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起飞：白天鹅宾馆的三十年

叶曙明

霍英东曾在接受香港媒体采访时，回顾兴建广州白天鹅宾馆的历程，说了这么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白天鹅不是一间酒店，而是邓小平改革开放路线正确的见证！

【霍英东的大胆“试水”】

1979年，对许多中国人来说，仿佛真正有了春天的感觉，山重水复的1970年代即将过去，柳暗花明的1980年代就要来临了。历史再次给了中国一个生聚教训、重新起步的机会，天南地北处处呈现出勃勃生机。昨天还在哀叹“万马齐喑”的人们，今天看到中国每天都在发生变化，真有“地到尽头天不断”的感慨。

随着改革开放时代的开启，壁垒森严的铁屋子终于凿开了一个窗口，光线进来了，声音进来了，色彩进来了，天空与海洋进来了。外面的世界有风云也有雨露，让人眼花缭乱，激情澎湃。最先踏入国门的是一批香港工商界人士。早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人大副委员长、国务院副总理、港澳办公室主任廖承志邀请了一批香港工商业人士到京访问。邓小平接见了他们，谈到中国的明天，香港商人们第一次在中国领导人那里，直接听到了关于“改革开放”的明确信息。他们马上闻风而动，以个人之力，专注于改革开放事业，做披荆斩棘的开路者。

当年的对外开放，实际是从引入外资兴建酒店开始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国家计划在全国的大城市兴建几家有国际水平的旅游饭店，以旅游服务业作为一个走向世界的突破口。1978年，国务院成立“利用侨资外资筹建旅游饭店领导小组”，提出在北京、广州、上海、南京四大城市建八家涉外宾馆，其中三家放在广州。

那年夏天，国家旅游局局长卢绪章在广州与香港工商界领袖霍英东见面，商谈兴建涉外宾馆的计划。霍英东生于1923年，祖籍广州番禺，生意遍及地产、建筑、航运、旅馆、博彩、酒楼、百货、石油等领域，1965年任香港地产建设商会会长。霍英东对在广州投资兴建宾馆兴趣浓厚，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初步意向。

霍英东第一次回家乡时，入住的是县城最好的招待所，房间却简陋不堪，厕所异味熏人，水箱锈迹斑斑，瓷盆积着厚厚的水垢，浴缸连活塞也没有，只能用暖水瓶的软木塞代替。事实上，不仅县城招待所如此，当时的许多大酒店也是如此。霍英东认为，旅游业是创汇快、对外影响大的行业，但国内旅馆少，房间不足，设备落后，因此增建现代化的或富有中国民族文化风格的旅馆，以适应各方旅客需要，提升服务管理水平，很有必要。他有意选择旅游业作为推动国内开放的杠杆。

1979年1月，广州市副市长林西率领一个小组到达香港，霍英东代表香港维昌发展有限公司，具体洽谈在广州投资兴建高级宾馆的项目。但当时外商在国内投资，条条框框很多，甚至有政治风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港商在内地洽谈的几个项目，都陷入了马拉松式的相互扯皮之中，没一项落实的。廖承志颇感焦急，他写信给卢绪章询问：广州霍英东一项，是否无论如何争取它能够谈成，并在今年内开始施工？”其实，卢绪章当时与霍英东谈的，只是一个意向，至于合作方式、宾馆规模、资金使用承建及经营管理等问题，均未谈及。但霍英东为了表示合作决心，还是于1月23日与广东省旅游局签订了投资兴建旅馆的计划意向草案，表示将出资5000万港元，在广州兴建一座高级宾馆。

随后，霍英东又致函梁威林副省长，表明他绝不计较将来利润收益之多寡，宾馆开始经营后，他个人所分得收益，将全部用于在国内的再投资，或捐赠给教育、医疗和其它公益事业。4月5日，国务院正式下达文件，批准了该项目。4月10日，双方签订正式协议。

霍英东为什么对建宾馆这么有兴趣呢？他说过：“宾馆是一个小型社会，包罗万象，不但是可以赚钱的经济实体，而且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反映了国家的水平和面貌。”他采用先易后难的办法，先拿出300万元，在家乡兴建“番禺宾馆”，这是他在国内建宾馆的试水之作。番禺宾馆落成时，霍英东在开业典礼上致词，当他以充满感情的声音说出“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时，全场报以春雷般的掌聲。

在兴建番禺宾馆的同时，霍英东又联合何贤、何鸿燊、马万祺等港澳富商，组成中澳投资建设有限公司，投资4000万港元，在中山市兴建中山温泉宾馆。番禺宾馆与中山温泉宾馆的落成，是1970年代末具有象征性意义的事件，可当之无愧地载入改革开放的史册。而此时的香港，也开始凸显在中国进入高速发展轨道时的“牵引机”作用了

那是香港人最意气风发的黄金时代，他们对中国改革开放的推动作用，无论怎么评价，都不会过分。一千多平方公里的香港，对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内地社会、经济、文化生活的介入，是全方位的、积极主动的，从筑路架桥，兴建宾馆、工厂、码头、学校，到投资、捐资于科研、体育、教育、医疗卫生等等。香港商人带进来的新思想、新观念、新做法，对正处于改革起步阶段的内地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中国人自行设计】

番禺宾馆和中山温泉宾馆的建设进展顺利，显示了霍英东的投资决心，也显示出中方的合作诚意。霍英东开始在广州为筹划中的新宾馆选址。广州市政府最初打算把环市东路青菜岗的一片菜田给他，但霍英东表示拒绝，他说如果占用菜田建宾馆，以后广州市的菜价贵了，他要挨广州市民骂的。后来，这块地便给了香港华人议员利铭泽爵士兴建花园酒店。

霍英东走了不少地方，最后看中了沙面一块淤积的沙滩地，这里面朝白鹅潭，风景优美，以前是外国租界，1925年发生过“沙基惨案”（又称“六二三事件”，指英国士兵开枪镇压广州的游行队伍，造成严重伤亡的事件。1926年在这里修建的道路，为表示纪念，定名为六二三路），在中国历史上，那是一个国耻的象征。在六二三路上，曾立有“毋忘此日”的“沙基惨案烈士纪念碑”。霍英东最初选址此处，首先看中的是它周围的风景，也因为这里没有多少拆迁负担，后来他了解了历史，更觉在这里兴建一座中国人的宾馆，有不寻常的象征意义。加上霍英东从小出生于香港一户水上人家，他的祖父曾以船运为业，对疍家渔民来说，水的意义不言而喻，所以霍英东对水有特殊的感情。他生前曾跟别人提起，年轻时清贫，“行船”常经过广州的“太平南”（今人民南路、西濠一带），向往那里的富人生活，一直很想在这一带拥有自己的生意。

宾馆初定名为“鹅潭旅游宾馆”，霍英东觉得“潭”字不好，有“无底深潭”，坑人的意思，后改名为“白天鹅宾馆”。除了霍英东的5000万港元外，另一位港商彭国珍也投了1250万港元，广东省旅游局投了400万人民币，另外由白天鹅宾馆向中国银行贷款3631万美元。按当时汇率折算，白天鹅宾馆建设投资近1.8亿元。1982年10月，霍英东、彭国珍与白天鹅宾馆法人代表朱一明，在东方宾馆签订《合作经营白天鹅宾馆协议书》。

彭国珍也是改革开放后最早回内地投资的“开荒牛”之一，为建东湖宾馆、嘉年印刷厂、汽车装配厂等，常年劳碌奔波，最终积劳成疾。加上1980年代初，香港地产市道崩溃，彭国珍的嘉年地产公司亏损惨重，面临清盘，彭国珍自顾不暇，对白天鹅宾馆也没有余力顾及了。1983年，彭国珍猝然病逝，骨灰撒到珠江前的大海，他手中的白天鹅股份由霍英东买了下来。

1979年3、4月间，宾馆进入设计阶段。穗、港双方决定各拿出一个方案出来，择优采用。广州方案主要由设计师佘畯南和莫伯治二人扛大旗，他们最初提出了一个“折板形”的设计方案，送到香港征求意见，港方大表赞成，因为他们的方案也是“折板形”，大同小异，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但当港方带着自己的方案来广州时，广州方面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却认为原方案不够完善，被推倒重来，另外提出了一个新的“腰鼓形”方案。结果，评比会变成了一场辩论会，大家唇枪舌剑，激烈争论了两天。广州的“腰鼓形”方案因为比较符合高层建筑的原理，最终被采纳。

这个讨论的过程，也是观念碰撞、思想解放的过程。内地设计师对世界设计的潮流走向不太熟悉，香港设计师对内地的情况，也十分隔膜。内地设计要计算餐厅与厨房的比例，预留工人宿舍、饭堂和放置单车的地方，宾馆还要自己组织车队等，甚至有的部门建议在宾馆顶楼安装高射炮。这些在香港设计师听来，都像是天方夜谭。霍英东一面邀请香港设计师到内地参观，一方面又邀请内地设计师到香港参观，开阔双方的眼界，拉近观念的距离。

对一些不合理的要求，霍英东是坚决拒绝的。当时有一条硬性规定，凡30层以上的高楼天台都要装高射炮，备战备荒为人民。这条规定，被霍英东顶住不执行，他调侃道：放个炮在这里，谁还敢在这里睡觉？广州市政府也很开明，副市长林西指示施工人员：“要尊重建筑师的意见，凡是经总建筑师最后确定拍板的东西都不要改。”霍英东的秘书柯小琪也通过叶剑英的子女，向叶帅转达了霍英东的处境。叶剑英出面干预后，白天鹅宾馆的高射炮台阵地终于得以撤销。

经过各方的充分讨论，最终设计出了一座“耸立如玉屏，配以飞瀑流涧、花艳草翠，堂内庭园中西合璧的白天鹅宾馆”。宾馆占地3万平方米，楼高102.7米，共34层，是当时的广州第一高楼。广州方案最终被采纳，意味着白天鹅宾馆将成为中国内地第一家自行设计的现代大型高层酒店。

【试业成功】

1979年7月19日，填江造地工程开始。由于不用怎么拆遷，工程进展很快，但最大的遗憾，是填掉了6000平方米的珠江河道——当时还没有形成那种“母亲河神圣不可侵犯”的意识。为了改善沙面的环境，霍英东又捐赠了300万港元，把原来英、法租界的前堤花园、皇后花园，改建为“沙面公园”，供市民休闲活动。

1980年12月24日，宾馆奠基开工。霍英东采用承包的方式，把工程包给内地的建筑公司。1981年12月27日4时30分封顶，施工时间一年零三天。

白天鹅宾馆预定在1982年10月14日，即秋交会开幕前，开放五层楼的两百个房间，先行试业。但酒店设备与物资的采购，异常庞杂繁琐，装备一家酒店，需要采购10万种以上的设备和物品，从中央空调、电梯到专用信笺、信封、毛巾、牙刷，很多商品在国内十分短缺，质量也不佳，必须到国外采购。霍英东把采购工作交给内地人员自行负责，他只从旁协助，希望为内地培养采购人才。

直到开幕这天早上，霍英东巡视酒店时，房间还没有空调，也没有热水和膳食供应。霍英东邀请了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出席开业仪式，但对他来不来，却没有什么把握。后来，霍英东回忆道：14日客人快要来了，我早上巡视厨房，发现炉灶还未安好，泥头还未清理，煤气也没有，只有一塘水。当时见到一位青年主管，我对他说：‘今晚我已邀请任仲夷书记来宾馆吃饭，就算四菜一汤也要弄出来。”

任仲夷不但来了，而且即席挥毫题词：“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寓意改革开放的大船，冲过了第一个峡谷。这一行人的到来，让霍英东吓了一跳：他原先以为客人不多，开几桌就绰绰有余了，谁知陪同任仲夷前来的却有100多人，当时举行宴会的玉堂春暖厅都坐满了。对厨房能否炮制出这么多席饭菜，霍英东本想这次可能会出“洋相”，特地在香港的珠城酒楼请了一帮香港饮食专家，准备白天鹅的厨师万一不行就顶上，结果却让他喜出望外。客人入座后，端上来的不是简单的四菜一汤，而是多样精心炮制的菜式，颇具晚宴规模，都是国内员工自己完成的。霍英东感到万分欣慰：“部分营业计划终于实现。”

试业成功，人们欢欣鼓舞，可面临的困难依然很多。尤其是正式开业所必须办理的相关手续一直办不下来，建设工程的收尾工作也拖而不决。1982年11月，白天鹅宾馆董事会召开第一次会议，霍英东决定酒店在1983年2月6日农历新年前正式开业。

不少人面有难色，三个月完工是否过于仓促？但大家也心知肚明，如果不能如期完工，过了农历新年，广州进入雨季，天气潮湿，宾馆的许多物资都会沤坏。霍英东给大家打气：只要齐心协力，宾馆一定可以按时开业。

到1月初，酒店的工程进度依然很慢，霍英东表面冷静，内心焦灼万分，他索性搬到酒店，连续住了十多天，亲自监督工程进度。在这些天里，他睡觉是和衣而睡，有时甚至连鞋子都没脱过，身心交瘁，疲惫不堪。他曾以一种无奈的口吻说，胡应湘他们搞中国大酒店，利铭泽搞花园酒店，都是几个财团合作搞的，只有他搞白天鹅是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最后，被折磨得“脱去人形”的霍英东想出了一个绝招：先把开业的日子板上钉钉地定死了，然后把开业请柬向北京、广东的领导和港澳人士及相关职能部门广为散发。这一招数果然奏效，知道全部领导人都要请来，这给了有关部门很大压力，再也不敢扯皮了。

1983年2月6日，春节前一个星期，白天鹅宾馆正式开业。

【不分阶层的待客之道】

内地涉外宾馆不多，管理人才非常缺乏。针对内地的旅游服务业现状，霍英东说：“在建筑、装修等方面，缺乏技术熟练的人才。另外，在服务工作上，问题也不少，如许多餐厅规定开放时间，过了时，客人就吃不上饭。”无论硬件还是软件，都是问题丛生。霍英东决心通过白天鹅宾馆，为国内的旅游服务业提供一个范型。他说：

白天鹅宾馆的管理，面临两种选择，一是交由外国管理集团管理，一是完全由没有干过宾馆行业的国内人士自行管理。衡量之下，我们还是坚持采取自己管理这种方式。整个宾馆2000多个员工包括总经理在内，没有一个干过酒店行业。他们虽然没有经验，但他们有好学精神，开业以来，经过艰苦奋斗，辛勤学习，终于把白天鹅管好。

不过，只有好学精神还不够，还要有老师教才行。1982年，由香港工商界人士李兆基、方润华、王敏刚、阮北耀、霍震寰、郑家纯、罗文彬等14人发起组织“培华教育基金会”，霍英东以儿子霍震寰的名义捐了200万元，并派霍震寰参与基金会的具体工作。

当时国内旅游业的落后，许多港澳和海外人士都深有体会。李兆基说，那时国内的酒店还是用蹲厕、痰盂，洗床单也不会，抽烟把地毡都烧坏了，还随地吐痰。霍震寰也表示，那时回国，感受最深的就是宾馆的服务，很多人都无法适应。比如每天早上服务员不敲门就闯进房间换暖水瓶，客人可能在换衣服也不管。厕所的味道很浓，但服务员却不以为意，认为厕所就应该是臭的。这样的服务水平与国际脱节太大了。“我们觉得应该搞些短期的训练班，有这样的交流，可以起促进作用”。至于白天鹅的经营管理，霍英东决定完全交给中国人自己负责，他有一个坚定的信念：炎黄子孙有无限丰富的智慧与才能，由中国人自己经营管理是可行的。”

当时所有涉外宾馆都是“闲人免进”——几乎所有市民都是“闲人”，而白天鹅宾馆开了“打开门做生意”的先河，成为国内第一家对普通市民开放的高级宾馆。

霍英东经历过这样一件事件：1979年，他带领一个参观团到北京参观第四届全运会，回到广东时，许多亲友到宾馆探访，但被挡在门外，冒着风雨轮候登记，一个小时才能获准入内。“这是很不合理的”，霍英东说，“我们应该让任何人都能进入宾馆，即使不是顾客、亲友，就是前来参观拍照的，也该让他们进来。在经济上，先有人气.然后才有财气，同时让群众看一些新的事物，体会一下中国人民的智慧和新的创造，增强每个中国人对自己和国家前途的信心”。

霍英东的建议，再次遭到许多人的质疑，包括宾馆的高层管理者，白天鹅宾馆副总经理彭树挺就认为“四门大开”，“阶级敌人就很容易搞破坏了”，都担心安全、保卫工作不好做——万一损坏了物资谁来负责？光是宾馆内的地毯，一平方英尺就值10港币，能经得住那么多人乱踩吗？但霍英东仍坚持：“你说改革开放好、开放是什么样，一看（白天鹅）就知。”“广州沙面是个很敏感的地方。以前就有所谓‘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历史创口，如今修了一个宾馆不让老百姓进，与当年的洋人买办有什么两样？”他表示，如果宾馆的物品因此被损坏了，就算到他的账上。霍英东的秘书又给杨尚昆打电话，杨尚昆说：“转告霍英东先生，过去的酒店宾馆越盖越高级，越来越森严壁垒，不让老百姓进去。现在改革开放了，广州是个试点，应该让老百姓进来，四门大开。”

春节放假那几天，许多市民不逛花市也跑到宾馆参观。一时间，成千上万的市民涌入，几乎把宾馆大门推倒了。挤丢了孩子的人在呼爹唤娘，地毯被踩坏，卫生间的抽水马桶被打烂了好几个，大堂里捡到了几箩筐挤掉的鞋子。宾馆餐厅洗手间一天用掉400卷厕纸，在全世界的酒店中，恐怕也是一个无人可破的纪录。这种紧张的情况，经过一个星期之后，才逐步缓解下来。

与草根市民分享社会发展的成果，在开放中建立互信，白天鹅这种不分阶层的待客之道，凸显的正是广州平民城市的氣质和乐于分享的精神。

【对旧体制的冲击】

在沙面旁边的清平路，有一个占地6000多平米的农副产品市场，经营者大部分是个体户，也有国营和集体企业。经营品种包括中药材、干鲜果、肉类、三鸟、蛋品、海鲜、蔬菜、烟叶、陶瓷、玉器等。这是“文革”结束后，广州最先恢复的贸易集市之一，在全国引起了广泛关注，不少报纸、杂志、电台都争相报道。先后有20多个省市的党政领导前来参观，甚至连尼克松、基辛格等美国客人，也成了清平路市场的客人。

霍英东也常会到清平路逛逛，感受一下国内市场复苏的气氛。人气鼎盛，货如轮转，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一向认为，路通才会财通，因此在1985年，他又捐出5万美元，请广州市在沙面和清平路之间，搭建一座人行天桥，方便人们来往，让更多的人在买卖农副产品之余，可以光顾白天鹅宾馆。当年12月，一座双悬臂简支钢梁结构天桥，横跨在了沙面涌上。

这座小桥，与其说真正为白天鹅带来多少客源，倒不如说是刻意传达着一种“路通财通”的观念。霍英东在每个细微之处，念兹在兹，用心良苦，于此可见。

在与内地的交往中，霍英东更多是向内地“出口”，而不是向香港“进口”。他向内地输出金钱，输出观念，推动内地的改革，力图改变内地的落后状况，但从来没有把内地的“革命红潮”，输入香港。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香港人。直到他去世后，人们依然心悦诚服地承认，他把中国人与香港人身份完美地融为一体，在内地与香港之间，他的位置无人可替代。

白天鹅宾馆的兴建，是广州对外开放史上的一个代表性事件。霍英东深信，“一业带动百业兴”。旅游业兴起，可以带动各行各业都活跃起来了。最重要的是让人们真正体验到什么叫“市场”。

在计划经济之下，人们早已习惯了雷打不动的物价。火柴零售价，维持在两分钱一盒，已经几十年，生产一直严重亏本，物价部门准备提到三分钱一盒，讨论研究了两年都不能定夺。当火柴真的卖三分钱一盒时，对社会造成的巨大震荡，不啻刮了一场12级台风。

广州人都熟悉的酥皮面包，四分钱一个，从读小学吃到出来工作，都是这个价，白天鹅宾馆的一杯咖啡可顶几个酥皮了，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云吞面在街上卖五毛钱一碗，白天鹅卖四块钱；四毛八一瓶的啤酒，宾馆内卖到两元以上。连宾馆的主管经理都不敢同意，但霍英东认为，来宾馆吃东西的人，不光是吃到了食物，也享受了优美的环境、上乘的服务，这些都是要成本的。长痛不如短痛，不改变就没有出路。

白天鹅宾馆还有一项对中国的银行业推动甚大的创举，就是在全国酒店中率先使用信用卡结账。长期习惯现金交易的中国人，都不太相信一张小小的卡片，可以代替现金。甚至连白天鹅的管理层，也多数主张再等等看，但霍英东再次力排众议，决定率先使用信用卡业务。结果，广州很多酒店都纷纷追随。

事实上，霍英东搞宾馆，对旧有的僵化体制，是一种正面的挑战。在员工中试行合同制，对工资奖金、商品市场试行改革，其冲击波涉及物价、工资和意识形态等方方面面。霍英东说：“有人在参观白天鹅宾馆时哭了，说走回头路。对此哪能没有犹疑？”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下去。他对体制、观念的革新，其意义较诸其它有形的贡献，尤为深远。

霍英东曾用“一二三四五”来概括白天鹅宾馆的成就：一马当先——它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落成的中国第一家中外合作的五星级酒店；二十年——从1983年2月6日开业到交回给广东省，整整走过20年的光辉历程；三自——它是中国第一家“自行设计、自行建设、自行管理”的现代大型中外合作酒店；四门大开——中国第一家敞开大门允许老百姓参观游览的高级酒店；五十佳——两度蝉联“全国五十佳星级酒店”榜首。

开业多年来，白天鹅宾馆接待过40多个国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脑，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美国总统布什、尼克松，德国总理科尔及卡斯特罗、基辛格、西哈努克、李光耀等国际名人都曾在此驻足。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更是三次莅临“白天鹅”，并亲笔题字，这在国内中外合作的高星级宾馆中是绝无仅有的。

白天鹅的起飞，象征着改革这条大船一旦启航，尽管前方九曲十八弯，但要它掉头往回驶，已不可能了。霍英东曾在接受香港媒体采访时，回顾兴建广州白天鹅宾馆的历程，说了这么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白天鹅不是一间酒店，而是邓小平改革开放路线正确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