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匠人
2018-04-21郑汉明
郑汉明
在农村,匠人是对手艺人的一种统称。
我小时候住过的山村,就有很多这样的匠人,铁匠、篾匠、漆匠、锡匠、木匠、泥水匠……几乎应有尽有。因为乡下人都遵循着一句古训:“纵有家财万贯,不如学门薄技。”学会了一门手艺,哪怕天旱地涝也饿不死。
童年的小山村,小桥流水,田园风光。一个个村庄被群山紧紧环抱,就像抱着一颗颗跳动的心脏。而那些匠人,一年四季都奔走在这些村庄里,他们是村庄流动的血脉。
铁匠铺子的叮当声是一曲动听的乐曲,铁匠师傅抡起锤子砸下去,砸起许多火花,如空中绽放的烟花,又像天空闪烁的繁星。
弹棉花也是一项传统的老手艺,他就像一个民间乐手,随着右手的弹拨,一声声“嘭嘭”的弦响,带起了一片片银花飞舞。
漆匠描龙画凤,给家具门窗增加缤纷色彩,不但丰富了村民的视觉神经,也美化了人们的生活……
这些匠人当中,我最喜欢木匠。我喜欢看木匠干活,看那刚猛的斧子劈开木头那气势,咔咔的声响摄人心魄;看那沙沙的锯子锯木头时落下的木屑,雪花般飘飘洒洒,那么轻盈、甜美;看那刨子刨出的刨花如水一般汩汩而出,轻柔平滑,宛如一位待嫁的新娘……
篾匠昵,也是个苦差事,长年累月地蹲着,腰背都驼了。不过,篾匠的技术却是令我钦佩的,他用那刀光闪闪锋利无比的篾刀,把长长的坚韧的竹子剖开,变戏法似的一会就把它变成了一堆柔软的篾片,就能编织篾席、晒簟、竹篮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泥水师傅是乡村匠人的一大主流,他们垒石砌墙,以灵巧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建造着一栋又_栋新房。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一天到晚身上脏兮兮的,因为站在高高的墙上晒太阳,脸也总是黑黑的。冷天的时候,冻得双手破裂,一条条殷红的伤口就像一张张小嘴,不断地咬你的肉。一双和砖块、石头、沙浆打交道的手,粗糙得就像两把刷子。
然而,不管你是喜欢还是讨厌,只要看看我们住的房子,我们睡的床,盖的棉被,吃饭用的桌凳,休息时的竹椅,还有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的东西,哪一样没有匠人的身影?
过去,这些匠人对于自己的手艺是相当重视的。他们有他们的一套规矩,怎样收徒,怎样传艺等,都有相当严格的程序。比如收徒,他们要摆出祖师爷的神牌,端上三牲,燃香鸣炮,先恭恭敬敬跪拜祖师爷,再拜师傅,还要给师傅敬茶……仪式神圣庄严。就这样,他们祖祖辈辈的手艺,口传心授,传男不傳女,绵延不息。可是,就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间,就在这现代化的机械声中,这些千百年来的传统老手艺,如同一间历经风雨的老屋,轰然间一下就倒塌了。
于是,那些匠人们使用过的工具,铁锤也好像没有了力气;篾刀虽然还在,只是不再锋利;布满铁锈的老斧头,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当年的风采也早已随风飘去……只有与他们谈起当年的情景时,他们才会眉飞色舞,混浊的目光里闪出一点点光亮,这或许就是他们长长的岁月中最值得回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