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猪

李晓静

这天下午，刘成正在河道里割芦苇，手机忽然响了。他放下镰刀，摸出手机来一看，是村主任陈道打来的，只好接听了。

陈道一上来就急切地问道：“刘大哥，你在哪儿呢？”刘成说：“我在南河里呢。”陈道说：“你赶快回家，我有急事找你！”说完，就着急忙慌地挂断了电话。刘成把割好的芦苇放到小推车上，推着回家。

离着老远，他就见家门口停着一辆豪华小轿车，陈道正和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站在那里等他。见他过来，陈道就跟他摆摆手打招呼：“刘大哥，宋老板找你！”宋老板也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刘哥，你好。”

刘成心里犯起了迷惑。不知陈道带着这个宋老板来找自己是为了啥事呢。他也跟二人笑着打过招呼，就过去开了门，把车子推进去。宋老板疾步奔到猪圈前，探头看着里面的那头大肥猪，问道：“就是这头猪吧？”

陈道点点头道：“正是。”

刘成更加迷惑地问道：“我家猪咋啦？”

陈道说出了事情的缘由。原来，今天中午，镇上召开招商引资座谈会，他和宋老板坐在一起。两个人本是闲聊，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刘成家养的这头黑猪身上。宋老板非要来看看。这不，刚吃完饭，连下午的会都不参加了，他就这么急不可待地赶了过来。

刘成迷茫地问道：“我家黑猪有啥可聊的？”

宋老板说道：“陈主任说，你家黑猪喂的是粮食和野菜，没喂过一点儿饲料，更没打过针吃过药，肉味儿肯定特别香。刘哥，不瞒你说啊，我特别怀念小时候吃过的那种自家养的猪肉，那叫一个香啊。现在买的猪肉，绝对没那味儿了。我刚看过槽子里的猪食，还真是纯粮食，陈主任所言不虚。刘哥，你就把这头黑猪卖给我吧。”

刘成连忙摆摆手，这头黑猪是为了过年的时候慰劳儿子刘晓帆的。刘晓帆争气呀，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那是他的荣光。城里啥都贵呀，他给儿子的那点儿钱，也就是让儿子饿不到肚子，他养这头猪，就是想等儿子过年的时候回来，让他吃个痛快。宋老板想买走，那真是做梦。

宋老板似乎想到了他会这么说，不急不慌地说道：“价钱好商量。”

刘成说：“不是价钱的事。我养猪，是准备给我儿子吃的。”宋老板说：“你儿子又吃不了一头猪，等你儿子回来，到别的乡亲家买些肉不就行了。刘哥，你就满足我这个愿望吧。”刘成说：“宋老板，你不用说了，这猪我真不卖。我自己养的猪，我知道它的好。也就是为了给我儿子吃，我才会养得这么精心。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卖。”

刘成是个犟人，不想那宋老板更犟。两个犟人凑到一块儿，那真就成了茅坑里的石头砸茅坑里的石头，臭气带着火星四溢啊。宋老板说得口干舌燥，陈道就劝他，要不算了吧，刘大哥是不会卖给你的啦。宋老板说，他今天一定要攻下这个堡垒。他拍给陈道十块钱，让陈道到超市里给他买矿泉水来喝，他得润润喉咙，以利再战。

刘成让他给气乐了。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犟的人。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把猪卖给他，留着钱，过年的时候多买点儿肉给儿子炖炖，不一样嘛。这一整头猪，儿子哪吃得了，倒有八成是送给乡亲们。拿了钱，多给儿子点儿，说不准儿子有用呢。

宋老板多精明的人啊，那眼光多毒，一下子就捕捉到刘成心里的变化，他马上使出了撒手锏，要按五十元一斤的毛猪价格来收。刘成暗暗地想，这价格虽然高，但是你自愿收的，谁也管不着，那就给你吧。他就点头应了。

宋老板转脸对陈道说：“我赢了！”

陈道急了：“刘大哥，你说打死这猪都不能卖，今儿怎么就卖了呢！”

原来，头些日子，上面有人来收猪，陈道就动员刘成把猪卖了，刘成死活不同意。这时，刘成有些不明白了，疑惑地问道：“宋老板给的价钱高啊，我就把猪卖给他。他想吃肉，我想要钱，两全其美啊，咋了？”

宋老板这才笑嘻嘻地说，他跟陈主任聊到这头猪以后，就说想买下来，陈道说给再多的钱，刘成也不会卖。宋老板不信。两个人就打了一个赌，看宋老板能不能买来这头猪，赌金五百块。他现在是赢了。说完，他就冲陈道伸出手来，笑着说：“陈主任，愿赌服输吧。”陈道狠狠地剜了刘成一眼，很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了宋老板，宋老板大大方方地把钱收了起来。陈道指着刘成说：“我原来以为你特犟。现在看来，也不是。”

陈道又找人，帮着刘成把黑猪捉住捆了，一过秤，二百三十二斤，宋老板当即掏出钞票来结了账，然后把黑猪塞进后备厢里，开车走了。

陈道凑上来：“刘大哥，我帮你把黑猪卖了那么高的价钱，我这五百块钱，你是不是该赔给我呀？”刘成白了他一眼说：“我本来还不想卖呢，你找来个这么犟的人，把我的黑猪买走了，我凭啥赔你！”他把钱收起来，又忙着去编苇芭了。

陈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好走了。

春节的时候，刘晓帆回来了。刘成见他心有不属的样子，就问他出了啥事儿。晓帆犹豫再三，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他有机会到一个单位去实习，可人家掌握着重要机密，怕泄露啊，要缴一万块钱保证金，等实习结束后再还回来。可家里的情况他知道，实在凑不来就算了。刘成问他：“保证金要多少钱？”晓帆说：“一万块。爸，我知道咱家没钱，就算了吧。机会，以后我再争取。”

刘成兴奋地说：“一万块钱，爸有啊！”

这回轮到刘晓帆吃惊了。刘成赶紧拿出存折来给他看。刘晓帆看完了，忽然兴奋起来，抱住了老爸，惊喜地说：“爸，你可真是我的好爸爸。这事儿，都快把我愁死了啊！”

刘成虽然一根筋，但他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他忽然想到，今儿能给儿子解决这个大难题，多亏了陈道和宋老板打的那个赌啊。让人家输了五百块钱，真心不落忍。晚饭后，他揣着五百块钱，轻手轻脚地来到陈道家。

进到陈道家的院子里，就看到陈道和他老婆的身影映在窗子上，不知道两个人正在低头算着啥。他正要过去敲门，却听陈道老婆问道：“你这记的是啥账？”陈道凑过去看了看，说道：“这是买刘成家那头猪的账。看看，他家猪重二百三十二斤，五十块钱一斤，共花了一万一千六百块。卖出去是八块钱一斤，共卖了一千八百五十六块，亏空九千七百四十四块。”

陈道媳妇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这些钱，就不再要啦？”陈道说：“不能要啊。就刘大哥那脾气，那么要强，让他借钱他都舍不下脸来，要知道是咱想办法给他的，他砸锅卖铁也要还呀，咱做这事儿就没了价值。晓帆快毕业了，用钱的地方多呀。”

陈道媳妇说：“嗯，就记成死账吧，别往下年转了。我说陈道，你真成啊，这村主任当着，不光没赚钱，咱家倒往外贴着。要都照你这么当干部，干部们都成村里最穷的啦。别给别人家扶贫了，先给你们干部家扶贫吧。”

陈道笑道：“有你这个贤内助打理着，咱家穷不了。”

那两口子一边算着账，一边说笑着，其乐融融。刘成心里却是一热，眼底里一酸，泪水就模糊了眼睛。他蹑手蹑脚地转过身，悄悄地离开了。陈主任不愿说破，他也不说破。他记着陈主任的好，等他家境稍微好点儿了，再想办法巧妙地还上吧。陈主任他们是为了晓帆好，他也得改改性子，千萬别误了晓帆的前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