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历荒凉, 也曾听那松涛
2018-04-20顾甯
顾甯
愿今天的孩子,不會为了背下文本里的月色,而丢失了眼睛里的满天星斗。愿今天的孩子,也有机会听到真实松涛的天籁之音。
如果有人问我,这个世界上什么声音最能打动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松涛。
缘由其实也简单。不过是在童年里某个深秋的傍晚,跟着邻居家姐弟一起去捡松果时,一阵风吹过,满山坡摇曳的松林忽然发出一种低沉、澎湃、浩大的声音,似无数个声部的合唱,似千军万马发出的低吼,笼罩了天地……我当时呆立在那儿,竖耳聆听,整个人仿佛被阵阵松涛带到了一个无比辽阔高远的境界。
那时候我大概五六岁,第一次领略到了某种审美的震撼和感动。很多年以后我攻读美学博士学位时,老师讲解庄子“天籁”“地籁”“人籁”三者的区别,感叹前者只能存在于想象中,我却说我真的听到过天籁之音。
跟很多70后一样,我没有上过一天幼儿园,但却时时在天地之间领受着大自然慷慨赐予我的教育。
那时候的世界是这样的:春天田野上开满无尽延伸的紫云英。清朗天空里风筝晃晃悠悠却不会掉下来。小蚯蚓在软软泥土里伸着懒腰旅行。七星瓢虫无畏地爬上我的衣袖。燕子会一个俯冲又一个拉伸进行捕食。而小伙伴吹响了5月的麦哨。盛夏的蝉声点缀了整个无边无际的童年。从未涉足过的远方南山,那整片绿色中的小白点据说是神仙的家。秋天,山坡上的乌桕树的叶子变红了,是那种让人情不自禁更加热爱生活的红!冬天下雪了,篱笆边雪地里那一圈小小的孤独的脚印,是一个小男孩用脚创作的平生第一幅作品……
当然,不可避免地,我犯了跟许多人一样的错误,不自觉地借助回忆和想象美化了自己的童年。在记忆的柔和的光晕里,当年生活的粗陋、贫瘠甚至蒙昧都退隐到了角落的暗处。
在那个几乎没有“学前教育”概念的野蛮生长的年代,我的生活场景和画面又是这样的:经常在河边和井沿转悠,没有失足落水算是侥幸;与小伙伴去山上捅马蜂窝,被野蜂追得口吐白沫;从几米高的沟坎跳下,差点摔断腿,至于膝盖,听母亲说是常年处于“结痂—流血—再结痂—再流血”的循环之中;老是拖着鼻涕,满世界找糖纸;没有故事听,也没有像样的连环画看,更没有什么电视节目,唯一指望的是一年中屈指可数的露天电影,但放映的内容根本理解不了,
只能这么说,我们的童年既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是因为条件匮乏,也因为父母无暇管教,我恰恰拥有了与生存大地亲昵的机会,能够像“野生植物”那般“有机”“自然”地成长。我们拥有比鲁迅先生小时候那个“百草园”更大的田野。不幸,是因为一个人5岁之前的黄金发展期,终究是在无知无觉的放任状态中度过了。我高度珍视“顺其自然”的价值,但无论如何,拥有更多选择的丰富,比根本没有选择的匮乏要好;贴合成长需求的多元智能发展,比接近顽劣和蒙昧的野蛮生长要好。《三体》中有这么一句话:在每一个历史的断面上,你都能找到一大堆丢失的机遇。而在童年最初的人生断面上,如果缺乏必要的照拂,丢失的机会一定更多。
粗陋和荒芜不是朴素,朴素是繁盛过后的回归。没有理念引导,也没有条件保障的“教育原生态”可能是无法忍受的,那种野性的诗意,唯有在过度教育、过度焦虑的背景下,才会呈现其救正的意义。
40年,一个幼儿长成了中年。中年的心智让他懂得如何辩证地看待这40年教育迈出的具有历史意义的步伐。学前教育从无到有,从有到好,风景日新,气象万千,这多么值得欣喜!越来越多的幼儿教育工作者、越来越多的家长拥有先进的育人理念,施行科学的育人实践,幼儿园也越来越成为孩子自在、自主、自由生长的学园、笑园、乐园。
愿今天的孩子,不会为了背下文本里的月色,而丢失了眼睛里的满天星斗。
愿今天的孩子,也有机会听到真实松涛的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