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登分表

柳戈江

郭老师是高三班主任。上午九点，是例行的班会时间，成绩登分表却不见了。这阵子因为学校刚搬过来，办公室电脑还没装，门也没装锁，郭老师昨晚手工登记完后就压在眼镜盒下面，现在空空如也！

这张登分表，记录了全班同学的各科分数和排名升降情况。照惯例，班会课上郭老师会当场宣读这张表格，然后用胶带封死在讲台上，作为同学们冲刺高考的一个鞭策，现在班会马上要开了，这可怎么办呢？

郭老师想起了秦阳。秦阳刚刚从邻县转学过来，在县一中参加考试还是第一次，偏偏考了个倒数第一。郭老师知道，班上的其他同学是不可能来偷登分表的，因为他们从高一就跟着自己，就像父母了解孩子一样，自己了解每一个学生，唯有转来不久的秦阳，为了面子，才可能做这种蠢事。

郭老师决定通过自己的记忆来讲讲大家的分数。此刻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们静静地坐着等着老师的到来。正当郭老师想推门而入的时候，一个妇女拦住了他，怯怯地说：“郭老师，你们上课了啊？我是秦阳的妈妈，从邻县山村来的，这一小袋酥糖是送给你的，我手工做的呢；这一大袋，请转交给秦阳，我就不进去了。”

这是秦阳的妈妈？郭老师很想讲讲秦阳的成绩，可看到对方满脸的皱纹和热切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说了声：“我会给秦阳的。”

班会上，秦阳坐在中间排，和他同桌的是班长刘涛。这也是郭老师特意安排的，秦阳刚来，难免会有些不适应，让班长刘涛照应一下。郭老师看了一眼正低着头的秦阳，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浮上心头。

“同学们——”郭老师清了清嗓子，“昨晚我统计了登分表，可今早，登分表就不见了。现在，我背给你们听。”说完，郭老师看了眼秦阳，只见秦阳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郭老师继续说：“我从排名最末的学生说起吧，他就是——”忽然，他眼睛的余光看到窗外，正站着秦阳的妈妈！是啊，他怎能伤了一位望子成龙的母亲的心呢？想到这儿，郭老师不由转了口：“成绩先不公布了，毕竟是期中考试，你们还有机会。我希望，高考你们能给我一份满意的答卷！”

班会结束了，郭老师把酥糖都给了秦阳。在秦阳接袋子的时候，郭老师盯着他的眼睛说：“不要辜负你妈妈的心啊，这是你妈妈亲手做的。”秦阳说了声“我会好好学习的”就跑了，郭老师从他的眼睛里没能看到哪怕一丁点的惊慌。难道，是自己怀疑错了？

回到办公室，郭老师想起办公室门口昨天刚装了监控，就去了保卫科，找到了监控录像。他看到在昨晚自己离开办公室后，一个穿校服的人影进了办公室。由于校服是连帽衫的款式，看不到脸，然而，这人开门的手部动作，却让郭老师心头一动。郭老师把班长刘涛叫进了办公室，打算从侧面了解一下秦阳。当刘涛走进办公室时，里面却空无一人，正在惊讶，郭老师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郭老师让刘涛坐下，然后问：“登分表不见了，你觉得是谁拿了？”刘涛说：“我觉得，同学们都不会干这种事的。”

郭老师打开手机，让刘涛看自己复制的监控视频，“这是监控拍下来的，看不到脸。但他一定是邻县人。”郭老师是这样讲的：邻县人信奉门神，开关门时都必须左手握右手手腕，用右手握门把手，来表示对门神的尊敬。而视频里的人开门，就是这个姿势。

郭老师问刘涛：“秦阳是邻县人吧？”刘涛惊叫起来：“不不不！绝对不会是秦阳！他那么好的人。也许，也许不是我们班的人。”郭老师摇摇头：“别班的人，拿登分表有什么用？他这次考得非常差，他妈妈又要来，出于面子，才……”“一定不是他！放学后，他应该在宿舍里，我去找他的室友作证。”刘涛显得很急躁。郭老师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班也许还有邻县人，我去查下档案。你呢，也多留心下其他同学。”

刘涛回到教室，秦阳正等着他。两人关系特别铁，一见面，秦阳就把酥糖递过来，“给，我妈送来的。”刘涛吃着酥糖，嘴里甜甜的，却心绪不宁。吃完糖，秦阳告诉他一件事：“你是不是丢了公交卡？公交车司机打扫大巴時捡到了，上面有你的名字。”刘涛一摸衣兜，空的，急忙问：“公交卡在哪里？”

秦阳指指办公室方向：“刚才司机过来你不在，已经交到郭老师那里了。他开的是晚十点那趟车，你回家怎么那么晚？是不是又打游戏去了？”刘涛顾不得多说，急忙去找郭老师。

这时，大巴司机已经走了，公交卡就放在郭老师的办公桌上。刘涛向郭老师打了个招呼，就要拿公交卡，被郭老师拦住了。他说：“先等一下，你家在本地，不用住校，平常每天傍晚六点准时回家，昨晚怎么十点才回家呢？”

刘涛踌躇着说：“我去教室上晚自习了。”郭老师拿起公交卡，放在他手上：“以前你从来不上晚自习，怎么偏偏丢失登分表的晚上，你上晚自习了呢？”

刘涛知道瞒不住了，眼中忽然冒出泪水：“老师，实说了吧。昨天我听到了秦阳和他妈妈打电话，我怕秦阳妈妈见儿子的分数倒数第一伤心，才故意等到您办公室的灯熄灭，悄悄进去拿走了登分表。我现在就给您。”皱巴巴的登分表拿出来，郭老师接过，却三把两把撕了，“当初，我是想用这个激励大家，可却忽略了你们都长大了，都懂得尊严的重要，以后我不排了。只是，你偷走登分表，只是怕秦阳妈妈伤心吗？”

刘涛见再也隐瞒不下去了：“我全说了吧。我虽然每天下午六点按时放学回家，中午却是在学校食堂吃饭。因为没事可做，我就去外面游戏厅打游戏，慢慢就上了瘾。秦阳每回看见我溜出校门，就跟着出去，从游戏厅门口把我堵回来。期中考试那天，我想故意整他，装作去了游戏厅，半道又绕小路跑回来。秦阳不知道，找了好几个游戏厅找不到我，赶回学校迟到了二十分钟，语文考试上作文都没写完。他成为最后一名是因为我啊。我对不起他！”

郭老师由衷地笑了：“刚才，我已经从别的同学那里了解了来龙去脉，但我还是想让你自己说出来，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接受教训，戒除游戏瘾。当然，我也要接受教训，不能随便搞成绩排队了。”

刘涛给老师鞠了个躬，打开门，回教室去了。郭老师看着他的动作，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用右手握住门把手，拉开门。是的，刘涛第一次进办公室的时候，郭老师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可他没有说。其实，刘涛也是在邻县长大的，郭老师就是想让他自己说出来。教书育人，是一种职责，更是一种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