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飞鸟
2018-04-26叶春霞手绘叶沁编辑吴冠宇
◎ 文 | 叶春霞 手绘 | 叶沁 编辑 | 吴冠宇
有段时间很迷李娟笔下的乡村生活,总是那么有意思,哪怕是呆在人都见不到几个的地方,也能写出这么美的文字。我生活在热闹繁华的城市,却一个字都写不出,不知道是这个城市缺少美,还是我实在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应该还是我的问题,想起小时候每天被迫要写三五百字的日记,也是什么都写不出来,导致家里的猪三五不时就被杀一次,鸡鸭三五不时丢一回,猫狗三五不时换一批――都是写不出日记闹的,隔段时间估摸老师忘记得差不多了就把之前的翻出来抄一遍。
反倒是长大离开以后,回忆起童年生活,牵扯出星星点点的故事,其中挥之不去的是关于鸟的记忆。我对鸟的认知极少,枉我从小生活在山区了,不过总归还是好过李娟的水平,她只认得鸡,其他一概称为大鸟或小鸟。
麻雀
在乡村,最多见的当然是麻雀。父亲说以前麻雀更多,除四害的时候,他们绕着山赶麻雀,吓死了一大片,后来就少了。可是我还是觉得太多了,每年夏天收稻子的时候,满天飞。当年派给我的活就是晒谷子和做一顿打幺台(四川方言,正餐中间的一顿,上午茶或下午茶)的伙食。做饭不难,无非就是煮个酒酿蛋花汤圆什么的,麻烦的是晒谷子。一是又热又晒,隔不了一会儿就要去翻,一会儿打出埂子晒地,一会儿摊开谷子晒谷子。二是要赶鸡赶麻雀,鸡好说,家养的鸡都会看人脸色了,赶两次就能清净半天。麻雀不行,一来一大群,赶也赶不走。其实不赶又能怎么样,但小时候就是想不到这么多。
冬天也学过闰土拿竹筛子抓麻雀,结果当然没有成功。冬天不够冷,山上都是吃的,麻雀根本看不上这点麦子,何况边上还呼啦啦隐蔽着十来个自以为麻雀们看不到自己的娃娃们。
不过夏天的时候经常去屋檐下掏麻雀窝,倒是颇有收获的。别人家里的当然不敢去翻,都是搭着梯子去村里小学。我们的邻居郑帮明大我十岁,小伙伴中年纪最大,就由他牵头。其实这是件很残忍的事情,我们的目标只是麻雀蛋,但是每次都是毁掉整个儿鸟窝。有蛋的就取走蛋,没有蛋的就直接掀到地上。那些还没来得及长出毛的粉红小鸟都只有死路一条,长了羽毛将飞未飞的统统捉回家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最后当然也都纷纷宁死不屈了。
掏完鸟蛋我们转移到竹林搭灶点火煮蛋吃,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吃的。一个人分三五个,能吃的不够一口,但大家还是仔仔细细地吃完自己的那份,然后作鸟兽散,剩下一群无家可归的麻雀在黄昏下扑棱扑棱乱飞。
杜鹃、画眉与白鹭
杜鹃和画眉这两种鸟,我不确定自己能否通过外观将它们认出来,只是声音熟悉而已。我们管杜鹃叫包谷雀,每年四五月间的晨昏,总能听到它在山中“布谷,布谷”的鸣唱。偶尔和我妈走在树林边,她会指着一只浅灰色尾巴张开飞过的鸟说,这就是包谷雀。可惜除了颜色,我什么都没看清。说起来真是不起眼的鸟啊,却在中国历史文学中占了那么重要的一席之地。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画眉的叫声是鸟类中最为婉转动听的。除了这点,以及它大眼睛上的一对白色长眉,我对它一无所知。小时候对画眉也做过一件坏事。某年暑假,我和表姐在竹林里瞎逛,发现林中一只鸟窝,但无论我们怎么摇啊晃啊都下不来,于是偷偷拿刀砍了竹子。竹子是给我大舅编萝兜用的,不能随便砍着玩。最后得到鸟窝中一枚雪白的蛋,比鸽子蛋略小,圆溜溜的,外婆说是画眉蛋。后来,当然也被煮了,我们俩小心翼翼地分食,这枚蛋也许是刚刚生下不久还来不及孵化,所幸并无雏鸟的影子。砍竹子的事情并没有败露,当天下午大舅来看外婆,气吼吼地抱怨竹子被乱砍了,我和表姐一声不吭。
白鹭是相当美丽的鸟,纤巧秀丽,不管是临花照水还是翩翩飞舞,都极有风度。但是不常见到,偶尔能看到一两只从水面掠过,飞进林中不见踪影。留在水边的“个”字型脚印很多,但我也不确定都是它们留下的,好像鸟的脚印都差不多。不过白鹭留下的,似乎特别大个儿。近年来退耕还林,白鹭突然多起来,经常能看到一群一群地栖在树上,远远望去好像树上开满了洁白的大花,再一起翩翩飞过稻田,恍如仙境。
鹞鹰和鸡
小时候以为是老鹰抓小鸡,后来看了老鹰的标本,才知道当年的那个不是,是比老鹰小得多的鹞鹰,我们叫鹞子。
这算是一种猛禽,抓田鼠,也抓小鸡。家里孵了小鸡,鸡婆带着鸡娃散步找食,一不小心鹞子就冲下来抓一只小鸡跑了。但鸡婆也不是吃素的,鹞子动作慢一点就会被发现,然后飞禽走兽地打成一团。走兽说的是我们家的狗,经常去凑热闹,但它从来不知道帮谁,冲谁都是乱叫一气。按说鹞子还是很凶猛的,不过鸡婆发起飙来一般人都挡不住,何况一只鸟。所以鸡婆胜利的时候居多,赶走鹞子领着鸡娃们趾高气扬地走了。但是难免也有意外。
有一次我的父母外出,临走前母亲嘱咐我:看好家,看好鸡娃,别让鹞子叼了。我那时大概七八岁,很听话,闻言就端着小板凳,坐在门口边做作业边看鸡娃。
说来那天运气也不好,按说鹞子也不是每天都来的,那天倒有两只在头顶盘旋。鹞子飞起来和普通的鸟不一样,大部分时间翅膀都不动,靠风在滑翔,看起来比一般的鸟威猛多了。而且个头也大,我总是怕它一头冲下来先把我的眼睛给废了。
两只鹞子在空中来回盘旋了几次,似是在寻找机会而不得,不一会儿一只飞走了,另一只看起来也意兴阑珊。就在我以为它也要放弃了,谁料它猛然一个俯冲,直奔鸡娃而去。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鸡婆也猛然回头发现了它,一头冲上去打得难分难解。鹞子炸起毛来,鸡婆本来炸起的毛炸得更开,一场战斗已经打响,我却躲在一旁不敢上前。
局势僵持了好几分钟,鹞子还不肯放弃,我担心再这样下去鸡婆要落败,情急之下,顺手抄起小板凳就朝战场中间丢过去,企图吓走鹞子。结果鹞子确实是吓跑了,可惜鸡娃当场一死一伤。我不知道鸡婆是否会数数或者勘察伤势,总之当时它并没有特别地愤怒,只是呆着,也许只是打架打累了。过了一会儿它带着鸡娃们继续散步去了,受伤的那只也跟在后面一瘸一拐地扑腾。
父母回来后,我把鸡娃的死伤栽赃给了鹞子,好在鸡婆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否则肯定要向我母亲讨个公道了。至于鹞子,再往后的几年很少见到了,也许都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