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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眼园

2018-05-02魏晓晖

少年文艺 2018年4期
关键词:剪枝鸟蛋金文

魏晓晖

17岁的金文哥对我来说是一个谜。他是爸“捡”来的技术员,还是农校出来的,在我家果园里干活,却只要求包吃包住不要工资。开始我认为爸在吹牛皮,总觉得天底下没这样的好事。后来金文哥说是真的我就信了。不过我对他的技术始终怀疑,有本事的,哪个不开口要个两千三千一月?所以,我宁愿勉强叫他一声“金文哥”,也不愿意叫他一声“师傅”。

地上凌乱地堆满了长长短短的枝枝叶叶。龙眼树上,厚厚的树冠被金文哥剪得剩下薄薄的一层,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一些金色的斑斑点点。爸以前也剪枝,但剪得很少。我仰起头,不放心地问还在树上修剪的金文哥:“这样管用吗?”

金文哥说:“管用。”

听他答得这样干脆而肯定,我感到好笑。

这些龙眼树都是我家的。高大的树冠密不透风,如一把把撑开的绿色大伞,彼此相连。远远望去,整个果园犹如一座小湖,连绵不断的树冠恰似起伏的波浪,飞舞的蝴蝶疑是随波荡漾的小船。平时,放学归来的我就龟缩在这宁静的果园里,做着一个又一个绿色的梦。尤其是当凝固了一个冬天的树汁开始流动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开始躁动不安。经常仰着头,盼枝头伸出一串花穗来。这些龙眼树有七年了,早到了开花结果的年龄。可它似乎有意跟我过不去似的,长出来的净是些浅绿色的嫩叶,从不开花更不结果,叫我失望透了。为此,爸也请过几个技术员,结果没一个合适的,不是漫天要价,就是没技术。爸为此伤透了脑筋。

现在,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大我三岁的金文哥身上,但愿他不是吹牛。

剪刀在“喀嚓、喀嚓”地响着,很有节奏,令我迟迟不愿离去。

放学回到家,我把书包一扔,一改平时爱看电视的习惯,看金文哥剪枝去了。要知道,我是多么渴望龙眼树开花结果。我总觉得,有果实的果树才像一棵果树,有果实的果园才像一个果园。每当有同学问龙眼开花没有时,我都不好意思回答,甚至有些怀疑这些龙眼树是不是全是雄的。不然的话,它怎么迟迟不开花呢?

金文哥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猴子似的还在树上“喀嚓、喀嚓”地剪着枝条。剪过的地方,无一不通风透光。

我问金文哥是不是枝剪得太多。金文哥说这些果树营养过剩,不多剪些不行。我说那让我也试试。金文哥溜下树,把剪刀递给我,叫我剪那些见不到阳光的枝条。我照他的吩咐,用剪刀夹住一根细小的枝条,使劲一压,随着“喀嚓”一声脆响,枝条断了。我觉得挺有味的,就问金文哥是怎么找来我家的。

“来你家,巧哩,”金文哥很有兴致地说,“我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人要。这时,身上的钱也花光了,正着急,无意间看到了你爸贴在水泥杆上的广告,就找来了。开始你爸见我年龄小,不敢要,后来,我拿出我的学生证和学校的介绍信,你爸才答应。”

原来他是没人要才到我家来的。这使我更对他的技术产生了怀疑。

使劲剪断一根枝条,细嫩的手掌开始隐隐发疼。我太小看这把剪刀了,虽然不大,但剪柄上的弹簧紧得很,剪起来很费力。勉强又剪了几根,我的兴趣就慢慢消退了。

我把剪刀收起,对金文哥说:“算了,不剪了。”

金文哥接过剪刀说:“你先回去,我再剪一会儿,如果不抓紧,就会错过花期。”

我没有回去,一直站在旁边看他剪枝。心里虽然对他没信心,甚至瞧不起他,但还是希望他有点真本事。我想一旦龙眼开花,整个果园不知该有多漂亮,到时候,我一定要邀请班上的同学来欣赏。说实话,除了成绩好,身体棒,我再没有值得炫耀的地方。

日落西山的时候,我和金文哥回来了。吃完晚饭,我习惯地打开电视,半躺在沙发里,然后高声大喊:“妈,我要洗脚。”

妈尖尖的声音立刻从房里传来:“等一下。”

其实,妈的速度够快的,电视里的镜头还没来得及转换,洗脚水就来了。妈同时给我拿来了换洗的袜子。我脱下臭袜子扔在一边,开始泡脚。我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泡脚。

金文哥说:“你妈真好。”

我得意地说:“那当然。”

我爸曾说过,我家三口都是宝。我是宝贝,妈是保(宝)姆,他是保(宝)镖。

金文哥不到半个月就把龙眼树全部修剪了一遍。我满以为大功告成,谁知他还要锯枝。碗口大的树枝都被他锯了,真够狠的。开始爸不同意。可金文哥说,不锯掉一部分主枝,还不能保证龙眼开花。两人争执了许久,后来爸争不过,就让步了。爸心疼地说,那你尽量少锯点。

我也有些心疼。要长这么大枝不容易,除了需要大量的肥料,还要不少的农药去杀虫。双休日,我闲着没事,去看金文哥锯枝。他似乎也有些难以割舍的感觉,总要上下左右看几遍后,才开始动手。我有意问金文哥锯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金文哥说:“跟你一样,心疼。可是没办法。该锯的非锯不可。要是现在不锯,以后就更舍不得了。其实,这些枝早应该锯了,都是你爸,只知道施肥。”

我似懂非懂,于是说:“随你怎么锯,只要能开花就行。”

金文哥满有把握地说:“肯定会。”

随着锯片的来回抽动,白色的木屑不断地从锯齿里飞出来,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一会儿的工夫,一根粗壮的树枝沉重地倒下了,树上留下一截白色的断口。

目睹这个过程,我真有些难受。准备回去的时候,金文哥突然停下来说:“帮个忙?”

我说:“什么事?”

金文哥从内衣里掏出几个绿色的东西说:“前几天剪枝时在树上碰上个鸟窝,里面有只鸟正在孵蛋,被我惊跑了。你可能不知道,鸟儿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一旦鸟窝受到侵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把这几个鸟蛋带回来了。”

我既兴奋又好奇,忍不住问:“拿回来干什么?”

金文哥说;“孵呗。”

我迫不及待地又問:“这个能孵?怎么孵?”

金文哥说:“我一直把它放在内衣口袋里,听说这样能孵。今天我要锯枝,怕弄破,你帮我保管一下。”

我还没有听说过,人的体温能孵小鸟。不过觉得这事新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要是真能孵出来,那可太好了。鸟蛋共5 枚,不大,椭圆形,淡绿色,很漂亮。我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衣口袋里。

金文哥交代几句后,又开始锯枝。我待了一会儿,找了个要做作业的借口,回到了屋里。实际上,我是想好好瞧瞧那些鸟蛋。

我把鸟蛋放在桌上欣赏着,觉得还不够,又拿一个放在手掌里,用手指触摸着。心想这绿色的蛋壳里面,或许只是蛋清和蛋黄,也可能是一只小鸟的雏形。当然我最希望的是后者,可惜我不能打开看看。

几分钟后,当我又把鸟蛋一一放进内衣口袋的时候,脚不小心碰了一下桌子,其中一枚鸟蛋滚了下来,摔在地上。那一刻,我惊呆了,心脏像被什么揪住一样,只希望里面淌出来的是蛋清。然而,破裂的蛋壳里面,淌着的是血丝,跟血丝连在一起的是一团似肉非肉的东西。我蹲下身子,终于看明白了,蛋壳里是一只快要长成的小鸟——尖尖的嘴唇,黑黑的眼睛,短小的翅膀一片粉红。

一个生命就这样葬送在我的一时大意里。

饭后,金文哥问我鸟蛋怎么样时,我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事实上,用不着我隐瞒,我的脸色把什么都说了。

金文哥没有责备我,只是把剩下的鸟蛋都要回去了。而且没几天,还真的用自己的体温孵出了四只小鸟。在我眼里这简直是奇迹,有空就去看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还抓虫子去喂它们,并提出要领养两只。他小气,假惺惺地说等他喂大了再给我。为此,我好几天都没叫他,也不再去看那些小鸟。

奇迹还在继续发生,满园龙眼树经他那么一剪一锯,枝头果然吐出了一束束花穗。我的眼睛为之一亮,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一片崭新。爸在一个劲夸他的同时,当着我的面塞给他一个红包。妈也讨好他似的,给他买了一身休闲装。我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可以说,除了我,还没见他们对谁这样热情大方过。

在那个阳光温暖的季节里,無数的花蕾赶集似的,先后绽放在枝头,也绽放在我心里。花是白色的,很小。令我惊叹的是每束花穗都有数以百计的花朵,异常壮观。整个果园就像一座泛着白色泡沫的小湖。我忍不住内心的兴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班里的同学。当有人提议要去赏花观景时,立即赢得一片喝彩声。我当然高兴,这也是我的愿望。唧唧喳喳中,不知谁又提出来,说干脆去那儿搞野炊。这个建议提出后,简直是一呼百应。并且不等我表态,就把时间确定在周末。

星期六,男生女生果然来了一大堆,而且手里都不闲着,或是拎着包,或是提着锅,一副出门远征的样子。我当然不能怠慢,把他们接进屋里,忙着搬凳。妈比我更忙,又是泡茶又是招呼,还搬出早已准备好了的零食招待他们。金文哥没见过世面似的,躲在房里不出来,还把我叫进去,说什么满地都是干枯的枝叶,野炊时小心失火。我懒得听他啰唆,也不满他如此小看我,马上出来了。

有了这帮兄弟姐妹,果园可热闹了。他们不是叫着嚷着,就是笑着唱着。而且争先恐后地掏出手机,把一张张笑脸连同果树一起拍了进去。有几个胆大的男生想独领风骚,纷纷爬上果树,越往上,枝条越软,人也随之摇摆不定,惹得女生们一个个花容失色地尖叫不止。这时候,我真想上去好好表现一下。但迟疑了许久,终究没敢上去。我知道,即使没有一身肥肉作为累赘,我也没有那个胆量,更没有那么灵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尽风头而甘拜下风。

不到11点,他们就开始分头烧火做饭了。按事先的约定,我和大杨他们是一组,并且由我做饭。火塘是石块围成的,通风透气。柴是金文哥剪掉的那些枝枝叶叶,遍地都是,且有大半干了,易燃。一会儿的工夫,果园里便有浓浓淡淡的炊烟飘起,然后随风荡开。火塘旁边,铺着纸,纸上摆满了塑料碗,碗里面放的是各自喜欢吃的菜。我觉得挺好玩的,往火塘里加了把柴,然后像钦差大臣般到处巡视。

我闻到了饭香,也闻到了焦味。还没弄清方向,那边已经吵开了,是大杨的声音。我叫声“糟糕”,风风火火跑过去。果然,大杨他们正在唉声叹气地埋怨我。瞄一眼饭锅,只见白白的米饭把锅盖顶起了寸多高,打开锅盖,眼里是一片焦黄。我找尽理由解释说:“可能是米多了,或者是水多了。对,肯定是锅太小……”

不等我找出更充足的理由,大杨就怒不可遏地嚷道:“你笨蛋。”

那一刻,我像遭了电击似的,动弹不得。

一切还得重来。

等饭再次做好的时候,其他同学正吃得满嘴飘香。看着他们那副得意劲,心里真不是滋味。

送走同学时已是下午1点多。转身时发现,野炊的地方腾起了浓浓烟雾。我觉得不妙,甩开手脚使劲跑。

在我刚才做饭的地方,不知怎么燃起了一串火苗,并且正在向四周蔓延。我急得在上面猛跺几脚,结果无济于事。惊慌中,我在地上抓起一根枝条,使劲扑打着。我得趁火势还小的时候悄悄扑灭它,不然,就算爸妈不说我,我也会在金文哥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我已经记起来了,刚才急着送同学,我把火塘一阵拨弄,全忘了周围到处是干枯的树枝树叶。

事实上,我的想法大错特错。火不但没灭,反把我手中的枝条引燃了,呼呼地直往上蹿,吓得我赶紧松手。这时候,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能耐无法将火扑灭,我想叫金文哥,想叫妈,但我又怕他们责怪。特别在爸妈眼中,我一直是一个很有出息的孩子。因此我始终不敢开口。

在我自不量力的扑打中,火势越来越大,火焰如毒蛇的信子,蹿得老高。再这样下去,整个果园就会葬身火海。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我听到了我妈和金文哥的呼喊声和奔跑的脚步声——他们肯定是看到滚滚浓烟赶来的。

本来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我不知是受了哪根神经的指使,犹豫了片刻之后,突然改变了主意,心惊肉跳地跑了。

我一直躲到5点多才回家。这时候火早已扑灭了。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听妈对爸讲灭火的过程。妈说金文哥真聪明,不是急着灭火,而是先把周围的枝条搬开。这样,火源断开了,火势也就控制住了。否则的话,那么大的火势,凭他们俩是怎么也收拾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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