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不是配饰，是故事

杨聃

息息相关的生活方式

珠宝和服装一样有设计上的年代感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过只有专业的眼睛才能辨别。

在1725年之前，黄金和珍珠被视为最珍贵的珠宝材质，钻石只是点缀的配角。随着巴西的钻石矿被开采，明亮式切割和打磨技术的发明，钻石和红蓝宝石一跃成为新贵。

造型为花枝藤蔓同时伴有立体浮雕的手镯多为维多利亚时代早期的设计，当时女性把手链和手镯作为最重要的珠宝，造型极尽华丽且夸张。以煤玉为主要材质的全黑珠宝，盛行于1861到1880年期间，用于为期两年的哀悼期佩戴。而在拿破仑三世时期，珠宝则大量使用钻石和祖母绿，以彰显帝国的富庶。

“虽然配搭珠宝的习俗可以追溯到古罗马和高卢时期，但直到20世纪，珠宝才进入最具发展性的时代。”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Musée des Arts Décoratifs）馆长戴维·卡梅欧（David Caméo）对我说。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有4000多件珠宝馆藏，其中有四分之一是20世纪的作品。“这是欧洲博物馆里最大的规模了。”卡梅欧补充道。

卡梅欧此次北京之行，是代表博物馆与梵克雅宝在今日美术馆共同揭幕“雅艺之美”典藏臻品回顾展。展览以时间轴铺陈，呈现了从1910到2011年间的360多件代表性作品。他认为所有臻品不仅是昂贵的珠宝，也体现了各个年代的生活方式。

展品中一件用黄K金、银、碧玉和珐琅装饰的小帆船模型桌面装饰曾属于20世纪初的纽约名流尤金·希金斯。这位老练的游艇爱好者经常邀请皇室名人一同出海，丹麦国王、俄罗斯公爵都是他的座上宾。难怪希金斯以游艇为造型定制了这件“日常用具”，它的用途对现代人来说，有点“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意味——其内部连接了电线，只要轻按中间的救生圈造型按钮就能召唤男管家。

1.梵克雅宝Sequins胸针。2.梵克雅宝Collaret项链（1939年）。3.蒂芙尼The Great Gatsby系列Savoy钻石头饰上的可拆卸胸针，灵感源于蒂芙尼古董珍藏库中的一款美国本土设计

20世紀40年代，因战争的关系让贵重宝石无法运往欧洲，黄金被视为安全投资，所以很多珠宝商又重回黄K金的设计和制作。“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弥漫着解脱和重生的氛围，这时珠宝对材料的运用更加大胆和开放，可拆卸和自由组装的万用珠宝大受欢迎，因为她们要在不同的场合表达不同的心情。”卡梅欧讲解说。

到了万物复苏的50年代，珠宝从服装元素中获得灵感，比如珠片、蕾丝、蝴蝶结和“小飞侠”领等。最具标志性的设计是以拉链为原型的zip项链。这个最早用于飞行员和航海员制服上的小机关，直到30年代才被时装界广泛应用。展览中这条人字形zip项链，拉合便能转化成手链。

卡梅欧最喜欢的年代是20世纪的前40年，它不仅产生了技术上的突破，还有设计风格上的创新。1904年的尚美，1933年的卡地亚，以及后来梵克雅宝的隐秘式镶嵌等技术不断取得专利。另一方面，长方形切割的钻石虽不像明亮式切割的钻石那样耀眼，但相比只能单独镶嵌或作为碎钻以种子镶铺底的圆形钻石来说，它更适合几何造型和勾勒线。

4.隐秘式镶嵌Peony 胸针。5.蒂芙尼The Great Gatsby系列铂金镶钻石和珍珠雏菊图案手部饰物针。6.蒂芙尼The Great Gatsby系列雏菊胸针。

在这一时期，为了和新艺术甚至和整个19世纪有所区分，新的风格出现了。《装饰艺术珠宝》一书的作者塞尔维·罗莱（Sylvie Raulet）这样评论道：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所有的艺术都参与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变革，20年代见证了品位、才能和财富的非凡结合。

纯艺术领域的至上主义和新造型主义同样影响到珠宝领域，巴黎的卡地亚、梵克雅宝、尚美、拉克洛什兄弟，纽约的蒂芙尼，都逐渐放弃了花卉和动物造型，鳞状排列的几何线条日渐兴盛。在一番黑白和谐对比（缟玛瑙和钻石）的潮流之后，艺术家索尼娅·德洛奈（Sonia Delaunay）和安德烈·维拉（André Vera）唤起了色彩的回归。

除此之外，中国艺术风格和东方的神秘感也影响了这一时期的时尚。1922年，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Howard Carter）在卡尔纳冯勋爵（Lord Carnarvon）的资助下挖掘了古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墓葬，由此加深了当时社会对埃及文化的浓厚兴趣。古埃及的祭祀画面，以及圣甲虫、狮身人面像、蜜蜂等象形图案频繁出现，珠宝设计也从中汲取灵感，它们由多彩宝石如凸圆形切割的祖母绿、蓝宝石、红宝石及缟玛瑙镶嵌而成。

格洛丽娅·斯旺森装饰艺术风格的无色水晶手镯（1930年）

事实上，早在19世纪初巴黎就开始了埃及热——耸立在协和广场上的卢克索方形尖碑，商博良对象形文字的破解，苏伊士运河的开通。1867年世博会之后，埃及主题的珠宝已经大量涌现，图坦卡蒙的墓葬是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加深而已。铂金胜于黄金成了首选贵金属，尤其在1924年南非东北部梅伦斯基礁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铂矿床之后。

“1925年的世博会，各种艺术先锋、前卫的探索在巴黎产生碰撞，装饰艺术风格成了‘一战后唯一可以和德国的现代主义相抗衡的另一种艺术风格。”卡梅欧说。由此发展而来的装饰艺术珠宝也自成一格，把新技术、材质和主题有机结合起来。鲜艳的珐琅，与岩石水晶、玉石、青金石、孔雀石、绿松石、琥珀和珊瑚并列，这么多色彩的汇聚被珠宝商们形象地称为“水果色拉”。

不仅如此，很多珠宝设计呼应了当时的流行趋势，爵士时代的Flapper Girl梳着bob短发，穿着宽松而华丽的裙子，频繁穿梭于派对之间，那般纸醉金迷在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被描绘得淋漓尽致。她们把造型小巧的挂表戴在肩头或夹克的翻领上，钟形女帽经常装点着几何造型的钻石饰针，露背礼服让饰有流苏的长珍珠项链有了用武之地。与此同时，由香烟盒发展而来的百宝匣取代了淑女的坤包，成为珠宝商们“借题发挥”的新对象。

那些一眼看不出打开方式的百宝匣通常用宝石作为“隐形”搭扣，盒身多为镀金或纯金，有的雕刻了闪亮的线条，有的采用漆器装饰。盒盖的内层为一面小镜子，左手边里面放置粉盒，外面放置香烟匣和打火机，右边是上下两个并列的小抽屉，分别放置腮红、睫毛膏和口红，还有一个闲置的部分可以用来放钥匙、手帕或是用于打赏的零钱。在两个隔层之间，插着一把玳瑁梳子。在某个纤细的空间还设置了卡住铅笔的槽。铅笔何用？社交舞会上，如果女士同时被几位男士邀请，就需要一支笔来备忘次序。

梵克雅宝Collaret项链

听珠宝讲故事

在卡梅欧看来，没有故事就没有高级珠宝。20世纪的珠宝之所以如此璀璨，还要归功于它们的忠实拥趸：格蕾丝王妃，芭芭拉·霍顿，以及伊丽莎白·泰勒等传奇女性。在拍卖场上，只要和她们扯上关系，原本就不菲的珠宝更会价格陡增。

“它们多来自于定制，也许是为了出席重大活动，也许是为了表达爱慕之情，这些故事当年往往都是私密的。”卡梅欧说，“然而，每一件定制珠宝都会有个完整的档案，详细记录了定制者或者赠予者的偏好和需求。很多内幕和蛛丝马迹就这样被珠宝商最先获知了。”

20世纪50年代，梵克雅宝为温莎公爵夫人制作的珠宝系列继续扩充，但赠予者不再是温莎公爵。这一时期，温莎公爵夫妇经历了一段相当严重的情感危机。在15年的婚姻生活之后，公爵夫人似乎对这种以巴黎晚宴、比亚里茨和蓝色海岸巡游为主的社交生活感到厌倦，和美国富家子吉米·多纳休（Jimmy Donahue）的邂逅给她的生活增加了调味剂。

《了不起的盖茨比》剧照

多纳休是亿万富翁芭芭拉·霍顿的表弟，比公爵夫人小20岁，虽然算得上英俊但声名狼藉，还是同性恋。但公爵夫人并不在乎他的性取向，重要的是能逗她笑。多纳休和他的母亲都是梵克雅宝的客户，他们在纽约店购买了多件珠宝，都是送给公爵夫人的礼物。这场柏拉图式的恋情持续了4年，最后以一场闹剧收场。温莎公爵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将他妻子的追随者扫地出门。

“人们喜欢听八卦。”卡梅欧说，“但别忘了，高级珠宝同时具有美学和艺术价值，那些陈列在博物馆里的宝石见证了文化和历史的进程。”可惜，越是汇聚了多颗顶级宝石的珠宝越是命途多舛，这也间接说明高级珠宝是项脆弱的艺术。

《纽约时报》曾刊登过一则广告：送自己一颗拿破仑家族皇冠上的祖母绿吧。古董宝石爱好者只需前往第五大道上的精品店，就能购得镶嵌在玛丽-路易斯后冠上的宝石。它是1810年拿破仑一世为王朝联姻精心挑选的礼物。拿破仑不仅期待从这场政治婚姻中获得后代，更希望由此进入封闭的欧洲王室圈儿，为此自然“不惜血本”。在从御用珠宝商尼多（Nitot）那里订购了多套蓝宝石、红宝石、钻石、珍珠和绿松石之后，他又追加了一套祖母绿首饰系列，包括一个镶嵌了79颗祖母绿、1002颗明亮型切割和66颗玫瑰型切割钻石的皇冠，一枚镶嵌了33.5克拉方形祖母绿的腰带牌，祖母绿项链及耳环。

2.卡地亚中式化妆盒（1926年）。3.卡地亚中式花瓶装饰化妆盒（1927年）

這套祖母绿首饰在1847年玛丽-路易斯去世后几经辗转，传到了波兰的卡尔·阿尔布雷切（Carl Albrechet）大公手中。从1918年开始，阿尔布雷切一家就不断努力适应着动荡的新世界。虽然经历风云变幻，还是成功地保留了兹维克的领地和一栋两层白色宫殿。在德军入侵时，他因为拒绝效忠纳粹，被关押了6年。战争期间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一直遭受软禁。事实上，随后苏联对波兰的“解放”对他们也没带来丝毫益处，国家向监管体制的过渡让这个古老的大地主家族越发难以为继。最终，他们带着这套最宝贵的珠宝逃到了瑞典。1951年，阿尔布雷切去世，他的妻子和孩子决定将一部分祖母绿出售。梵克雅宝购买了皇冠和腰带牌，项链和耳环多年后被售与一位私人收藏家。

卡地亚特别定制贴颈项链（1928年）

如今在华盛顿自然历史博物馆里还能找到玛丽-路易斯的后冠，只不过样子有些改变。绿松石取代了原有的祖母绿，那些被拆下的宝石早已被重新镶嵌在各种戒指、胸针和手镯上了。幸好“原装”的项链和耳环在2004年被卢浮宫以370万欧元拍下。这些祖母绿绝不仅限于对一位皇后的纪念，毕竟她在法国历史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它们更多是对20世纪上半叶欧洲动荡命运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