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肉

吴春富

一

周五傍晚下班的时候，科室的人都走光了，眉眉凑近科长周月成说，科长，东城新开了家茶吧，名字很有意思，叫“夏日浪漫”。简餐有道菜，叫水煮肉，味道麻辣鲜嫩。

是吗？周月成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尝尝，科长。眉眉飞了下眼。周月成犹豫。眉眉又飞了下眼说，鲜嫩着哩！尝了头回保准你下回自个儿跑了去。

周月成笑，你别忽悠我。

眉眉说，放心！我一个小科员还敢忽悠你大科长。

眉眉科室里谁都不崇拜，就崇拜科长周月成，她觉得科长不仅长得帅，而且有涵养，说出来的话那都是文化。眉眉就崇拜有涵养有文化的领导。

眉眉的车在前，周月成的车在后，车子在市区转了十几分钟到了夏日浪漫。广告画浪漫，游泳池子里立着一大美女，穿着暴露显出清凉。这广告似乎与茶吧不搭，又似乎与茶吧搭，目的都是为了烘托茶吧的清凉与浪漫。

坐电梯上到九楼，楼道里光线不是太明亮，两边是包厢。眉眉在前面走，周月成跟在后面，走到最里面，有一个空包厢。幽静。眉眉走了进去。

包厢温馨。条桌。布艺沙发。墙壁上有幅画，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接吻。

周月成不止一次上过茶吧，不过每次都是酒后，都是一大群人，其中不乏美女。像这次与眉眉俩人单独上茶吧，平生还是第一次。周月成感到新鲜，又有些不安。

眉眉仿佛猜中了周月成的心思，拉上了包厢的布帘。

服务小姐掀帘进来，周月成将脸一偏。眉眉接过小姐的菜单，看也没看就报了菜名，水煮肉。小姐快速地在纸上记下了菜名。

小姐走后，周月成将脸又转过来。眉眉笑着对周月成说，我最喜欢吃这里的水煮肉了，嫩，等下你尝了这里的水煮肉就知道了。

水煮肉，周月成猜想，应该就是水煮的肉，可能像汆肉一样，又与汆肉不同，特点是嫩。周月成曾在邻市的一个高级饭店里吃过这样的一道菜，一个青花瓷的盘子，底下是鹅卵石，上面是粉中带红冒着热气的肉片。周月成猜想这水煮肉应该与这菜类似。

水煮肉未端上来，周月成与眉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眉眉看周月成，笑，灿烂妩媚。周月成看眉眉，着红裙，颜色火辣，无袖，臂像河藕，白嫩，一红一白，相映成趣。目光对视，眉眉眼水汪汪的，像一泓清泉。

女人是水做的，周月成心头冒出了这句柔情的话。他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说眉眉的，眉眉就是水做的女人，水女人。

二

服务小姐掀开帘子，周月成与眉眉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水煮肉端來了，放在一个银质的托盘上，青花瓷的盘子里，热气在盘子的浮头氤氲，飘向周月成的鼻息。周月成好奇地伸头朝盘子里望了一眼。红、绿、黑，色彩鲜艳。细看，黑的是木耳，红的是辣椒，绿的是小白菜。这些都是配角，唱主角的是形如波浪状些许泛红的肉片。红花要绿叶扶持，肉片有了红辣椒及小白菜的衬托，变得生动。

周月成对水煮肉的色、形感觉均愉快。眉眉观察周月成的表情，得出结论，他对水煮肉有好感。

不错吧。眉眉故意地问。

周月成没直接答，只说了一句，你真会享受。眉眉高兴。周月成的这句话，不仅肯定了她对美食的鉴赏能力，还间接地赞美了她的生活情趣。

这就是周月成吸引眉眉的地方。表达简练，含蓄。越是这样，越像火炉里煎烤的大饼那样，耐嚼，芳香。

服务小姐瞄了周月成一眼，周月成也瞄了服务小姐一眼。周月成感觉这服务小姐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至于怪在哪里，他猜想不出。

周月成有些不自在，收回了目光。服务小姐只瞄了一眼，便迅速地端上托盘，离开包厢，随手扯上了布帘。

周月成目送服务小姐离去。

趁热尝，看味道如何？眉眉目光温柔。周月成看着眉眉，筷子伸向了盘子，夹起了一片水煮肉。尝尝！尝尝！眉眉眼睛望着他，热切的样子。周月成将水煮肉送向了嘴。眉眉看他的眼神更加的热切。他望了一眼眉眉，轻轻地咬了一口，紧皱的眉头轻舒，张口说，呵，嫩，的确嫩，还有点麻辣。

好吃吧，我没有忽悠你吧？眉眉显得很开心。

周月成没有回答，只把嘴唇抿了抿，然后微笑了下。

你喜欢吃，以后来这儿就点水煮肉。眉眉为周月成肯定了水煮肉而得意。

眉眉也夹了一片水煮肉。眉眉夹水煮肉的姿势很优雅，吃水煮肉的姿势也很优雅，周月成是个小资情调的人，他欣赏有情调的女人。

眉眉端起白瓷杯喝了一口水，白瓷杯子装的是白开水，眉眉喜欢喝白开水。

眉眉端杯子的时候，身体前倾，肩失去平衡，高的那头胸罩的肩带露了出来。周月成无意中瞄了一眼，竟看到了带子上“都市女人”的字样。

周月成的脸瞬间红了。

周月成脑子里冒出了“邪念”，眉眉不也是一盘水煮肉，一盘让自己欢喜的水煮肉。

三

水煮肉吃得周月成容光焕发，回到家大声地嚷，我今天吃水煮肉了，水煮肉好吃。妻子咏红诧异，水煮肉？啥叫水煮肉？如何好吃？周月成眉飞色舞地描述。咏红大致了解了水煮肉的食材与好吃程度。

周月成喜欢上了水煮肉，喜欢水煮肉的嫩滑，喜欢水煮肉的柔媚。第二个周五的晚上回家，周月成又告诉咏红吃水煮肉了，只是声音没有第一次大，神情也没有第一次兴奋。咏红询问，在哪里吃的水煮肉？周月成因而支吾，在一家小饭店吃的。“夏日浪漫”几字太扎眼，容易引起妻子联想。

第三个周五的晚上回家，周月成淡淡地告诉妻子咏红吃水煮肉了。哦，与哪些人一起吃的？咏红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与客户在一起吃的。周月成本来想说与科室同事在一起吃的，怕咏红多想，生出是非，于是改变了应答内容。

周月成有些担心，好在咏红没再追问。

第四个周五的晚上回家，周月成不再对咏红说吃了水煮肉。咏红也没有问。不过咏红嗅到了周月成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出人意料的是，咏红并没有生气。

周月成是个规矩的男人，从前周五的晚餐都在家吃，自从那次与眉眉上了夏日浪漫茶吧后，就像染上毒瘾似的，周五的晚餐就再也没有在家吃过。

两个月后的某个周五，下午快下班时，周月成接到妻子咏红打来的电话，问他可回来吃饭。周月成找理由，说晚上有应酬。咏红说，今天特殊，一定要回来吃晚饭。周月成不解，今天为何特殊。咏红提醒，今天是你的生日。

啊！今天是我生日呀？往年我记得呀，今年怎么忘记了？周月成在电话里自己问自己。

我记得就行！咏红宽慰。

周月成心里有些潮湿。

他回到了家，咏红迎上前去，笑着说，今天我做了一个你喜欢吃的菜，猜猜什么菜？我喜欢吃的菜？周月成转动着脑子，答不上来。想想！再想想！咏红不想一下子揭开谜底。想不出来！真想不出来！你快说做了什么菜！周月成想不出来，他也不愿再想，催着咏红告诉。我做了你喜欢吃的水煮肉！咏红眼睛放着光彩，看着周月成，想得到他的赞赏。你做了水煮肉？你会做水煮肉？周月成惊讶，满脸的疑惑。我刚做好！现在去端，让你尝尝我做的水煮肉。

咏红旋风似的进了厨房。

水煮肉端上桌来，热气氤氲，周月成瞄了一眼，色泽比夏日浪漫茶吧的水煮肉还鲜艳，他面露喜色。尝尝！尝尝！看味道咋样？咏红提示周月成，目光热切如眉眉。周月成举起筷子，夹起一片水煮肉，咬了一口，赞叹道，嫩！

你怎么学会做水煮肉的？周月成疑惑，询问咏红。

保密！詠红得意地对周月成说。

周月成没有追问。大口地吃着水煮肉。

好吃吧！喜欢吃什么回家我给你做。周月成抬起头，发现咏红动情地望着自己，那一刻，他的心柔软了一下。

四

周五傍晚，眉眉睫毛又挑向周月成，周月成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回应暧昧的目光，而且连目光也没有回应。他快速地离开办公楼，快速地上车，快速地回到家。

咏红是如何想到做水煮肉，又是如何学会做水煮肉的呢？

嗅到了周月成身上淡淡香水味的那个晚上，咏红就想到了做水煮肉。她猜测周月成肯定被一位美丽女性迷住了，并且她很有心计，用的套路应该就是请周月成吃没有吃过且非常喜欢吃的水煮肉。

咏红是个知性女子，她一想到丈夫可能出了状况，心痛得像被锥子扎了似的难受。她忍着痛，决定与那位未见过面的女子暗地里过过招。之所以暗地里，不公开，一来她相信周月成，相信他们夫妻间感情；二来她认为吵闹与点破皆于事无补，只会将周月成快速地推出。

她心虚地当了一回侦探，在某个周五的傍晚，尾随周月成到了夏日浪漫茶吧。她看到了那位女子，的确比自己年轻一些，打扮也入时一些。

咏红面色苍白，腿脚有些打颤，她克制住自己。

回家打开电脑，百度水煮肉。制作食材是肉、木耳、小白菜、红辣椒，还有骨头汤，佐料是姜、蒜、花椒、辣椒粉、味精、小葱末、豆瓣、料酒等，工序大致是焯好的青菜放在盘子里；肉片滑入开水锅中稍煮，捞起倒在青菜上；汤汁佐料再倒在肉片上。

某天下午，咏红走进了夏日浪漫茶吧，点了一盘水煮肉。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到制作间的外面。只见里面炉火熊熊，大师傅威风八面地舞动着锅铲。现场观摩，瞟学。

咏红用心，到菜市场上挑选里脊肉，里脊肉比一般的肉嫩。

她尝试着做水煮肉，反复地揣摩，认真地总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她做出了比夏日浪漫更嫩滑的水煮肉。

责任编辑 乌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