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故里(外一章)
2018-04-25陈朗
陈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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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乌蒙山峦升起第一缕阳光时,那天的征兆,是一个祥瑞的日子,异香扑鼻,修竹吐蕊,遁水之滨,一根巨竹浮沉荡漾,随波逐浪于雾气蒸腾的江上,一位浣纱少女皓白的双手,在古代阳光照耀下,捧出了隐于巨竹深处的男孩,那一声恢弘高亢的啼哭声,在群峰之间回荡起伏,在波光粼粼的牂牁江上庄严宣告,金竹莽莽,劈竹为王,这是一个伟大之王的诞生,昭告王的祥瑞笼盖四野,传奇随水流向远方。
汉草萋萋,中原大地同蒙会盟的血誓,深刻在夜郎子民记忆的深处,血誓是先民坚贞的承诺,匍匐着对土地的热爱,蛰伏着一个民族血液里的执著和坚守,在这方土地上,以千年岁月沧桑的轮回,攥出一个古老民族的血性和张扬,以先民一捧鲜血和承诺的名义,坚守着故国的土地、牲畜和女人。
故国的大雾弥漫,山峰重叠,云遮雾绕,如大海的波涛,汹涌澎湃,夜郎王龙行虎步,指点江山,莽山群拥,打铁关隘,夜郎王扬鞭跃马的身影,在群山中穿行,茅口渡口,老王山下,王的身影修长如竹,目光如水,人们传诵如潮,在山里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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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熠熠生辉的夜郎王金印,在浩瀚的汉简里闪现,铸就了一个西南王国的自信和辉煌,这是一个大国的崛起,更是文化交融,相互敬仰的印证。行走在夜郎故国的山水之间,感受着夜郎王金印神秘的光芒,这是对神灵护佑的这方山水的敬畏,更是对这方高贵民族的膜拜,金印的光芒,在茂密的金竹林梢上吞吐,在天之德,乐享彼方。
那一年,王的女人遁入山中,那个村寨的女子端坐如莲,飘逸的秀发里隐藏着一代王室贵族的秘密,粉脸桃腮,柳眉杏眼,天生丽质里掩盖不住高贵血脉的流淌,仪态万千的莲步款款,踱出了故国往昔阳刚自信的梦想,在骨头深处复活为一枝雍容大度的莲花,盛开在前世的王宫里,柔美在水池的中央。
夜郎故国的五尺道,在乌蒙山麓如蛇逶迤,秦时的明月,汉时的关隘,夜郎国最后的一丝竹笛声,在古城墙上幽怨响起,如泣如诉。古代的那轮明月照在牂牁江上,那是夜郎王千年不灭的目光,照射出民族沉重的迁徙之路,在一支竹笛悠远的回声里,王的身影在江上随水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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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的自大,是先人骄傲自信的神色在眉间闪烁,是一个西南民族在边陲豪气干云的宣言,也是一个伟大的王在暗夜中擎起的火把,庄严地向世人宣告一个民族存在,一个王国的崛起。夜郎的自大,是先人掷地有声的宣战,不屈的灵魂在故国的大地上呐喊。夜郎的自大,是先人铁骨铮铮的誓言,不惧铁与血的洗礼,铸造出一个伟大民族的魂魄。夜郎的自大,是先人正气凛然的回应,在历史的典籍里留下铿锵的笔墨,世界民族之林,因为夜郎的自大而灿然辉煌。
脚踏在夜郎先民热血浇灌的土地上,一轮清冷的圆月,高挂在故国的天空之上,眺望着月亮洞里的老王和王妃,故国的思念荡漾在山巅,幽幽的竹哨,忧伤而古典,仿佛千年的月光,掩映不住故国的情怀,王与王妃悲欢离合的故事,在古代的月光里寒意森森,为了那风中不散的情怀,为了那一万年真切的等待,月亮把深深的思念,封存在那高高的月亮洞里。
踏破冰河的一匹马,在梦里飞奔而来,夜色在山巅的大树上苍茫,夜郎王子坟上的枯草,凋零在战乱纷飞的岁月里,追随着父辈们光荣的足迹。金戈铁马的血腥厮杀,碾碎了王子高昂的头颅,黝黑巨大的乱石堆,埋葬了王子复国的梦想。王子的忧伤,暗示着一代夜郎王朝的陨落,无法选择的命运,尘归于故国神圣的土地上,完成最后对上天的奉献,最隆重的牺牲。
前世今生的轮回,凋零在夜郎王逐渐远去的背影,夜郎王的手竖立在群山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逐水之舟,飘荡在天际深处,行走在先人血泪浸染的土地上,悲凉的身躯如岩石般粗糙,一声叹息的无尽苍茫,在胸腔的肋骨之间层层翻滚。
土司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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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群山,水西之地,祖先诞生的神奇地方,逐水而居,恍如在我心中默祷多年,土司的家园,那一刻栩栩如生,直抵眉问深沉的爱,那时,我知道,你千年绵延不绝的马蹄声,敲打着我寂寞已久的灵魂。
水流淌在大山的中央,花儿绽放在朝阳的树枝上,故土的气息在山脊上缭绕,刀耕火种的迁徙岁月,让仇恨的星辰铺满天际,其实,那一夜火把照亮的群山,早已沾满幽怨的哭泣和泪水。土司开疆拓土,一路的艰辛,是根植于血脉里的坚强,宛如我滚烫的胸膛,已深深镌刻在你久远的图腾里,如秋日里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壮实而丰腴。
你千年绵延不绝的马蹄声,响彻在深秋的故土家园里,還有那把泛着寒光的青铜弯刀,以及女人们迷离彷徨的眼神,折戟沉沙的沙场远方,不仅仅有刀光剑影,还有飘零无助的白云、瘦马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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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声色的疼痛,在土司的深宅大院里四处弥漫,波澜不惊的拦马墙,掩饰不住土司昔日的荣光,曲径通幽的回廊里,一路呜咽,一路呢喃,将欢愉和幽怨圈养在杀机四伏的岁月里。
烘阿轮的子孙啊,当一只乌鸦穿过燃烧的稻田,铁血的黄昏笼盖四野,暗示在水西之地,乌蒙山峦,一支血脉的传承在大山里流淌,这征兆是如此的强大,让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至今,燎原在黔地的山水之间。千年的土司,在水西土地上生生不息,当一盏古铜色的青灯,在床帏之间高亢地拔亮时,月色如洗,娇艳的胴体,土司的女人温柔地跌入夜色,于是,黑夜禅悟,裙裾退缩在幽怨的叹息里。
也许,在深夜里隐藏的阵阵杀机,在高举的青铜剑上夺人魂魄,我想象,在部落群居的祭坛上,有一面涂满神灵的牛皮鼓,在深夜里反复擂响,在黎明霞光破晓时反复擂响,在敌人的马蹄声碾过时反复擂响,那面硕大的牛皮鼓,如一面张扬的旌旗,指引着先人们前行的方向。
崩塌的寨门,断碑残垣的城池,将群山中回荡的厮杀声埋葬,一片岩石一道血痕,杂草灌木长满的记忆,自东向西,随太阳落入时光的深处,抚摸着坚硬黝黑的石头,仿佛就抚摸着先人的骨头,有水的澎湃,有山的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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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土司,在千呼万唤中出来,簇拥的马蹄满山芬芳,在驮铃叮当的古驿道上,在霞光初绽的关隘,华贵的身影挺拔如山,我只能仰望,在卑微的星空下,飞扬的王旗,是号令群山征伐江河的指引,是土司胸中一匹奔腾的黑豹。
深秋,褪去了一面古城墙的斑驳,丰盈的岁月里,演武的校场,马蹄如雷,我匍匐在地上,凝视着泥土深处血腥的气息,那一刻,杀机四伏的号角,穿越踉踉跄跄的时空隧道,使五月无声,使大地苍茫。褐色的青砖,灰黑的瓦砾,在四棱八柱的飞檐下,土司的声音在陶器或者青铜器的边缘上游离,一座沧桑无言的木城,被愈来愈浑厚的歌声缭绕,那声音在山上绕树三匝,让鸟惊飞,让子民俯首,让大音希声的岁月安静下来。
我在这个暗黑之夜怀念土司,如同骨骼里拔节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在流逝的时光里,我拾撷着历史的微弱之光,模拟一只蝙蝠滑翔的姿势,在暗黑之夜肆意地翱翔,酝酿在灵魂深处的草木和虫鸣,已成为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月圆之时,收割乡愁,收割家乡。仿佛千年前一个美好的夜晚,伟岸的土司骑着白马,在逶迤的山脊上缓缓走来,孤独如一把月光下的剑,在空旷的琴声中飘远。
我在黑夜里奔跑,如同被追逐的野兽,在苍茫如水的山巅上游弋,怀念金戈铁马的铿锵岁月,在暗流汹涌的尘世里,今夜,我将鲜花的芳香留下,独自翻越前世的荒芜之地,以空空荡荡的尘世之躯,面对最后一位土司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