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在南京保卫战中的粤军英烈

胡博

发生在1937年12月的南京保卫战，虽然只有短短十余天，却是抗战全面爆发初期一次惨烈的战役。八万余从淞沪战场撤退下来的官兵在建制不整、装备不足，且又是新败之余的情况下，为了保卫南京，毅然与占据数倍优势所部进入既设国防工事，他希望能够依靠这些早就铸成的钢筋水泥掩体将日军挡住。

7日上午8时许，日军野战重炮兵对汤山发起了半个多小时的猛烈轰炸，这使进入前沿简易工事的第159师官兵伤亡惨重。罗策群为的日军拼死作战，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本文所要介绍的，便是参加这次悲壮之役的一支地方军——来自于广东部队的四位殉职将军。

“几大就几大，唔好做衰仔！”

罗策群，字宇澄，广东兴宁人，保定军校第六期工兵科毕业。1937年8月，第159师奉命开赴上海参战。时任第159师步兵第475旅少将旅长的罗策群率部于9月16日开抵南翔，并在一天后投入到刘行战场。罗策群率部参战后顽强作战，其阵地曾几度易手，但都被他督率所部奋勇夺回。经过九昼夜激战，第475旅于25日奉命撤出战斗。26日，第159师奉命退守南京，此时罗策群升任该师少将副师长。

12月4日，第159師退抵南京后就接到了新的任务——担负南京外围汤山的守备任务。由于师长谭邃病重留在城内，部队实际由罗策群负责。当罗策群率部抵达汤山时，迅速命令避免继续无意义的伤亡，命令前沿部队收缩入汤山的坚固核心工事和镇内防守。此外，他还集中部队里的迫击炮，往日军方向发起轰炸还以颜色。据日军战地记者报道，师团长中岛今朝吾当时正巧在视察前线，突然被一发迫击炮弹的弹片击中皮带，如若不是皮带厚实，不死也得重伤。

7日下午1时许，日军步兵对汤山发起猛烈进攻。罗策群不顾危险亲往一线督战，经数小时激战，将日军击退。8日凌晨，日军借夜色发起偷袭，第159师防守严密，利用暗堡挫败日军。日军偷袭不成，又对汤山阵地发起猛烈炮击，事毕，继以步兵发起进攻，并乘势攻入镇内。罗策群不得不抽调兵力在镇内与日军巷战，经过一上午厮杀，虽成功将日军击退，但所部伤亡惨重。就在形势岌岌可危之际，军长叶肇于入夜后接到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的新命令，要该军撤往南京城外的大水关收容整理。罗策群随即率残部2000余人边打边退，汤山随即失守。

12月10日，第159师移驻明故宫附近，作为南京卫戍军的预备队使用。当天日军四个师团主力已经逼近南京，光华门发生激战。11日战况日益激烈，城外守军阵地已有数处被日军突破，城门及城墙的争夺也几近白热化。在此情况下，罗策群几次请命参战，但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考虑到该师由上海撤出后连经恶战未得休整，只命该师在城内的中山门至玄武门一线紧急构筑防御工事，准备城破后与日军展开巷战。为指挥方便，罗策群将第159师缩编为一个战斗旅。为了表示死守南京之志，罗策群说道：城在我们在，城亡我们亡，我们再打一次硬仗吧！”

12日下午5时，就在罗策群部赶筑防御工事的时候，接到了突围的命令。根据计划，第159师应跟随第66军由太平门出击。罗策群接到命令时，生病的师长谭邃已经随唐生智一起乘船转移，他便承担起指挥全师突围的重担。他跟随军长叶肇一同前往太平门，指挥部队拆除堵塞在城门内的沙包。经三个多小时努力，终于在晚上7时30分打开城门一角，随后陆续出城。

出城时，突遇城外部分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官兵涌入，致使队伍被打乱。出城后，又因为沿途地雷密布，造成了不少伤亡。为在混乱的战场上不让部队走散，罗策群命令工兵连用石灰标记突围方向，但石灰一时寻找不到，他急中生智，叫来兵站站长黄敬一，要黄将所带大米全部交给工兵铺撒，以替代石灰。此举成功地使突围部队能够前后衔接起来，并继续沿着指定路线行动。

罗策群率第159师先头部队成功绕过了日军步兵防区，但在13日凌晨进至尧化门、仙鹤门时，遭到另一支日军步兵部队阻击。担负主攻任务的第949团连攻数次都告失败，团长黄纪福以下多名军官阵亡。罗策群随即亲自督队突击，也没能成功。他眼见战斗越来越激烈，而部队却始终停滞不前，如再这样下去，只要日军大部队一到，全军突围必定失败。

情急之下，罗策群举起马鞭大声呼叫道：“都跟我来，几大就几大，唔好做衰仔呀！”（粤语，意指死就死，不要丢脸）他提着一把轻机枪带着身边的特务营再次发起冲锋，不幸在突击时身中数弹，倒地而亡，时年仅43岁。罗策群阵亡后，残部继续突击，几经磨难终于脱险而出。

“七尺微躯，誓将热血献轩辕！”

司徒非，原名司徒荣曾，字严克，广东开平人，保定军校第六期步兵科肄业。1937年8月，第66军奉命由广东北上参加淞沪会战。时任第4路军少将高级参谋的司徒非见有上阵杀敌、参与卫国战争的机会，便强烈请求总司令余汉谋批准其随军北上，并表示“头可断，血可流，寸土不让倭奴手；七尺微躯，誓将热血献轩辕”。余汉谋深为感动，批准了他的要求，命其在第66军军部服务，辅佐军长叶肇。

第66军于9月14日抵达前线后，叶肇命司徒非前往第160师督战。司徒非受命后不顾危险，亲往一线参战，在与日军血战近两个月后于11月26日奉命随部向句容转移。12月4日，第66军在汤山至句容一线布防，构筑起保卫首都的第一道防线。司徒非奉命前往第160师师部，协助师参谋长华振中工作。

从12月5日开始，第66军在以汤山为核心的阵地内与日军激战近五天，付出较大伤亡。10日，随着战况不断恶化，司徒非随部退入南京城内。此时日军四个师团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对南京城发动进攻。第160师于11日进行缩编，师参谋长华振中升任副师长，参谋长一职由司徒非接任。

部队整编就绪后，于12日上午7时许奉命开赴城内玄武门至水西门一线构筑防御工事，以备日军突破城防后展开巷战。但由于缺乏材料，进度十分缓慢。司徒非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

当天下午6时许，第160师接到放弃南京突围的命令，司徒非随即根据军部制订的突围计划，命令辎重连将所有辎重予以毁弃，命令传令兵分途通知各部向太平门集结，待友军第159师扒开被封死的城门后，便督率所部作为先头部队率先突击。

12日晚上7时许，第160师所剩的2000余人全部在太平门内集结完毕，随后由华振中召集连长以上军官开会，由司徒非口述突围方案。9时许，第160师按照计划陆续通过由第159师打开的狭小城门，随后以隐蔽前进的方式绕过紫金山北麓。司徒非奉命随第956团行动，当第956团经过岔路口时，被日军步兵发现，日军随即以猛烈的机关枪火力阻挡去路。团长蔡如柏立即组织部队突击，不幸中弹身亡。副师长华振中与参谋长司徒非决定分头督率一个营展开队形再次突击。混战中，司徒非不幸身中数弹而亡，时年仅44岁。另一路由华振中率领的部队经过苦战后，终于在10时左右突破日军防线，此后又经过几番恶战，成功突围而出，此时全师仅剩1000余人。

只为四万万同胞不至于做亡国奴

姚中英，原名姚若珠，广东平远人，黄埔军校第二期步兵科毕业。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姚中英任第4路军教导旅上校参谋长。同年10月，他所在的教导旅被编入第83军战斗序列，随后奉命开赴上海参战。为免除后顾之忧，姚中英让家属返乡居住，他的叔父知道后劝他留在家乡陪伴家属，但被拒绝。姚中英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是军人，在这国家民族存亡的紧要关头，我怎能躲在家里过日子呢？我一定要赶往抗日前线，把日本侵略军赶出去。只要四万万同胞不至于做亡国奴，我个人的安危就无所谓了。”

教导旅在开抵苏州时，上海守军已开始西撤，于是第83军又奉命转开无锡布防。与此同时，第83军所属各部调整人事，姚中英被提拔为第156师少将参谋长。12月6日，第156师即再次奉命撤往南京外围的麒麟门休整。四天后，奉命接替方珠山至青龙山一线阵地。姚中英随部赶到前线时，日军步兵进攻正酣，他随即与部队投入反击，迫使日军暂停攻势，使友军顺利脱险。此后第156师又接到驰援光华门的命令，该师边打边退，并于当天下午接替光华门至通济门一线城墙守备任务。

日军进攻光华门的主力虽然暂停进攻，但有一部却成功占领光华城门洞。为解除威胁，姚中英提议入夜后组织突击队缒城突袭，师长李江认为可行，随即挑选敢死队员。10日深夜，敢死队开始行动，但日军依托被炮弹轰塌的沙袋、石块和木材形成的斜坡，在上面构筑起三道掩体死战不退。敢死队虽歼灭了一部分日军，却没能夺回城门。

11日上午，日军步兵对光华门发起进攻，姚中英在城头协助师长李江指挥反击，屡次击退日军。经过连番激战，勉强支撑到12日下午6时许。这时，第83军军长邓龙光通过电话命令第156师向太平门集中，准备突围。由于日军仍然在持续进攻，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全身而退十分困难。姚中英主动承担指挥第932团断后的任务。

姚中英完成任务后，率余部在晚上9时许逐次退到太平门，发现城门处一片混乱，第156师主力已经离城东去。姚中英极力维持第932团的建制，出城后向紫金山北麓追赶部队，在途中遭到日军阻击。为迅速赶上主力，姚中英拍马带着士兵发起突击，不幸在激战时中弹身亡，时年仅39岁。

拉响手榴弹与日军同归于尽

你李绍嘉，字少霞，广西贵县（现属贵港）人，出身行伍。1937年10月，时任第156师步兵第466旅第932团少将团长的李绍嘉奉命率部出征，参加淞沪会战。李绍嘉对此欢欣雀跃，他的部队在广州集结完毕后于11月初由火车运送北上，再经汉口船运苏州。经过半个多月颠簸，在月底抵达无锡。此时第156师调整部队人事，李紹嘉被调到步兵第468旅担任少将副旅长。

12月6日，李绍嘉随第468旅撤往南京麒麟门休整。四天后，为让在汤山与日军激战的第66军等部撤回南京，李绍嘉随部出击，接替友军方珠山至青龙山一线防务。此时日军步兵对青龙山发起进攻，李绍嘉拿着手枪在一线督战。在日军炮兵和航空兵的猛烈轰炸下，许多阵地都被摧毁，日军甚至一度利用守军不稳的机会突破防线。李绍嘉和旅长黄世途见状各带一部实施反击，经过激烈的白刃战后勉强将日军击退。当天下午，第468旅奉命撤入南京，随后又奉调前往光华门增援。

11日上午，日军继续对光华门发起进攻。面对敌军不断压迫，李绍嘉时而操纵轻机枪扫射，时而带着士兵投掷手榴弹堵缺。此情此景，让他身边的士兵受到鼓舞，个个都使出全力坚守在城头之上。

12日下午6时许，正在激战中的第156师接到第83军新命令，军长邓龙光要该师向太平门集中随同主力突围。由于日军进攻正盛，部队无法顺利脱离，师参谋长姚中英表示愿带第932团断后，使师主力能够顺利向太平门转移，李绍嘉闻讯后也主动申请留下，愿与由他从广东亲手带到南京的老部队共生死。晚上8时左右，第156师主力陆续撤离完毕，李绍嘉又自愿带一个连守在城头，掩护参谋长姚中英等人撤离。

乘着日军休整间隙，姚中英等人通过绳索缒城的方式沿着城墙线向太平门转移。李绍嘉见任务完成，也随即准备撤离，但他却发现此时城墙线上仍有友军士兵在坚守岗位。李绍嘉环顾四周，触景伤情。他最终决定留在城墙上继续战斗，跟随他的一连士兵见状，也不愿离长官而去。这个决定使仍然留在城墙上的友军士兵和保安警察见状也都纷纷留下，并表示愿意接受他的指挥。

深夜时分，日军又一次对光华门及周边城墙发起进攻。猛烈的炮火和工兵的爆破，终使城墙出现坍塌，李绍嘉左右奔走指挥防御，终见大势已去而命部属突围。众士兵见状，仍不愿离他而去，便簇拥着他一同用绳索缒城而下。不料李绍嘉所用绳索突然断裂，致他腿骨摔断。部属见状又纷纷表示愿背他离去，但李绍嘉见日军进攻急迫，不愿拖累部属，用手枪逼着他们立即突围，众人不得不含泪离去。李绍嘉则在一名坚持留下的士兵帮助下缓慢地移动到路旁。

日军很快就发现了李绍嘉，端着步枪冲了过来。李绍嘉见状，举起手枪不断射击，但面对源源不断的日军，子弹很快就用完，留在身旁的士兵也在与日军肉搏中阵亡。为不使自己被俘受辱，李绍嘉毅然拉响手榴弹，与冲到他面前的日军士兵同殉，时年仅39岁。

罗策群、司徒非、姚中英、李绍嘉四少将阵亡后，均被晋级中将抚恤。抗战结束的1945年前后，国民政府分别发布褒扬令，准许四位殉国英烈入祀首都忠烈祠；2014年起，被陆续列入民政部公布的“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中，名垂千古。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