招使出来啦,它放了一个屁,满屋子都是臭气。黑狗头晕目眩,腿脚发软,几乎都站不住了。

黄鼠狼从狗腿之间蹿过去,又从狗洞逃出屋子,正好看到瑶家小伙,他卖完老姜,吃过中饭,一路逛街逛到这头,准备回山了呢。

小黄鼠狼再次跳进瑶家小伙身后的箩筐,钻到一叠新买的布料下面。

白狗冲着瑶家小伙汪汪汪。

屋顶的斑纹猫也冲着瑶家小伙喵喵喵。

镇上的看家狗欺负山里人也就罢了,看家猫也欺负山里人!瑶家小伙生气地跺了跺脚,大步离去。

“带上我呀!别把我落下!”小樟树惊惶之极,可是它的声音那么弱,那么细,小黄鼠狼没有听见(它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瑶家小伙也没有听见。

白狗过来了,凑着鼻子,朝小樟树嗅着,生气地问:“你是黄鼠狼从山里带来的吗?叶子上还有黄鼠狼的气味。”

小樟树哆嗦着说不出话。

斑纹猫下了地,伸出爪子要抓小樟树:“这是什么树?这么小,有什么用!”

“汪汪!”白狗把斑纹猫赶开了,“这是我们的战利品,等主人回来再处置。”

黑狗从狗洞钻出来,走路兀自打跌,心有余悸地说:“这么小的黄鼠狼,放屁竟然这么臭,我差点儿给熏倒了。”

“值得!值得!”白狗冲同伴摇着尾巴,“我们缴获了一棵小樟树,还系着红绸子啦!”

小黄鼠狼回到山上,好生愧疚。想下山寻找小樟树,又害怕镇上的猫狗。不下山嘛,满山植物动物都在议论这件事,尤其是风起的时候,林涛像海潮一般,小黄鼠狼躲在洞中堵住耳朵也听得见。

过了好几天,小黄鼠狼终于鼓起勇气独自下山,沿着下水道来到出口,探头朝落下小樟树的地方张望,哪里还有小樟树的踪影。

小黄鼠狼后退几步,伤心地啜泣起来。

忽然,身子被一只爪子按住,动弹不得,后方却响起一个友好的声音:“喂,小黄鼠狼,你又来了。”

扭头一看,是一只看家猫,上次在屋顶遇见的斑纹猫。

小黄鼠狼害怕极了,可是斑纹猫不仅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反而安慰它说:“来吧,跟我去见小樟树,它每天念叨你呢。”

小黄鼠狼又惊又喜,“小樟树还活着?它在哪里?”

斑纹猫指着洞外。

小黄鼠狼却不敢移步。

斑纹猫笑了,“你是害怕看家狗吧,它们还怕你呢——这会儿它们都不在家,跟主人遛达去了。”

小黄鼠狼跟着斑纹猫出去,发现木屋旁边,空地中间多了一圈矮墙,是用破旧砖头砌起来的,四四方方,长宽只有一米,高约半米,像是小孩子的作品,一座城堡。

斑纹猫跳上矮墙,朝下方说:“小樟树,我把你的好朋友带来了。”

小黄鼠狼也跳上矮墙,可不是,墙里栽着一棵小小的樟树苗,这些日子不见,它长高了一截,茎也变粗了,叶子比原来多了一倍,小黄鼠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杂树坡老香樟的孩子。

“对……对……对不起……”小黄鼠狼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我……我带你回去吧……”

小樟树却十分快乐,“我要谢谢你呀,小主人一直想在这块空地种棵香樟树,大人不让,说没有树苗。得到我,小主人好开心。我也好开心,这块空地好大呢,够我生长的。请你回去告诉妈妈,我在这儿很好,小主人每天都会照看我。”

是的,小樟树在这儿当真挺好的,看呀,它脚下的土不仅精心松过,还添了一圈肥沃的黑泥呢。

后来呀,小樟树长成了一棵大樟树,像杂树坡的老香樟一样,拥有好大一片树荫。赶集的时候,山里人都喜欢在树下卖货,因为这棵树是从山上移栽的呀。不赶集的时候,镇上人都爱在树下聊天,下棋,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这棵树成了镇上最打眼的风景,外地人一来,首先就注意到街口的大香樟,镇上人总是骄傲地介绍说:“这棵香樟树是山里的动物送给我们的。”

聪明的你一定猜到了,山里动物像山里人一样,经常下山赶集了,镇上的看家狗看家猫有时也上山做客,很久很久以前大家本来是在一起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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