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礼治秩序”初探
2018-04-23薛力
薛力
中国将致力于建立什么样的世界秩序?这是全球瞩目的议题,中国学者有必要加以思考与回答。笔者的思考体会是:中国可能将致力于建立“中华礼治秩序”,或叫“中华礼治体系”。其主要特点是:“礼”成为秩序(体系)的关键粘合剂;这是一种圈层结构;这个体系具有开放性。
“礼”的地位 汉代以后,儒家思想已经成为中华文化的主干,对国家政治生活与个人生活影响巨大。而“礼”在儒家文化中居于中心地位,仁义礼智信这“五常”中的“仁”“义”要靠“礼”来实现,而“智”与“信”则是实现“礼”的手段。古代中国还有“家国同构”的理念,所以, 强调“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也就是说,无论是处理个人关系还是国家间关系,都要“有礼”,而“失礼”则是一件比较严重的事情。显然,这些状况现在依然存在。
“礼”在汉语中含义广泛:恰当的言语或行为、行为准则、仪式、赠物、姓,等等。“五常”中的“礼”主要指前两者。在长达一千多年的历史里,东亚地区存在着以中国为中心的国际体系即华夷秩序,中国在处理与藩属国关系时奉行“薄来厚往”。这种做法无疑“合于礼”,且有助于维持彼此间关系的稳定,进而维护整个华夷秩序。今天,中国在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过程中,未必采取“薄来厚往”的做法,但也没有把商业利益放在首位。“扶持对华友好的发展中国家”是重要考量,因此强调正确义利观、亲诚惠容、真实亲诚等,并大量投资于经济回报不太理想的基础设施。在未来的“中华礼治秩序”中,作为主导国的中国在处理与体系内成员国的关系时,也不大可能强调相对获益。原因在于,这既不符合大国与小国相处的一般特点,也不是中国一贯的风格。
圈层结构 华夷秩序是以皇宫为中心向外扩展的圈层结构体系。体系内的成员,不但亲疏有别,而且具有明显的等级制色彩。皇宫周围是王畿,王畿之外以五百里为一服,由近及远分为甸服﹑侯服﹑绥服(或宾服)﹑要服﹑荒服,合称五服。前三服为“华”,属于开化之地;后二服为“夷”,属于化外之地。这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认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是常态,重要的不是实现平等,而是根据适当的“礼”把个人联系起来,实现社会的有序运转。个体之间是如此,国家间亦然。每个人的亲属关系由亲到疏包括“五服”,国家也可以参照而划分为“五服”。
基督教有“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因此在现代性框架下演化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大小国家一律平等”等。这些理念已经从地方性知识,变成了全球大部分人与国家认可的理念与实践。因此,“中华礼治秩序”很难重建等级制。但亲疏有别是客观存在,也消灭不了。即使是当今国际体系,美国与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的关系也特别密切。可以预期,在“中华礼治体系”中,中国也会把成员国依照亲疏进行分类。不过,与中国关系最好的那批国家未必来自儒家文化圈。
体系的开放性 历史上的华夷秩序,不排斥任何国家,四方“化外之地”在进贡、册封等事务上,决定权主要在自身(藩属国在这方面的自由度相对小一些)。这主要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无外”理念,信奉“和而不同”,并强调“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基督教属于“一神教”,必然要區分“我们”与“他们”,强调“我们”是好的,必须想方设法同化“他们”,并且“我们”是先进的,必须教化“他们”。因此,欧美国家主导下建立的民族国家体系,强调结盟与树敌,习惯于用制度约束与同质化盟友。中国1990年代开始强调“伙伴外交”,发出“一带一路”倡议后,继续强化伙伴外交。这是传统文化的体现,也将会体现在中华礼治秩序中。这一秩序只能以和平方式建构,很难取代现有的国际体系。开放性也决定了它与现行国际体系可以兼容。基于上述特点,“中华礼治体系”的成员国数量将是动态的,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它们散布于各大洲,但大部分是中国周边国家。
总之,“中华礼治秩序”(Chinese Li-based order)既不是西方人搞了几百年的“基于权力的秩序”(power-based order),也不是现在许多国家反复向中国推销的“基于规则的秩序”(rule-based order),而是一种基于中国传统、经过了现代性改造、以一些国家与中国的双边关系为导向(bilateral guanxi-oriented)、与现行国际体系兼容的新型国际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