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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家邓芬的钤印和墨迹
——澳门大学庋置五省官书局合刻本二十四史考察(中)

2018-04-28

学术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钤印刻本大局

李 凭 姜 霄

澳门大学图书馆庋置局刻本二十四史(以下简称澳大局刻本)中有朱色钤印6枚14处、墨迹23处26条(批注19条,题签7条),以及圈点32页、补佚51页。本文旨在证明,这些遗迹均属书画家邓芬所为。郑春霆为其做传云:“邓芬(1894—1964),字诵先,号昙殊,又号从心先生、二不居士、老檀、蹇翁、泳人。别署尤多,曰水明楼、还佩楼、阿赖耶室、守艺堂、藕丝孔居、观世音琴斋、梦觉斋、阿毗庵,随在移易,不泥一时。南海人也,生清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少师事董一夔起庾,张世恩泽农,习绘事,于袁寒云在师友之间,胸怀高澹,自诩不凡。……芬为人容止甚都,巧词令,狂傲落拓。于画最工仕女人物,丰神卓绝,无与伦比。所作罗汉,法相庄严,世罕其俦。花鸟在白阳复堂之间,得其神髓。山水鱼虫走兽,则间作而已。又以三笔雀著,三笔者,极言其简,而神情韵味,自然流露楮笔间,非尽三笔也。……芬书法宗米海岳,尤得力于《方圆庵记》,恣肆秀拔,极跌宕萧爽之致。工诗,才调纵横,超轶而远尘俗。三绝萃于一身,真旷代之奇才也。”a由此可知,邓芬不仅以绘人物、花鸟称著画坛,而且书法颇佳,擅长诗文,是诗、书、画“三绝萃于一身”的“旷代之奇才”。他曾被张大千推崇为“现代岭南唯一国画家”,a陈继春:《邓芬的生平和艺术》,朱万章、郭燕冰主编:《广东“国画研究会”研究》,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第127页。亦被张发奎誉为“一代宗师”,b刘季编录:《南海邓芬艺术年表》,邓芬艺术基金会主编:《南海邓芬艺术全集》,澳门:澳门基金会,2015年,第356页。近年朱浩云撰文称他为“20世纪艺坛多面手”。c朱浩云:《20世纪艺坛多面手邓芬》,《美术报》(浙江日报报业集团)2015年9月5日第14版。其书画作品至今依旧蜚声海内外,在香港苏富比拍卖公司于2017年秋季举行的拍卖会上,其国画《春风白马访琼楼》与唐伯虎、文徵明、张大千、李可染、吴冠中、徐悲鸿、傅抱石等人的作品同列,拍出了巨额。d参见腾讯新闻http://new.qq.com/cmsn/20171009021918。

一、名章与闲章相映

在澳大局刻本中一共出现六枚不同的朱色钤印,详细信息如表1所示。以上六枚钤印形态各异,除第五枚“心太平居”为大篆外,其余皆为小篆。

表1 钤印信息表

由表1可知,朱文方形名章“邓芬”在澳大局刻本中仅出现一次。在《邓芬百年艺术回顾》中收有邓芬的国画作品《梅花》(1923年绘,题词系1959年补)(图1)、《斜阳古道图》(1957年)、《水仙》(1957年)e江连浩总监:《邓芬百年艺术回顾》图版2、图版40、图版47,澳门:澳门市政厅,1997年。三幅,其题词落款处均盖有同样的钤印。

朱文杂形名章“邓芬”在澳大局刻本中共出现五次。在邓芬的画作中也有较多使用此枚钤印之例,如《骏马》(1946年)、f广东小雅斋拍卖有限公司2015春季艺术品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70270642/。《枫叶荻花秋瑟瑟》(1947年)(图2)、g《邓芬百年艺术回顾》图版24。《祝寿图》(1947年)、h广州华艺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08年夏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3840751/。《双鹂》(1949年)(图3)、a《邓芬百年艺术回顾》图版26。《对镜簪花》(1949年)、b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香港2014秋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57430326/。《抱琴侍女》(1951年)、《布袋和尚》(1954年)c《邓芬百年艺术回顾》图版32、图版31。等,钤印所抑位置皆为题词落款处。 通过网络检索,发现此枚钤印还出现在一部曾为邓芬所藏的清抄本《太仓稊米集》卷末跋语的落款处。d西泠印社拍卖有限公司2015春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74560472/。此外,张大千曾为邓芬绘制一幅《高士图》,此图于1951年被邓芬加以题辞后转赠给一位友人,e画作落款为“昙殊学长兄博教,大千弟张爰”。邓芬题词为“辛卯夏日,以此奉呈仙洲吾兄严先生雅存,昙殊芬识在藕丝孔居”,见上海恒利拍卖有限公司2015春季艺术品拍卖会,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73190543/。严仙洲是澳门爱国人士,其生平不详。在落款处亦抑有此枚钤印。由上述绘画作品的创作年份可知,这枚钤印为邓芬在1946年至1954年期间常用。

图1 梅花

图2 枫叶荻花秋瑟瑟

图3 双鹂

白文椭圆形名章“泳人”在澳大局刻本中共出现五次。钤印的文字“泳人”是邓芬的别号。该名章应该刻于1945年之后,此时日寇虽已投降,但广州沦陷期间的屈辱景况成为人们心中久久挥之不去的阴影。邓芬于是请人刻下此枚名章,以喻自身不幸落水的窘迫状态。f参见李烈声:《我所知道的邓芬先生》,邓芬艺术基金会主编:《南海邓芬艺术全集》,第435页。除澳大局刻本外,在邓芬的诗集《水明楼忆事》第11首《丙戌九月初三》(1946年)(图4)g《邓芬百年艺术回顾》图版9。的标题下方亦盖有此枚钤印。该诗描述的“顾我八年沦贱日,未曾魂魄梦归来”,正是邓芬沦为“泳人”时心境的写照。

朱文方形闲章“藕丝孔居”出现在澳大局刻本全书的首页。邓芬的书画作品中也屡见此钤印,如《枫叶荻花秋瑟瑟》(1947年)(图2)、楷书七言联“鸳鸯独宿何曾惯,鹦鹉前头不敢言”(1948年)、h广东崇正拍卖有限公司2014年秋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64070537/。《双鹂》(1949年)(图 3)、《柳荫垂钓图》(1950年)(图 5)、i《邓芬百年艺术回顾》图版27。《顾影自怜》(1950年)、j香港苏富比拍卖有限公司2015年秋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0050041307/。《玫瑰白头》(1950年)(图 6)、k中国嘉德香港2016年秋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94940107/。《浣女图》(1952年)、l广州华艺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11冬季艺术品拍卖会(原广州嘉德),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12480178/。《东方朔》(1953年)、m敦煌拍卖有限公司2012年首届大型艺术品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23400035/。行书对屏(1953年)(图7)、a广东精诚所至艺术品拍卖有限公司2016秋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96950136/。《弥勒》(1957年)、b广州华艺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10冬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71780422/。《祝寿图》(1957年)、c广州华艺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05广州夏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32530528/。《达摩渡江》(1957年)d香港苏富比拍卖有限公司2001秋季拍卖会,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16150148/。等。该钤印在绘画作品中均位于画面的左下角,在行书对屏中抑于右扇的左下角,在楷书七言联中则抑于上联右侧的中下部。

图4 丙戌九月初三

图5 柳荫垂钓图

图6 玫瑰白头

图7 行书对屏

《南海邓芬艺术年表》记载:1940年,(邓芬)辗转居停于妈阁隐秀园、卢煊仲的卢家花园竹厅、李氏兄弟民雨民欣之亦缘阁、吴伟佳彝斋及沈仲强于荷兰园之霜杰楼画室……1941年,移居澳门清平直街“寄闲俱乐部”,并命名其作画小厅为“藕丝孔居”。e刘季编录:《南海邓芬艺术年表》,邓芬艺术基金会主编:《南海邓芬艺术全集》,第345-346页。据此可知,1940年至1941年期间,邓芬曾在澳门辗转移居多地,其画室也随之屡有变化,最后的居所是位于清平直街的寄闲俱乐部,该处的画室名曰“藕丝孔居”。澳门画家黄蕴玉曾解释过藕丝孔居的由来,称:名画人邓芬(昙殊)自辟画室于寄闲公司后,榜其居曰“藕丝孔居”,有以此名称之意为疑者,则实取义于梵语,含避兵之意,而富有禅意者也。f黄蕴玉:《邓芬佳画祝天宫》,《华侨报》1941年2月24日第8版。可见,朱文方形闲章“藕丝孔居”正是邓芬的一枚斋号章。

白文方形闲章“心太平居”在澳大局刻本中仅出现一次。在邓芬自制的印谱《还佩楼私印存影》中辑有此枚钤印,并附说明道“红寿山无钮张作斋刻”。g邓芬:《还佩楼私印存影》,邓芬艺术基金会主编:《南海邓芬艺术全集》,第270页。张作斋即印章篆刻名家张祥凝,号作斋居士,曾为张大千、黄宾虹、高剑父等治印多枚。h张祥凝生平参见周斌编著:《中国近现代书法家辞典》,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88页。张祥凝与邓芬是至交好友,曾一同组建天池画社,邓芬的许多藏章出自张祥凝手。但是,在《邓芬百年艺术回顾》、《南海邓芬艺术全集》收录的百余件邓芬作品内,不见使用此章之例,可知这是邓芬藏印中一枚罕见的闲章。

白文方形闲章“从心得来”在澳大局刻本中仅出现一次。从心是邓芬较为常用的别号,此枚印章也为张祥凝所刻,并收录于邓芬《还佩楼私印存影》中,其下注“祥凝刻石见贶小狮钮”。i邓芬:《还佩楼私印存影》,邓芬艺术基金会主编:《南海邓芬艺术全集》,第267页。邓芬的书画作品中未见此枚钤印。不过,香港佳士得公司在2012年秋季拍卖过一幅书法对联,在上联的右下角抑有此枚钤印。该对联的上款为“昙殊居士雅属”,下款为“八十五翁樊山樊增祥书”。j联文为“蜡屐来时托兴在山花山鸟,画船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见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26791448/。樊增祥(1846—1931),近代藏书家、文学家,累官至陕西布政使、江宁布政使、护理两江总督,其生平参见程翔章、刘琛:《樊增祥年谱》,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昙殊居士也是邓芬的别号,表明此幅对联是樊增祥赠予邓芬的。则此枚闲章应为邓芬的鉴藏章。

综上所知,澳大局刻本中之六枚朱色钤印均为邓芬所抑。但遗憾的是,除可知“心太平居”和“从心得来”二印为张祥凝所刻外,其余四枚的刻章者已难考得。笔者有幸联系到远在加拿大的邓芬外孙刘季先生,盼他能提供线索,刘先生于2017年2月25日回复电子邮件云:“其他四枚在我存之印谱(和平前邓氏亲制)没有记录,因泳人是和平后才用的,可能此等印章是和平后刻制的。刻章者可能是邓氏老友如冯康侯、张祥凝、简琴斋和罗叔重等诸老辈。”此处“和平”即指日寇投降。刘先生认为刻章者可能为冯康侯、张祥凝、简琴斋和罗叔重等人,他们均为岭南篆刻名家,邓芬与他们交往的情形载于《南海邓芬艺术全集》,文中称:“(邓芬)常与金石书画名家研究切磋,如邓尔雅、张祥凝、李铭柯、易孺、余仲嘉、冯康侯、简经纶、林近及罗叔重等。……邓芬画中所见印拓,概为前述名家所治,琳琅大观,如入名家印林。当中亦有邓氏自刻,规矩紧密,功力非凡。他每能把印章钤在画面合衬的位置,融入寓意,从而提升画面的效果。画幅上的名号或闲文印,更能显示其作画时的心境及年代。”a邓芬艺术基金会主编:《南海邓芬艺术全集》,第258页。这段文字还提及邓芬不仅善于刻印,更善于用印,在不同时期和不同心境下使用的印章都各有寓意,如前文考察之“泳人”印即为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寄寓心境所用。

根据《南海邓芬艺术年表》的记载,邓芬于1939年从广州经香港前往澳门避难,因粮荒于1943年返回广州,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他再次寓居澳门,直到1959年迁居香港。邓芬在澳门生活的时间长达近20年。b参见刘季编录:《南海邓芬艺术年表》,邓芬艺术基金会主编:《南海邓芬艺术全集》,第345-346页。本文列举的使用上述六枚钤印之作品的落款时间均在1946年至1959年间,所以这些钤印应属邓芬再度寓居澳门时常用的印章所抑。

二、行书与楷书同辉

在澳大局刻本中,除钤印外尚有圈点、批注,还有题签、补佚,以下分别列表加以说明并略作考据。

由表2可知,澳大局刻本中的《史记》和《旧唐书》内有圈点痕迹,分别为朱、墨二色,合计32页,均位于列传部分。c其中《刺客列传第26》之第2-3页属《豫让传》,第 5-10页属《荆轲传》;《扁鹊仓公列传第45》之第3页属《扁鹊传》。《史记》中的《魏公子列传第17》、《扁鹊仓公列传第45》、《货殖列传第69》与《旧唐书》中的《列传第三李密》等四篇不仅有圈点,还写有相应的批注,而且批注就在圈点附近,这说明圈点与批注出自同一人之手。

除上述四篇列传有批注外,《旧唐书》卷53《列传第四王世充窦建德》虽无圈点,但有两条眉批。现将所有批注的具体信息列表如下(见表3)。表3所列19条批注中,《史记》卷77《魏公子列传第17》卷末尾批的落款为“泳人昙殊芬”,并抑有“泳人”钤印,此条批注的书写者显然是邓芬。其余18条批注虽未署名,也无钤印,但都与本表第一条在笔迹、语气上相一致,也应是邓芬书写。此外,这套局刻本中还有7条题签,分别见于《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明史》,具体信息可见表4。

统计表3和表4可知,这套局刻本中有批注19条、题签7条,合计1055字。上述批注和题签均以行书写就,落款时间或写作“己丑”或写作“中华民国三十八年”,即为公历1949年。其地点在邓芬于澳门最后居所的画室藕丝孔居,与前文考察之六枚钤印的使用时代与场合一致。上述可以印证这套局刻本曾被邓芬收藏于澳门,而其上所有墨迹均系邓芬一人所书,别无他人点滴墨迹。

表2 圈点信息表

前文节录的《从心先生传略》称“芬书法宗米海岳,尤得力于《方圆庵记》,恣肆秀拔,极跌宕萧爽之致”。米海岳即北宋书法家米芾,他的书法承袭帖学一路,有二王之风,《方圆庵记》是他最著名的行书作品。a参见罗勇来:《米芾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年,第170页。邓芬的行书多见于绘画作品中的题识,不仅具有米芾的神韵,潇洒俊逸,结构古雅,而且转折间多见方笔,自成一家。b关于邓芬书法的特点参见莫家良:《邓芬书法略论》,邓芬艺术基金会主编:《南海邓芬艺术全集》,第169页;朱浩云:《20世纪艺坛多面手邓芬》,《美术报》(浙江日报报业集团)2015年9月5日第14版。澳大局刻本中的批注和题签均为行书小字,与前文所举之画作中的行书对照,屡见间架结构上的相通之处。例如,《枫叶荻花秋瑟瑟》和《玫瑰白头》的题识中均有“藕丝孔居”四字,而这套局刻本中亦有两条落款为“藕丝孔居”,虽然这四处“藕丝孔居”的行书或为略偏楷者,或为略偏草者,但结字的形态与笔锋的走势都高度一致,尤其是在转折时均表现为明显的方笔,故而理应出自邓芬一人之手。(图13)

表3 批注信息表

表4 题签信息表

图8 《史记•魏公子列传第17》卷末尾批

图9 《旧唐书•列传第三李密》第9页眉批

图10 《后汉书》第1册末页及封底内题签

图11 《三国志》书名页题签

图12 《明史》末册书后所附宣纸第1页题签

除行书墨迹外,澳大局刻本中还有邓芬所写楷书补佚。邓芬在《明史》末页所附之题签中写道:“四省合刻廿四史a实为五省合刻。此五省指五省官书局,为金陵书局、浙江书局、湖北书局、江苏书局、淮南书局的合称。一书系同治年至光绪所刊,咸距今六十余岁几。装成六百二十六册,纸白,字画俱妙,新,亦难得之书。惟检阅《宋史》第四百七十九卷中,列传第二百三十八《世家第二西蜀孟昶传》至第《世家第三吴越钱俶传》,以存藏或为屋漏,雨痕湿败,乃咸断页三十余张,而当钞采补入之文字多有遗忘,故至为可惜也。”按邓芬自述,澳大局刻本虽卷册完备,但因雨水渗漏,遭致断页30余张,所缺文字由他钞采补入。澳大局刻本中的补佚虽无批注或钤印,且以楷书写就,但与邓芬的行书墨迹风格相同,两者转折间的方笔如出一辙,可以确认为邓芬抄写。经过笔者核对,邓芬所做补佚实际为51页,每页佚文多则百余字,少则两三字,均以楷书补抄(具体信息见表5)。

相对而言,目前流传的邓芬作品并不多见,其存世书法更是凤毛麟角。澳大局刻本中竟有23处26条行书及51页楷书,实在令人喜出望外。这些珍贵的书法真迹不仅表明澳大局刻本中蕴藏着艺术瑰宝,也相应提升了它的文物价值。

图13 四处“藕丝孔居”的排比

表5 补佚信息表

三、文物价值与艺术价值叠加

澳大局刻本自刊刻至邓芬购藏之时已历经70余年(邓芬误算为60余年),但如邓芬所述,此书“纸白,字画俱妙,新,亦难得之书”;自邓芬阅读此书至今,又历近70年,但其纸张仍然洁白,墨色依旧清晰,全书保持着良好的品相。何况,邓芬在书中留下的钤印和墨迹又组合成为诸多书法珍品,为澳大局刻本增添了艺术价值。

第一,这部局刻本中的六枚钤印为抗日战争胜利后邓芬寓居澳门时常用的印章所抑,不仅具有相应的文物价值,而且是特定的时代印记。尤其是“心太平居”大篆白文印,虽然见于《还佩楼私印存影》中,但是在邓芬的书画中却罕有使用,因此如雪泥鸿爪般珍贵。细观这六枚钤印,章法或平衡端正,或生动自然;印文字体则优雅古朴,白文饱满且线条老辣,朱文纤细而不显枯槁。它们都甚为美观,又各具姿态,富有情趣。如此众多的钤印集合在一部古籍之内,而非单幅的画作之上,它们与邓芬手书的批注、题签结合成一体,显示出相得益彰的形态,构成绝佳图案。即便部分印文与墨迹或有重叠交合之处,但也清晰可鉴,绝无作伪之嫌,因此可以将这些钤印视为鉴定邓芬作品的标准。

图14 《宋史•列传第225宦者一》补佚

图15 《宋史•列传第237世家一南唐李氏》补佚

第二,澳大局刻本中的行书小字批注及题签23处26条均系邓芬于1949年在澳门写下。邓芬时年55周岁,正值书画创作的鼎盛时期。邓芬的书法以行书小字最具功力和特色,目前可见的作品主要有对联、扇面书法和自书文学作品三种形式。其中对联多为大字行书,风格与小字不尽相同。而前文提及之《水明楼忆事》第11首《丙戌九月初三》是邓芬最典型的日常行书小字,恰好与澳大局刻本中诸条书法写于同一时期,正可以互为比照。不过,《水明楼忆事》是邓芬为怀念侧室杨娟而自制的诗集,册中诗句略显伤怀,因此落笔郑重,运笔规矩偏楷,故而墨迹工整清秀。而澳大局刻本中的行书系邓芬阅读过程中率性而书,因此略微偏草,但却更能体现邓芬的书法风格。这些行书章法布局和谐统一,内容无论长短均能因纸定字,且四周留白,行间透气,显得黑白相映,疏密相称。其中篇幅长者的左下角常能空出几字,使得书法整体布局虚实相生,甚为美观。即使细节之处,邓芬也绝不马虎,能够做到结字搭配得当,笔迹灵动潇洒。其起笔转折间所用的方笔仍能保持俊立挺拔,依然体现出邓芬书法的真实水平。因此这套局刻本不仅是珍贵的文物,更是研究邓芬书法艺术的样品。

第三,澳大局刻本中有51页破损,后经邓芬以楷书补佚完好。《红楼梦》有“晴雯补裘”故事,据称,贾宝玉有一件珍贵的“雀金呢”大氅,不慎遭火星烧出一处小洞,后经晴雯巧手补缀,使大氅几乎修复如初。此事经过曹雪芹的妙笔渲染,竟使大氅的价值反而较前更胜(若这件大氅确实存在)。a参见曹雪芹:《红楼梦》第五十二回,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703-716页。如同贾宝玉的这件雀金裘,澳大局刻本也略有瑕疵,但经补佚之后,缺憾得以挽救。何况,弥补之人是书画家邓芬,所以其价值不减反增。

归纳上述三点可知,优秀艺术作品的形成固然基于创作者的技艺,但更与创作者的文化素养和创作时的思想意境密切相关。正如唐代书法家张怀瓘所言:“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可谓简易之道。欲知其妙,初观莫测,久视弥珍。虽书已缄藏,而心追目极,情犹眷眷者,是为妙矣。然须考其法意所由,从心者为上,从眼者为下。”b张怀瓘:《文字论》,《文津阁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第823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246页上栏。此段文字阐明了书为心画的道理,优秀的艺术作品能够反映创作者的文化素养,体现创作者的思想意境,而非仅仅为单纯的炫技之作。对此邓芬是深有体会的,他曾经论述道:“惟读书而能文者,研究画学,或能事半功倍,惟通晓理论用笔,亦未必不学习而能之。盖读书之人为画,其表现题材较多而或且深刻。”c刘季辑录:《邓芬书画论》,《南海邓芬艺术全集》,第296页。邓芬在这段文字中谈论的是画学,其实从事书法创作的道理也与此相通。正是由于备受传统文化的浸润,邓芬才会练成超群的书法技艺;也正是由于刻意用心地感悟,邓芬才能在艺术领域臻于化境。邓芬对张怀瓘所云“从心者为上,从眼者为下”是深刻理解的,所以他自号为从心;友人郑春霆对邓芬的用意也颇为理解,所以他为追忆邓芬而作的文章题名为“从心先生传略”。读书为了有所感悟,书法因感悟而发挥,在阅读二十四史的过程中,邓芬于不经意间创作了一幅又一幅书法佳作。这些佳作使得澳大局刻本在原有的文物价值上叠加了艺术价值。

四、余语

邓芬出生于广州,活跃于澳门,终老于香港,而这部珍贵的澳大局刻本也如同邓芬的人生经历一样具有不断辗转的过程。邓芬在《后汉书》第1册末页写道:“此部二十四史一书,原为廖桐史后人出卖在羊城。余因卢达文君贩书店新收到,乃以低价购来,转与何贤兄,时值约可五千强也。己丑四月,芬。”据此可知,此部局刻本先后被廖桐史、卢达文、邓芬、何贤等收藏过。廖桐史是清末广东陆军武备学堂第一期学员,毕业后留校任教,据称粤军将领多出其门下;d参见许衍董编纂:《广东文征续编(第2册)》卷5,广州:广东文征编印委员会,1987年,第75页。卢达文为民国时期岭南著名书商和修补图书专家,据称他的修书技艺为广州最佳;e参见林子雄:《清末民国广州的书店业》,《羊城晚报》2013年11月9日第B06版;韦力:《王贵忱可居室:藏研并重,化私为公》,《上书房行走》,北京:海豚出版社,2017年,第310页。何贤是澳门近现代工商实业家,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曾任全国人大常委、全国政协常委、全国工商联常委、澳门东亚大学校董事会主席等职。f参见马洪武等主编:《中国近现代史名人辞典》,北京:档案出版社,1993年,第301页。在历经军政界、文化界、工商界诸要人之手后,这套局刻本二十四史最终落户于澳门大学伍宜孙图书馆,它的辗转过程正是中华传统文化向澳门传播的一例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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