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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在异乡为异客,那人那狗是家味

2018-04-19于建嵘

廉政瞭望 2018年3期
关键词:异客宋庄儿孙

于建嵘

也许是因为童年居无定所,在我的潜意识中,有一种对拥有“自己的房子”的渴望。本世纪初,当我来到北京从事博士后研究时,虽然中国社会科学院分了我一套公寓租住,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在北京的远郊农村买了一个破旧的农家小院子,落户通州宋庄小堡村。这是到目前为止,我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了。这一呆,就近二十年。

在这里,除了会客基本上没有其他交际,独在异乡为异客,有种飘零的况味,但有两个朋友陪我在这里,让我有种类似家的温暖。

刚建成北京东书房时,我从湖南老家带过来了一条土狗,叫它“威威”。由于当时的宋庄还是个典型的农村,大家的狗都是放养,所以它从小就没有戴过狗链,自由自在地在村里游荡。这导致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宋庄许多母狗都为它生过狗仔。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我只要在村头大喊一声“威威”,它都会丢下它的女伴及孩子们,飞一般地出现在我身边。

威威显得高贵孤傲,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摸它。一次,人民大学张鸣教授来东书房玩,称自己当知青时是一名兽医,没有他训不了的狗。可当他试图去抚摸威威时,平时温顺的它张嘴就向张教授咬过去。好在张教授身手敏捷,才没有受伤。

2012年,我进城讲课,它照例跟着我的车送到了村口。可我回来时,无论如何呼喊,它再也没有出现了。为此,我难过了许久,还将陪伴了我十多年的威威,画成了油画。后来,朋友又从村里面抱回来了一条小黄狗,我依旧唤它“威威”。

在宋庄,另外一个与我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是隔壁农家小院的一位老太太。刚搬来时,老太太并不理睬我。我打招呼,她只是用一种警惕的眼神作为应答。我想,可能是这些生活在首都的人,对我这种外来者保持着足够的防范。但很快就发现,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买的农家小院已经很破旧了,村委会批准我重新修建。我的院子与老太太共用一围墙,可如果我拆了围墙,隔壁家起码有一到两个月处于不安全状况,不如干脆将这围墙送给老太太算了,在旧围墙外来规划我的房子。从此之后,老太太開始主动同我说话了,而且在我建房期间,给我送茶送水,替我看场子,帮我协调各种关系。

儿子们都希望老太太去住楼房,但她坚持守着小院,说:自己的窝,住了一辈子,自由自在。话虽这样说,但我知道她是孤独的,这从她经常问我哪天是星期天可以感觉得出来。因为,只有星期天,在外忙碌的儿孙们才能回来。招待儿孙们吃喝,然后站在门口对着渐渐远行的车挥着手,又开始计算儿孙们回家的日子。

儿孙们不回家时,老太太基本上在我家忙碌。不是帮我扫地倒垃圾,就是帮我洗碗洗衣。一般的情况,她干她的,我该看书就看书,想画画就画画,有客人来时就会客。

老太太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受苦。而我有些年在研究信访制度,经常有人千里万里从全国各地来宋庄找我送打官司的材料。老太太就经常陪着那些人掉眼泪。哭完后,还嘱咐我得帮帮人家,太可怜了。

老太太怕狗,但她竟然喜欢上了威威。我不在家时,威威就由她喂养。威威失踪后,我们都很难过,我就将画的威威送给她。老太太不要,说狗没有了,你在布上画得再像也没用。

美术馆的朋友告诉她,这“狗”可以卖钱。她不信,说你们谁要谁拿走。朋友就放到网上去,一分钟不到就卖掉了。当朋友将卖画得来的一万元给老太太时,她都惊呆了:“唉呀,于老师胡乱画几笔,还真的能卖这么多钱啊?!以后我可不敢乱开门了,丢了画我可赔不起。”

当然,老太太仍旧有事没事在我家待着,继续扫地、洗碗、洗衣,责备我及客人白天开灯浪费电。我也习以为常,因为早就把她当成了家人。她身上,有着天下所有母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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