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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威文学史书写的启发与警示

2018-04-26樊思雨

青年文学家 2018年9期
关键词:王德威现当代文学文学史

摘 要:作为美国汉学界中国现代文学领域的第三代领军人物,王德威的文学史书写视角独特、观点新颖,有着许多创新点和闪光点。与此同时,其所著文学史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些局限。大陆学界面对王德威编写的文学史,认可与质疑并存,赞扬和批评同在。总之,王德威的文学史书写所具有的闪光点和局限性给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研究带来一定的启发和警示,值得我们思考。

关键词:王德威;文学史;现代性;现当代文学

作者简介:樊思雨(1994-),女,汉族,河南许昌人,武汉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09-0-02

自《想象中国的方法:历史·小说·叙事》开始,王德威就开始在大陆学界产生着不可小觑的影响。而后其所著的《落地的麦子不死:张爱玲与“张派”传人》、《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历史与怪兽》等书,更是彰显了王德威积极介入大陆学界的姿态。以下,本文将从启示意义和警示意义两方面来论述王德威文学史书写的启发性价值。

一、启示性

王德威深厚的理论知识、极具问题意识的研究精神以及开放的自由立场赢得了许多大陆学者的钦佩。纯文学立场、晚清现代性的发现、“抒情”对线性时间观的打破、历史视角、中西理论的结合、对“大叙事”的抛却以及对海内外华文文学的重视等王德威文学史研究的特点都具有很大的启示性。

(一)坚持纯文学立场

王德威师承夏志清,坚守着纯文学的立场来研究中国文学,力图不被主流话语和意识形态所遮蔽。他曾说过:“文学史家的首要任务是发掘、品评杰作。如果他仅视文学为一个时代文化、政治的反映,他其实已放弃了对文学及其他领域的学者的任务。”对于大陆学界所推重的左翼作家丁玲,他评价“或流于煽情造作,或偏向政治宣传,笔锋粗糙”。[1]与此相对,王德威却花费了相当多的笔墨对左翼文学之外的作家及其作品进行分析论述。张爱玲、钱钟书、沈从文等原先受到遮蔽的作家得以提高在文学史中的地位和价值,从而震撼了之前所确立的经典作家格局。此外,王德威更是敢于突破政治藩篱,发现了胡兰成文学上的价值,填补了大陆学界对胡兰成研究的空白。

(二)发掘晚清现代性

王德威的《被压抑的现代性——没有晚晴,何来五四》一文在中国文学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大陆学者一直将“五四”视为中国现代文学的起源,这样的观念至今都还没有根本性的变化。而王德威却致力于研究晚清文学的现代性,将“太平天国前后,以至宣统逊位的六十年”视为中国现代文学的源头,以此来瓦解“五四政治化”思潮影响下的激进主义文化。王德威认为,晚清是连接古代和现代的关键性桥梁,“众声喧哗”且蕴藏着现代性的文学景象早在晚清就开始发轫——狭邪、公案、谴责、科幻四类小说昭示了中国现代文学对欲望、正义、价值、知识书写的四个方向,而“五四”则以“感时忧国”为核心走向一种单一的现代性。

被大陆学界奉若圭臬的“五四中心论”给中国现代文学划定了思想规范,渐渐成为绝大部分学人潜在的价值判断。王德威对“五四中心论”的质疑以及其对晚清现代性的挖掘凸显了他的反思意识,在破与立中助力了大陆学者将“五四”从激进主义文化中剥离,从而回归“晚清”这一大传统。

(三)以“抒情”打破线性时间观

一直以来,进化论与直线时间观念主导着大众的意识。抒情作为旧文学的主流被视为落后,而“五四”左翼文学则为进步的象征。然而,王德威却在《抒情传统与中国现代性》中着重论述了史诗主流的时代中,抒情因素仍然不曾搁浅的诸多范例。在他看来,中国的文学史并非简单地从“抒情”到“史诗”,从个人到集体。不管何时,“抒情”都是永恒的。王德威称:“启蒙派知识分子热衷把眼前碍眼的障碍归入过往可扬弃的传统中,想由此清理其现代性大计的门户。换言之,他们想扫除尝试中不受欢迎的层面,往往以时间错置,将其纳入一个即将结束的‘过去时代。”[2]正是如此,王德威以抒情的传统反拨了单一直线的现代观念,转而以“时间错置”的理念来阐释了真正的现代性。

(四)采用历史视角

王德威在一次访谈中说过“我始終觉得文学史跟国家史是相辅相成的。”[3]王德威特别注重文学与历史的联系与对话,以文学尤其是小说作为历史的素材,以此再现历史的面貌并建构文学史。王德威结合历史语境,书写了1949年前后沈从文的“三次启悟”。家书、日记、作品等文字记录以及沈从文自杀未遂的历史事件都是王德威重点考察的论据。王德威通过历史的视角来还原历史现场,以强烈的历史自觉来诠释作家沈从文。从中可见,王德威以强烈的历史自觉性来诠释文学,力图以小说作为历史的见证。

(五)结合中西理论

一方面,王德威深受福柯、巴赫金、罗兰·巴特等西方学者的理论影响;另一方面,他也不忘本土的经验与传统。他声称:“海外现代文学学者在借镜福柯的谱系考古学、巴赫金(M.M.Bakhtin)的众声喧哗论,或是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寓言观末世论等西学,不落后人,但对二十世纪章太炎既国故又革命、既虚无又超越的史论,或是陈寅恪庞大的历史隐喻符号体系,王国维忧郁的文化移民诗学,并没有投注相等心力。而当学者自命后殖民研究、帝国批判的先锋时,又有多少时候不自觉地重复了半个世纪以前反帝、反殖民的老牌姿态呢?就理论发展而言,这仍然是个不平等的现象。”[4]从如此辩证地论述中不难看出,在西方理论的冲击下,王德威不但积极地吸收、借鉴外来文化,同时也不忘传统文化,力求两者的融合。不将中西简单地对立起来,而是用互补的眼光来看待两者,这正是王德威所倡导的文学研究观念。

(六)抛却大叙事

王德威认为中国由于政治诉求等因素,赋予了文学史有些过度的经典性地位,现在的文学史更是成了教学的任务。但实际上,“文学史应该是图书馆里由无数的大小作品累积而成的状态,而非一本教科书;文学史是巴金、茅盾、老舍作品累积起来的一个存在,那是文学史真正探查的对象。现在的焦点变成了文学史作为一个大叙事。”[5]因此,王德威在写作哈佛大学出版的《现代中国文学史》时,力图打破大叙事,建构新理解下的文学史图式。他以120个时间点切入文学史,每个时间点生发2500字左右的阐释,以此“累积”起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叙事。同时,每个时间点不算多的文字叙述也留出一定的空间供我们思考与想象,建构自己心中的别样文学史。

二、警示性

学界对王德威的文學史书写一直以来都存在着一些质疑与批评的声音,这表明了王德威的研究还存在着一些不可忽视的问题。问题的所在给文学史的研究与编写带来了警示性的价值。

(一)脱离时代与政治

在某种程度上来看,王德威过于强调纯文学而忽视了社会大环境。在评价五四文学以及其后的左翼文学、革命文学时,王德威刻意回避当时的文化主导因素,而仅仅以纯文学的立场来评判,格局颇为狭隘。面对晚清文学,王德威也忽略了文学与社会的关系,仅仅停留在对晚清文学纯文学性的美学研究上,以此为基础来阐释晚清文学的现代性。现代性自西方传入中国后本来就面临着本土化语境下的转换,若完全抛除时代、社会的大环境、大背景,则在深究其时的现代性之时不免有失偏颇。所以,完全忽视时代与政治的因素而一心投注于纯文学,也会导致格局的狭隘与发掘的不全面。

(二)树立另一种正宗

王德威本想为文学史“祛蔽”,因而赋予晚清现代性以关键地位,同时也使五四文学处于一个被神话化的被动地位。这样为宣称晚清文学蕴涵现代性而有意窄化五四文学现代性内质和价值的做法是不公允的。对晚清小说尤其是私人表达和欲望叙事的倚重,显现出王德威以晚清颠覆五四的企图。另外,王德威对张爱玲、钱钟书、沈从文等作家的推重也正是以“日常生活叙事”来解构“宏大叙事”的尝试。其实王德威的此般立场不过是以新的正宗来代替旧的正统,其中蕴含的意图和偏见十分明显。新的对立关系使原本的边缘会成为新的中心,由此成为另一种顽固的文学史阐释理念。我们应以一种互补而非替代的观念看待这些文学现象,才不致形成新的文学话语霸权。

(三)想象历史的虚无

王德威在对历史重新认知时,有着一定程度的猜测与想象。如王德威在谈及王国维之死时称“他的必死之志”更多的是“来自千古文化危亡之际,所引起的大忧伤、大绝望”。这样的描述可能是真实的,但没有人能够穿越时空回到历史现场一探究竟,所以王德威的论断只能是一种可能的猜测,故而又会存在许多疑点。有理有据的推测的确不失为开掘历史的一种途径,然而王德威在进行历史想象时忽视了真凭实据的依托,稍显无力的设想与以其为基础的历史重构面临着历史虚无主义的深渊。诚然,这样诗歌式的历史恐怕会像培根所说的“杜撰的历史”一般,容易成为无根之木。

(四)照搬西方理论

虽然王德威力图在学贯中西的基础上开创出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研究方法和理论,但由于中西之间的度有时不好把握而略显生硬。例如,王德威在论述“抒情传统”时从“真理和知识启蒙、正义与革命、欲望与主体、价值与资本”四个层面解读,但这些概念无疑都来自后现代话语体系,直接对应晚清小说可能有失恰当。王德威的《小说中国》英文名为Narrating China。narrating一词意为“叙事”,显然也直接源自后现代主义思潮中的narrative(叙事)和grand narrative(大叙事),这样不加修饰的对西方文学理论的照搬略显生硬,虽欲图替中国现代文学施展新的抱负,但在本土究竟能产生多大的价值,又会造成多大的消极影响,尚待考察。

结语:

学者们应辩证地反思王德威的文学史书写。首先,纯文学立场虽值得借鉴,但不能一味沉溺于美学特质而忽视其他维度的考察;其次,要敢于质疑正统观念,但不能为了冲破“神话”而建构新的“神话”;第三,要本着尊重历史的态度进行合理的想象,避免无根据的想象导致的文学史失真;第四,文学史的书写应博采众长,容纳中西,但切不可过分依赖西方理论,要建构既有本土特色又包容外来的文学史;最后,文学史的书写需要一定的理念与框架支撑,但不可为了所谓的“大叙事”而使文学史成为有骨无肉的枯燥教科书。只有这样,才能书写出博大、严谨又有创建性的文学史。

注释:

[1]王德威.想象中国的方法历史·小说·叙事[M].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98:172.

[2]王德威.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晴小说新论[M].宋伟杰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7.

[3]吕周聚.中国文学研究的现状与展望—王德威教授访谈[J].海南大学学报,2009:2.

[4]王斑.历史的崇高形象:二十世纪中国的美学与政治[M].孟祥春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7.

[5]苗绿.文学史写作及其它——王德威访谈录[J].文学评论,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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