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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柴垛

2018-04-22王忠范

老年世界 2018年11期
关键词:烧柴砍柴堂弟

王忠范

人世间的某样东西常常会成为一个地方一个时期的故事与标志,比如烧柴垛。

我东北乡间老家红旗社那个村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做饭和取暖全靠烧柴。所以,谁家大门前的烧柴垛又大又高,就表明这是个过日子的好人家,生活富足;而门前只有一个“蹶腚烧柴垛”(形容小小的一垛),暗示穷困,不正儿八经过日子。

我家大门的前面,是并排的两垛烧柴。一垛下面是柞树棵子铺底,上面是成捆的榛柴,都属于硬柴,柴垛便显得坚实高大。另一垛是堆积起来的草叶蒿杆和玉米秸秆,前后横挎两根木杆,主要防止风吹垛颤。

那时候,我的父亲母亲在城里当工人,我每每放学后就和比我小好几岁的堂弟忠伟一起玩,大多在烧柴垛这个地方。烧柴垛周围悄悄地跑去走来,你躲我找,捉迷藏;烧柴垛下阴凉风小,抠几个小坑弹玻璃球,看谁又快还准,争当大王。爬上烧柴垛的顶尖,坐下来对吹秫秸喇叭,尽管欢快,却总是被祖母呵斥,她怕我们不小心摔下来。刮风天,在柴草垛里掏个坑窝猫进去,喊叫来我家的小黑狗,它找不见,就摇着尾巴转圈圈汪汪叫,逗得我们直乐。

下大雪的日子,我们在院外扫出一块露土的地,撒下金黄的谷粒,再用小棍支起带网眼的筛子筐,小棍上拴系了长长的细绳后,我们就扯着绳头藏在两个烧柴垛的夹缝里。那些馋嘴的小鸟透过筛子眼看见了谷粒,就飞下来钻进去叼吃,这时我们一拉绳头,棍倒筐落,小鸟就有翅难逃了。

到了打柴的季节,祖父和叔叔打柴时常常带着我,教我干活,从小就培养我勤劳能干的优良品质。

入秋不久,我们赶着马车上山割榛柴,那叫打秋板子。祖父和叔叔一人一把柴镰,割下来的榛柴我拿草绳捆好绑紧,多半天我们打的榛柴就装满车了。

背着夕阳下山,叔叔赶车,甩出一串串鞭花。祖父坐在车上给我讲朱买臣砍柴读书卖柴读书的故事,鼓励我好好学习。他高兴时还哼唱乡间《砍柴谣》:砍柴砍柴秋色好,柴多柴多日子好……

冬日去割山凹兜里矮趴趴的柴草,我总是跟在叔叔后面,戴皮帽子穿乌拉鞋踏冰玩雪很快活。更有趣的是准能碰见野物,还很容易捕捉到,就像东北那句歇后语说的那样:“打草抓兔子——捎带着的事”。

那年月,山上的狍子、兔子、野鸡、野猪、沙半鸡特别多,就是割草累了站起来直直腰歇息一下时,也可能看见有动物跑来飞去。那日我正哈腰割草,忽听“扑啦”一声,刚抬头就看见一只鹌鹑,顺手抛去一块石头就击中了。在雪石坑里点燃干柴火烤鹌鹑吃,手上和嘴上都是油汪汪的,简直香掉了牙。

十四五岁时,我就能单独搂柴了。春三月,风干地热,还见不到一点绿色,这正是搂柴的好季节。

一大早,我就向大甸子走去,堂弟像个跟屁虫拿着鱼竿紧随身后,选择蒿密草厚的地方我放下大耙。密密层层的耙齿上,绑一块石头,虽然沉重,却可管用,保证深搂多搂。然后在长把上套挂挡柄,卡在胸前,扛起耙杆拽着大耙来回奔走。大耙的十六根弯齿好像一把铁梳子,把枯枝、草茎、蒿杆和碎叶统统拢进来,哗哗啦啦的声音飘来荡去,如相伴脚步的进行曲。每走六十米左右,就扣下一耙子,渐渐堆放成堆,由小到大,心里满有奔头。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越来越热,脱掉外套,呼哧呼哧地拉拽大耙。头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滚,脚趾在鞋坑里发黏,嗓子眼也冒烟了。

堂弟一会儿给我拎来水罐,一会儿给我拿块干粮,还拿手巾帮我擦汗。

他看我有些干不动了,就拉我到甸子里的小河去钓鱼。鱼竿是根细长的柳条,顶端缠绑一根细细的竹枝来拴系鱼线,鱼钩上头露在水面的鱼漂是用一劈两半的高粱秸做成的。鱼线连同鱼钩甩进河里,就紧盯鱼漂,见到鱼漂抖动或者猛然下沉,那就是鱼咬钩了,立刻拉杆提线,拽上来活蹦乱跳的鱼。

那时候水净鱼多,钓一阵子就能穿一串子的鱼,都是鲫鱼瓜子、白漂子、柳根子、窜丁子、嘎牙子等那些野生杂鱼。

搂了柴,还拿回来开河鱼,祖父笑个不停,让祖母打鱼酱说要整两盅。

由于书读得多些,我参加工作后不久,便从乡下中学调进县城当记者。那时县城的机关单位都有生活车,主要是到大山里拉柈子烧柴,一个职工一个车趟子。

当解放牌汽车拉着一大车柈子进入村子时,人们都投来惊讶与羡慕的目光,因为谁家都没有用过柈子做烧柴的,更没见过用汽车拉烧柴的。柈子码成大垛,结结实实,方方正正,很显眼。

邻居来串门,都多看几眼柈子垛,赞美几句。这时祖父总是满脸微笑,亮开嗓门告诉人家:“这是大孙子单位分给的!”是自豪,也是炫耀。

现如今,老家那地方的烧柴垛早就无踪无影了,农家都用上了煤和现代的各种“气”。然而,烧柴垛演绎的那段岁月和酸甜苦辣的故事让人无法忘记,那也是一种乡情乡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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