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树根的“一个经验”
2018-04-19黄进
黄进
那天,在南京爱达幼儿园的活动现场,遇见了一个怀有强烈分享愿望的小男孩。他拿来一本大大的记录本,上面画着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的、既相似又有点不同的三个棕色物体。他走到我面前,向我展示他的图画。我问这是什么,他说是他在幼儿园户外活动时发现的树根。我好奇地问他:“你是怎么发现它的呢?”他回答道:“我前两天在‘小农场玩,准备挖石头的。我挖啊挖,挖出石头来了,可我又觉得没意思了。后来忽然发现了树根,拔不出来,老师就来帮忙。老师在一旁拽,我在一边挖,就把它给挖出来了!”
原来他画的是“树根”。可是,它们怎么会是三个呢?而且长得还差不多?他告诉我,第一个是用眼睛看到的,有些小,第二个是用放大镜看的,就大些,而且他发现根头上还有一道被刀砍过的痕迹,最大的那个是放得更大的“树根”,他还找到了它身上的另一个小印子。我又问他:“这个‘树根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吗?”他说:“它像一个小人,趴开腿,举着手,手上还有一个小突起,像是一个人拿着滑雪板要去滑雪。而且它身上还有许多小‘触角,我数了一下,有28个!”我被他的细述打动了。这个在平常人看来不过是土里挖出的一个小“树根”,在孩子眼里成了颇有意思的物件了!
见我一直在倾听,他指了指记录本的空白处,问我能不能帮他把这个“挖树根”的故事记下来。我会心一笑。也许平时老师是会帮他们做记录的,可今天老师在忙,他看中了我这个似乎闲着的人。我说好吧,你说说记什么。他说:“我前两天在‘小农场玩,开始是要挖石头的,挖出来了石头,又觉得不好玩了……”我心生疑窦:怎么又从“挖石头”讲起呢?不是说要我帮他记“挖树根”的故事吗?于是我问他:“挖石头也要记啊?”小男孩非常肯定地回答道:“对啊,当然要记。”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帮他写下他的发现,就像以前不识字的老百姓眼巴巴盯着私塾先生帮写家书一样。
把来龙去脉记完之后,我问他:“那你接下来还想做什么呢?”他说:“我想去画树根,然后,我还想把它种下去……噢,不对,它已经被挖出来了,根都断了,活不了了。”他边说边思考着。我问:“那怎么办呢?”他说:“我得买到它的种子。但是这里没有它的种子,要到另一个地球上才能买到。”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它的种子呢?”他肯定地回答:“我已经找过了,周围的土里都翻过,没有见到它的种子。”我更奇怪了:“你知道它的种子是什么样的吗?”他回答道:“我认识它,它是一棵西红柿,我以前见过它。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那时候是有种子的,现在没有了,另一个地球上才会有……”
我告诉他我把他说的这些全都记下来了,他满意地离开了。此时我努力地去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幕,尤其是那些出乎我意料的东西。我忽然领悟到为什么他总要从挖石头讲起——对于他而言,这不仅是一种科学观察和发现,而且是一种完整的叙事,具有文学的雏形,这个从无趣到惊喜的过程是令他印象深刻的,“挖石头”是“无意义”之有意义,是不可或缺的序幕;“树根”为什么这么有趣,可能是因为它长得像个人,也可能是他以前认识它,尝过它的果实;种子为什么要到另一个地球上才有,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它,所以用想象弥补了“匮乏”,他的经验是真实而具体的。
挖到“树根”时的惊喜,识别出它时的亲切,“像是要去滑雪”形象的有趣,“28个触角”引发的好奇以及种下它的愿望带来的一系列反思和阐释——孩子自主自发的探索和体验具有多么丰富而整体的意义啊!我们通常看到的是这类活动的科学价值,容易忽略它也蕴含着艺术想象、文学创作,容易忽略这是孩子对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的自主的整体构建。这样的“完整”是自然的,比我们想方设法去设计的“综合”“整合”的手段要高明得多、有意义得多。
美国哲学家、教育家杜威在他的美学著作中,用“一个经验”来表达经验的一种完满状态:“一件作品以一种令人满意的方式完成;一个问题得到了解决;一个游戏玩结束了;一个情况,不管是吃一餐饭、玩一盘棋、进行一番谈话、写一本书……这一个经验是一个整体,其中带着它自身的个性化的性质以及自我满足。这是一个经验。”当孩子的活动来自他的内部推动,在时空中延伸和发展,情感弥漫于经验之中,这个经验就具有了完整性和统一性,不论他是不是在进行艺术活动,这个经验都具有了审美的性质。
活动结束后,我听到这个孩子在问老师:“我想知道,这个‘树根上这么多小‘触角有什么用呢?”看来,“树根”的经验还在建构之中,它的意义还没有完成。而我们的课程和环境又该怎样支持他继续去探索和体验呢?老师如果听到这个故事,新的一年‘小农场收获西红柿的时候,一定会和孩子一起有更丰富多彩的发现!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學教育科学学院,南京,210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