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匠
2018-04-16王向阳
文/王向阳
中国乡村正在经历巨变,传统中国里的人情与手工,以及由此产生的缓慢而诗意的生活方式,如同远去的风景逐渐模糊。王向阳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一户木匠世家,一直供职于传媒界,面对社会巨变,他拿笔记下那渐渐消逝的一幕幕图景。他笔下的匠人,有着令人赞叹的手艺、执着坚韧的匠心,他们走在乡间小道,风雨兼程,且歌且行。让我们一起循着他笔下手艺人的足迹,回望那一段段故事。
小时候,家乡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木匠怕漆匠,漆匠怕亮光。”木匠刨得光洁不光洁,油漆以后,一览无余;漆匠漆得均匀不均匀,亮光一照,纤毫毕露。
农家新做的木制家具,考究一点儿的,都要油漆,尤其以床、香几、漆桌、椅子为多。一件漆得好的家具,用了上百年,依然光亮如新。当然,油漆这门手艺学问深,难掌握。
浦江县城后街有一个名漆匠,叫作周建峰。他从小听爹娘的教导“学手艺水冲不去,火煨不过,饭有得食,麻雀撑根肠”。一九六七年,他十二岁,就跟着爹娘学油漆;一九七二年,他十七岁,正式做油漆。
做油漆有句行话:“生漆打底,熟漆盖面。”先用生漆油,再用熟漆油,反复匀漆,越漆越亮,先从乳白色,转为红色,转为黑色,转为光亮。一件好的油漆作品,要做到三个字:黑、青、亮。底打得不好,油漆后的家具没有亮光不说,还会起泡皱皮。
凭周建峰的经验,最难的是调漆,根据一年四季气候的不同,气温的高低,湿度的大小,随机应变。业内有一句行话:“头层油皱打徒弟,面漆油皱打师傅。”底漆没有油好,没有光亮,起泡皱皮,这是徒弟的责任;面漆没有油好,是因为漆调得厚薄不均匀,这是师傅的责任。
当年的油漆是土漆,从漆树上割下来的,容易生漆疔,俗称“被漆叮了”,皮肤红肿,叮骨头痒,实际上是皮肤过敏。治疗漆疔的土方,就是用杉树皮浸泡出来的水洗一洗。到了20世纪七十年代,农家用上化学漆,不会生漆疔了,可有毒副作用。
周建峰的造诣离不开家学渊源。早在清朝光绪末年,他的太公周大忠从诸暨同山周都村迁居浦江县城,开了一家小木家具店,兼做油漆。周大忠把这门油漆的手艺传给儿子周烈山,周烈山传给儿子周志宝,周志宝再传给儿子周建峰,已经是第四代了。
早在民国年间,杭州净慈寺大殿的天花板上要画一百只白鹤,每只形状不能重复,要求高,工钱也高,共有百块银圆,当时一担谷才卖四块银圆。通过堂弟的介绍,周志宝穿着土布长衫,前往净慈寺。东阳师傅穿着绸衫,拄着卫生棒,也来到净慈寺,一副包工头的派头。寺里的和尚要求他们先画样品,品评高下,再作取舍。东阳师傅说三日后交样品,要回东阳,请别人画;周志宝说当晚就画,次日交出样品。到了第二天,和尚一看周志宝画的样品,当即决定把工程承包给他。于是,周志宝站在大殿的天花板下,昂着头画白鹤,每天画七八只,前后画了半个月。
还有一次,周志宝的三弟承包浙江兰溪县一个祠堂的油漆工程,一半由他做,一半由东阳师傅做,互不通气。东阳师傅抢先在一只牛腿上画了五彩,三弟势必要在对称的另一只牛腿画上完全相同的五彩,可对方不会告诉五彩的配方,肯定有色差。三弟无计可施,只得回家把周志宝请到兰溪。周志宝灵机一动,连夜把一扇祠堂门拆下来,画上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恭。第二天,东阳师傅一看,知道在另一扇祠堂门上画不出一模一样的门神,于是前来商量:“两只牛腿我画,两扇祠堂门你画。”只此一招儿,周志宝就帮三弟解困。
一个好的漆匠,不光要会油漆,还要会绘画、雕塑和雕刻。到了一九七九年,周建峰进入浦江工艺美术厂,从事油漆工作,其间,曾到浙江省进出口公司举办的美术学校进修深造;一九八一年,他开始从事竹编产品的设计工作,这与他的绘画功底分不开;后来,他又从事竹木的雕刻工作。由漆而画,由画而雕,周建峰成为漆匠中的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