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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拟征‘单身税’”的背后

2018-04-19文嘉

同舟共进 2018年2期
关键词:便利店单身日本

文嘉

单身得罪谁?还得多缴税!这不是愚人节的玩笑,而是发生在日本的真事。

2017年日本财务省会计官到石川县进行税策调研。在座谈会上,受邀与会的7名家庭主妇不约而同地质问道:“婚后育儿生活水准下降,能否让单身人士来负担税务?”双方围绕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然而,当地媒体《北国新闻》在报道时产生偏差,把“讨论”误作“提案”。由于财务省中央官署机构的敏感性,这则新闻被日本雅虎转刊头条。拜近年安倍政府强推“消费税增税”所赐,如今日本国民已是“闻税色变”,这条“假新闻”很快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于“单身税”本身,支持方认为:“现在日本生育率如此低下,用税收手段既能增加国家财收又能促婚,是一举两得的善法。”“已婚者育儿支出负担如此重,独身者却不用掏一分钱,仍然享受一样的社会福利,税负不公平。”反對者则指出:“单身者收入少而与婚姻无缘,再变本加厉从其身上抽税,那岂不是永生为单?”“结婚并非公民应尽义务,所以这分明是政府对单身者征收‘脱婚罚金,是已婚族对单身族的不公正榨取!”……

总的来说,日本社会各阶层大多对“单身税”持反对意见。一来是这种变相促婚套路从法理上违背宪法赋予的婚姻自由权,二是从人权角度而言这种政策也造成了差别化歧视。当然,最实际的原因还是社会意识层面,日本男女婚育及生活观念主流正大步流星地向“脱群入单”过渡。

“皆婚时代”远去,“不婚时代”降临

自1965年开始,日本厚生劳动省(负责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的主要部门)下属的国立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所会每五年公布一次终身未婚率(指到了50岁且从未结过婚的人口比例),最近一次即2015年公布的数据是男性为23.37%,女性为14.06%。换言之,男性每4人中有1人终身未婚,女性则每7人中有1人。该数据比2010年上升3个百分点,再度刷新纪录。随着人口老龄化与少子化加剧,该所预计,到2035年日本15岁以上单身人口将有4800万之多,接近总人口的一半,“宁单不婚”的国情令日本政府忐忑不安。

很多人会说这并不稀奇,西方很多发达国家的未婚率并不低于日本。诚然,瑞典、荷兰与法国的未婚率都高于日本,但各自国情和社会殊异,二者情况不可等而视之。欧美国家对非婚有子、未婚同居等行为的社会包容度更高,还有相关法律予以保护,所以未婚不等于独身。但东亚文明圈由于受传统伦理道德约束,社会对这类行为较难认同,法律更远未健全。日本20岁至40岁单身者中,男女同居率只有1.3%左右,而美国是12.4%,法国是29.2%。所以,同样是“不婚国家”,欧美发达国家的人口出生率依然比日本高出0.3~0.8个百分点。相较欧美的“伪单实婚”,日本是名副其实地步入了“真单身社会”的陷阱中。

日本的“不婚时代”开启于上世纪90年代,在这之前的人口普查中,男女未婚率从未高过5%。因此,1990年之前被日本社会学界称为“皆婚时代”。“皆婚时代”形成的最主要原因是,近代以来日本的家庭构成多是以三代及三代以上血缘关系组成的“主干家庭”。“主干家庭”家族意识高,婚育愿望强。到了1960年代的经济高速成长期,大量农村青年人口进入都会,脱离家族,开始形成一户两代的“核心家庭”,家族观念开始淡化,但尚不至于对社会婚恋观产生冲击。

微妙的转折点是1986年《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的实施,法律对职场女性的正当权益有了保障,大量年轻女性开始投身工作,且彼时的日本正处于战后经济最繁荣的“泡沫时代”。在女性经济独立的基础上,传统婚恋生态被打破,婚姻选择上有了更多的自主性。伴随着“晚婚化”社会现象的出现,“不婚化”也无可避免。1990年代后期,日本经济滑坡,企业临时雇佣增加,收入不稳定性导致男性恋爱难、成家难、育儿难,以往丈夫工作、妻子持家便能过上的富足无忧的中产生活一去不复返。“核心家庭”形成所仰赖的经济基础被破坏,进而言之,既然一个人过得比两个人好,何必还要在一起呢”这种直白朴素的思想在女性中广泛传播,导致日本女性终身未婚率在15年内翻了近3倍。

在单身渐成主流的形势下,“脱单”也成了日本社会的敏感话题。2017年4月17日,富士电视台“特别事件报道”节目上出现了一幕温馨的插曲,节目中途停止新闻播送,以出其不意的形式恭祝39岁的女主播菊川怜结婚。但有趣的是,同时落下的彩球垂幕上不是常用的祝福语“恭喜结婚”,而是带有些许轻佻味道的“恭祝脱单”。虽说这是同僚关系亲密的写照,但极大触动了日本单身者们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他们在网络上群起攻之,抨击电视台歧视单身者。

单身经济繁荣与唯我主义价值观

事实上,早在30年前,日本单身潮流就已露出端倪。最具标志性的就是以八佰伴为代表的大型商场超市衰微,以罗森、7-11为代表的街头便利店勃兴。因为大型商超的顾客基本都是家庭主妇,而街头便利店锁定的受众群是单身人士。日本便利店最大的竞争优势在于,它充当了生活拮据、苦于下厨的单身者们的“楼下伴侣”。“我的人生可以离开她,但绝对离不开便利店”——这已成为日本单身男性的“共识”。便利店不仅能满足自身的低成本生活需求,而且不会抱怨也不会挑剔,还会顺带帮你解决各种生活麻烦,比如,7-11便利店甚至推出了专门针对单身人士的上门清扫服务。流通零售商业模式的一衰一盛恰好反映出日本社会30多年来“脱群入单”的现实轨迹。

时至今日,随着单身社会的走向日益明朗化,一贯嗅觉敏锐的商家自然不会错过商机,越来越多针对单身人群的商品与服务被开发和挖掘出来。在家电行业,以单间加湿器与微型吸尘器为代表的精致小家电相当走俏,甚至行销海外;一些餐馆推出了“单身席座”,提供可爱的毛绒玩具陪伴单身女性排忧解闷……正所谓别出心裁,投其所好。

从另一角度看,日本单身经济繁荣的背后是唯我主义生活价值观的兴起和流行,尤其对于单身女性而言,她们中的很多人是高收入行业的白领阶层,阻碍她们成婚的因素并非金钱,而是对生活品质的重视与挑剔。著名广告公司博报堂2016年8月针对日本单身男女的调查显示,单身女性选择不结婚的理由中,排在首位的是“与他人朝夕相处非常麻烦”,其次是“久无良缘”,最后是“单身自由”,而男性单身的最大因素则是金钱。

单身男女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使得近年日本社会流行语中出现了一个“单身充实”的新生词,言下之意是唯有单身状态才能过得充实。这个颇具叛逆色彩的词语一反“群体至上”的日本社会主流意识,在年轻人群中博得很高人气。标榜“单身充实”的男女,其日常消费活动频次及花销确实比已婚男女高出一截,男性多以外食、女性多以购物为特征。

讽刺的是,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用纯粹孤独者方式追求达成幸福之道”,很多单身人士的生活表面充实,内心却仍然空虚。比如,日本各地的港口海滩常会出现独面大海高声呐喊、咆哮的男性,这是单身男性中最流行的发泄“过剩自我意识”的方式;而在单身女性的常规活动行程安排中,水族馆永远是第一大热门,在幽闭的环境下心无旁骛地观赏游弋穿梭的鱼群,是平复心情、治愈心灵的有效方法。

“单身税”的效果悖论

日本民众最关注的问题是“单身税”究竟会不会开征。虽然地方和中央皆出面辟谣,但仍然无法平息疑虑。这项政策尚未经过社会调研,中短期内政府不会贸然行事,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单身者可以高枕无忧。受“消费税增税”延迟的影响,日本财政收入开源乏术,而社保支出受人口老龄化结构困扰连年高涨,日本政府多年来一直采用发行赤字国债这一饮鸩止渴的方法弥补亏空。日本20岁以上单身人口逾2000万,在特定人群身上“割肉”,好过像“消费税增税”那样激怒全民,用2000万群体补贴960万家庭主妇,在目前看来是可以获得民意基础的,否则财务省也没有必要和家庭主妇讨论此事。

悖论是,“单身税”的目的并非纯为财政开源,而是一种逆向促婚政策。日本少子化的根本原因就是男女不婚的潮流,因為自1980年以来,日本的婚内生育率整体稳固,低迷不振的只是结婚率。所以对政府来说,需要操心的是后者,但“以税代政”的效果最终会如何,非常难说。实际上,能为日本提供借鉴的只有曾经的保加利亚人民共和国,1968~1989年间,当局曾寄望以抽取单身者5%~10%的收入,让他们回归到婚姻的大家庭中。但实际结果是,“单身税”导入后生育率反而从2.2%降到了1.9%。政策失败的原因很简单,贫困的大众阶层因为税负而更结不起婚,而富裕阶层避税的办法有很多,毋需为这点钱“屈服”。正因为顾虑到可能造成适得其反的恶性循环,日本自民党2004年一度提上案台的“单身税”才最终不了了之。

不唯日本,同处于东亚文明圈的中韩社会也正深受单身人口激增的困扰。2014年,韩国也曾酝酿“单身税”提案,但最终在1337万韩国单身男女“要交朴大总统第一个交”的巨大抗议声中折戟。

我国的形势更是不容乐观。据社会学家李银河2013年的研究统计,我国有2亿多未婚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从1990年的6%激增到14.6%,其中,超过5800万人选择独居不婚,是当代独居人口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仅以女性而言,25~29岁的未婚女性在2010年便达到了21.62%,是20年前的5倍,30~34岁的未婚女性是20年前的9倍。

随着越来越多青年男女婚姻观念的标新和独立人格与思考方式的形成,可以预见,未来我国人口结构中的“不婚化”与老龄化双线并行的趋势将难以避免,比起讨论是否该征收“单身税”,更为实际和严峻的应该是相关社会保障与服务政策的制定。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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