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宗教理性化视角解读《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2018-04-20谢江灿
谢江灿
【摘要】 李安先生导演的电影作品《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讲述了印度少年“派”于海难中失去家人,孤身一人在海上漂流227天终于获救的故事。少年派在海难中迷失自我,而后通过理性重新建构起了自己的宗教信仰。该影片通过少年派的个人信仰理性确证之途反映出人类社会宗教理性化的发展趋势。本文尝试通过雅思贝尔斯关于宗教信仰的理论观念,结合马克思·韦伯宗教理性化学说,对派的信仰确证历程中所折射出的人类宗教信仰理性化现象进行浅要分析。
【关键词】 宗教信仰;雅思贝尔斯;马克斯·韦伯;宗教理性化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一部有着双层叙事结构的影片。自上映之日起,该部影片的开放式结局即引发了观众的不同解读。在对于少年派宗教信仰观的探索中,有观点认为少年派在劫后余生后最终信仰了基督教。[1]然而这一看法或有失偏颇。在影片中,成年派于餐前询问作家是否介意他只吃素食。素餐习惯是幼年时派跟随母亲信仰印度教时养成的,海难中派为了生存被迫吃起了肉。如今派又重新按照宗教习俗清餐素食,或即隐喻着派的心中依然住着印度教的诸神。就餐过程中,面对作家对于其餐前向上帝祷告的质疑,派向作家解释道:天主印度教徒能忏悔的神有好几百个。此处亦可作为其不止信奉基督教的佐证。由此可见,派的个人信仰并非传统的单一启示性宗教。影片中,导演李安将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这三种截然不同的宗教集于派一人身上,看似矛盾,实则是要通过派的个人宗教信仰来展示人类宗教信仰理性化的变化。
一、少年派角色的宗教信仰建构
近代以来,随着人类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然而,现代科学只是将人的理智联系起来,而不是将人本身团结起来,它虽然带来了人们的一致性认识,却未带来生活本身的共同性基础。不同民族间因信仰的差异而爆发的矛盾愈演愈烈,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亦变得焦躁不安。为此,雅思贝尔斯认为,在世界联系日益紧密的当下“作为启示宗教的基督教,已无法充当世界范围内的和平性共识的基础,因为它无法赢得普遍性认可。”[2]4由此,推而广之,任何单一的启示性宗教在文化交融日益紧密的当下都稍显式微。人类社会迫切需要一种跨越单一启示性宗教的共通性信仰,来消解信仰领域的差异所带来的矛盾。
派出生在宗教色彩浓厚的印度,他的母亲是一位虔诚的印度教徒。童年里,派和兄长拉维坐在家门的石台上看着母亲在家门口绘着恭迎女神拉克什米的五彩地画,听着母亲给他们讲着印度教里诸神的传说。对印度教的耳濡目染,使他心里自小就住进了印度教的万神;12岁时,派与哥哥的赌约又使得他因缘际会地走进了教堂,主教的布道在他心里种下了“神爱世人,耶稣如兄长”的教义;不久后,派又在伊斯兰教堂里信众们祷告声中寻到了真主安拉。该影片将三种迥然不同的启示性宗教信仰集于少年派一身的建构模式,或即是在进行着跨宗教信仰的尝试。
此外,在电影的表层叙事中,当在茫茫大海中捕获到第一条大鱼时,派哭着感谢毗湿奴化身为鱼对他的恩赐。在遭遇暴风雨时,派站在船头张开双臂仰天赞美着神,而在孟加拉虎帕克被惊吓过度后,派又厉声质问着神。在《圣经》新约马可福音中:“耶稣斥责风和海,风和海就大大地平静了。”这与影片中派站在船头质问神灵的情节高度一致,显然是创作者的有意为之,此处的神当为基督教中的上帝无疑。派在海难中祈求着心中不同宗教的诸神,或亦是在隐喻着单一的启示性宗教无法拯救危难中的派。
二、少年派角色的宗教传统超越
雅斯贝尔斯认为:“启示性宗教要想适应人类社会的发展,就必须进行理性化改造。”[2]17而这种理性化改造的过程即体现为一种超越性。超越性赋予个人对于源于自己内心的指引是格外敏感的,而作为内心指引的人的超越性实质表现为:
首先,人感受到不滿足,因为人在内心始终与自己的在此之在、自己的知识、自己的精神世界不相协调。[2]9影片中,幼年时期的派不满足于父亲的说教,为了印证自己内心的想法,亲自冒险喂食老虎帕克。在海难的表层叙述中,派在一场暴风雨后漂流到了一座神秘的浮岛,岛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绿植,狐獴密密麻麻地遍布全岛。老虎帕克在食人岛上尽情地撕食着麻木的狐獴,少年派也于此得到了片刻的小憩。然而,他终究还是在内心与在此之在的不协调状态中醒悟过来,离开了象征苟且生存的浮岛。于此,我们可以看到少年派始终处于一种求索的不满足状态。
其次,人的在此之在服从作为本真性自我存在的无条件之物。[2]9少年派在劫后重生后陷入的同类相食或饥饿而死的两难抉择中,最终他听从了代表着内心本真性的神的旨意,选择重回人世,即使死也愿意。另外,人不断地渴望“一”,因为人渴望实质上的统一,这种统一才是存在与永恒。[2]9影片中,少年派作为一个载体,其本身即是不同的宗教实质上的统一体。在派看来,信仰如同一个大房子,里面住着很多神。不同的宗教于这大房子中的统一或即是少年派的“存在与永恒”。
雅斯贝尔斯看到,犹太教与基督教的历史背负着教条与正统思想的负担,而这妨碍信徒自由地交流、无拘无束地探寻真理。[2]18其实,这种负担不仅仅存在于犹太教与基督教,在所有启示宗教中皆存在这一现象。作为一部反映宗教理性化的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中,处处都体现着派对宗教传统教条与正统的超越:
对于少年派信仰的三个宗教,影片中并没有着重凸显任何一个的正统性。少年派在感恩宗教神灵的同时,还不时地产生对宗教的质疑与突破。海难中,在孟加拉虎帕克被暴风雨惊吓过度后,派厉声质问着他本来赞美与期待的上帝,这或即是在有意打破西方传统基督信仰的主体地位;此外,在救生艇上的素食罐头吃完之后,派为了继续存活下去,选择了突破印度教的素食教规束缚捕食海鱼充饥。于此,他感谢毗湿奴化身为鱼对他的馈赠。由此可见,少年派身上无疑正体现着其对宗教传统教条的超越。
雅斯贝尔斯认识到了基督教或其他任何单一宗教在当下的式微,因此尝试将宗教予以理性化重构,而这种宗教理性化的思想无疑即体现在少年派对于自我与宗教传统的不断超越中。
三、少年派角色的理性救赎
马克斯·韦伯认为,宗教信仰理论的系统化与救赎方法的理性化是衡量宗教理性化程度的重要标准,而救赎方法的理性化是宗教理性化的关键所在。[3]从宗教理性化的视角来看,派的宗教信仰系统及建立在该理论系统之上的自我救赎均是一种理性化的体现。
影片中,成年派对作家说道:信仰如同一座房子。这说明派有其自身的一套成熟的宗教体系观,而在他这个成熟的系统里,住着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众神。这一成熟的自身宗教信仰理论本身即是其宗教信仰理性的体现,派的理性化救赎即是在他为自己所建构的这座信仰“房子”中进行的。
在影片的表层叙事中,派在一场风暴后,漂到了一座浮岛上。这座神秘的无名浮岛上充满生机,给派的生存提供了充足的淡水与食物。而在少年派获救后,这个浮岛再没被人发现过,岛上的植物也并未见之于人类的植物百科中。可见,这一座浮岛是派虚构的。当派离开这座浮岛时,随着镜头的拉远,我们可以看到,这座浮岛的轮廓恰似一个平躺的女性。而这似乎正隐喻着派爬上的岛是其母亲的尸体,使他存活下去的植物与狐獴,无疑是其母亲的血肉及覆盖在躯体上的蛆虫。于此,派通过其编造出来的“人虎共存、神秘浮岛”的表象逃避现世以获得内心的救赎。此时,派还停留在逃避现世以拒斥现世的神秘主义救赎中。
马克斯·韦伯强调,理性化的救赎是通过支配现世来拒斥现世的。[3]影片中,派在一朵美丽的莲花花苞中发现了一颗人类的牙齿,而这似乎正隐喻着被蛆虫所层层裹挟着的母亲的遗骨。冰冷的尸骨重重地击醒了派早已堕落麻木的内心,他意识到,如果继续这样以生存的名义而毫无底线地同类相食下去,终有一天,他也难逃被吃的命运,孤独的被人遗忘在这无名的“小岛”上。于是,他决定要重回人世,就算死也要嘗试。于此,派转而通过主动地支配现世来拒斥现世以获得自我的救赎。这即是派身上所体现出的理性救赎。
四、结语
随着现代物质文明的高度发展,在人类的物质需求于当下得到充分满足的同时,由此所引发的人类信仰危机却也显得日趋严峻。面对不同种族、文明间交往所出现的新问题,传统单一启示性宗教渐显式微。《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主人公派所建构的跨单一宗教的信仰无疑是当下对于宗教理性化重构的有益尝试。而派于自身跨单一性宗教理论体系中得到理性救赎的故事,即折射出了人类社会宗教理性化发展的必然趋势。
参考文献
[1]艾绍亮.《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基督教文化阐述[J].电影文学,2014(01).
[2]卡·雅斯贝尔斯.哲学与信仰[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3]唐爱军.马克斯·韦伯论宗教理性化——兼与马克思的比较[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