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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看雪》的意外遇见之美与情感脉络

2018-04-15马何义马姝也

语文建设·下半月 2018年7期
关键词:相公樊哙湖心亭

马何义 马姝也

有一种遇见叫意外,有一种情感叫“一见钟情”。意外遇见一般是指熟人朋友在外地的惊喜偶遇,一见钟情一般指男女之间心灵相遇的炽热情感。而两三个不相识的男人瞬间偶遇,又瞬间相别,而且难忘,此中情感,小品文里谁描摹得最好呢?张岱也。情之媒谓何?知音同好也。

下面就张岱的小品文《湖心亭看雪》的意外遇见之美试析之。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是日更定矣”中的“矣”字,我们通常仅仅把它作为一个语气词来理解。实际上从情感的角度来看,此字的意味很浓。首先看一下“更定”的释义。“更”是古代的计时单位,古代一夜分为五更,两个小时为一更。古人是每天晚上19点开始记更,入夜即为初更也就是一更。初更是19点到21点,又称定更,也称更定。

西湖地处南方,很少能有如此大雪,更何况大雪连着下了整整三天。张岱认为此奇天,定有奇景;又因一般人只是在白天观看这奇雪奇景,大雪三日后的晚上已没人去看,所以有“人鸟声俱绝”的语句。为下文出乎意料之外的偶遇客居人赏雪做了铺垫,这是意外之一,也是情感跌宕起伏之一,行文的铺垫之一。

此时夜深独往,作者做了很充分的准备:有游湖的小舟、有防寒的毛皮衣和取暖的炉火,下文的客居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皆是有备而来的雅人。这是意外之二,又是情感跌宕起伏之二,行文的铺垫之二。

作者的心思在于,奇雪必有奇景,夜观必是奇观。况在“人鸟声俱绝”之后,万籁俱寂之时,有充足准备之际,定有自己心中所想的绝景,因此,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意味。一切防寒措施准备妥当,只等初更一打,天黑下来,马上出发。所以此处的“矣”,有胸有成竹,只等更定出发的踌躇满志的行动之意。这个行动,是自己心中已有对黑白世界的千种想象蓝图,也定能见到自己心中已有万种描摹的壮阔美景的真实世界,那是自己心仪的世界,是能充分表达自己情感与心灵世界的壮美的真实世界图景。心向往之,必欲见之,以慰己孤独之魂灵也。

所以,此处的“矣”韵味深长!真不是一个单纯的语气词可简单理解的!

此时的“独往湖心亭看雪”的“独”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独自的自己,还带着一种对美景的“痴迷”心情与情趣,带着只有自己一人能读懂大自然杰作的心情和唯独此境况能慰藉自己灵魂的一种情怀而去的。如此一来,下文出乎意料之外的偶遇客居人,而且又是知音同好,更是意料之外,情感由内心的平静到觅得知音的激动,是情感的跌宕起伏之三,也是意外之三,行文的铺垫之三。

到那儿一看,眼前情景果然与自己心中之景、之情一致。没有兴奋,没有欢呼,只是用如椽之笔淡定地尽情挥洒这如柳宗元《江雪》中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壮阔背景。柳宗元借此背景是为了表现与众不同的灵魂,众人是“钓鱼”,得到实惠,追求名利;柳是“钓雪”,志在情趣,追求灵魂的高洁。张岱所描摹的壮阔背景,应该是有柳宗元的情怀和志趣在。

景越美,人越单,心灵越孤寂,情感就越低沉平静。后偶遇知音同好者,情感由低沉平静到觅得知音的兴奋,有了跌宕起伏变化,情感的波澜自然而来,文章的魅力也自然而来。

下面来看景如何美。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中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雾”者,指天空下散到地面的云气;“凇”者,指自湖面上涌而达于天空的水汽。这两者都是用来比喻大雪的弥漫无边。“沆砀”,意为晃漾、浩瀚,写雪的精神和气象,是与“上下一白”同义的典雅表达。“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连用三个“与”字,完全把天空、云层、山峦、湖水无缝隙地连接成一个白色的世界。在这样苍茫空阔的白色世界的大背景下,湖面上的物与人是什么景象呢?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此景象的描写,运用了缩小夸张的手法,壮阔的画面全出。正如学者吴战垒所说的那样,“一痕”“一点”“一芥(芥:小草,引申为轻微纤细的事物)”的“一”字,是形容视像的依稀可辨,使人感到景物之小,此真可谓着“一”字而境界出矣。同时由“长堤一痕”到“湖心亭一点”,到“余舟一芥”,到“舟中人两三粒”,其镜头从小而更小,直至微乎其微。

这“痕”“点”“芥”“粒”等量词,本来是写小事物的,一个小似一个。这样的微乎其微的小与如此浩淼的大背景的巨大反差,给人强烈的震撼,大者更觉其大,小者欲见其小,这正是作者写景的超凡水平。

作者似乎验证了自己来之前对黑白世界的想象,这“痕”“点”“芥”“粒”等量词应是信手拈得,更是表现心境的不二之选。把心境完全融入到了景境之中,所以,没有兴奋,没有舞之蹈之。只是让自己平静的心无限地融入这个大世界中,让孤寂的心灵有了安放之所。

再看偶遇之美。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笔者每每读到此文的“见余,大喜”,都会自然地想起司马迁《鸿门宴》中的“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照理应是张良至军门,急待告樊哙,但樊哙在军门外更心急,一见张良便抢口先问,这才真正表现出樊哙担心刘邦的安危。此两处真是相映成趣,笔墨绝妙。如果写成“我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我”高兴遇到知音主动搭腔,而偶遇之人又不理不睬,哪有兴趣一同、知音同好之说。上文三次铺垫,意在说明,只有“我”有此雅兴,世上绝无如“我”有如此雅兴之人。所以,“我”在此偶遇有同样雅兴的客居人,心里非常高兴,而让客居人表现出“大”“喜”。“大”和“喜”从言行中充分表明,客居人先前也是同样认为无人会和自己一样,有深夜赏雪的雅兴。同样的心理,突然出现的偶遇,两者的心情就不再那么的平静,而是非常的兴奋。所以客居人兴奋地说出湖中怎么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才真正是共同的喜出望外,才真正是知音同好。此处,借客居人之口说出,知音同好自然就是定论了,后面的行为自然就是知音兴奋相遇的热情行为表现。

正如学者吴战垒所言,“焉得更有”者,正言其人之不可多得。“拉余同饮”的“拉”言遇知音之兴奋。“强饮三大白”,是为了酬谢知己。“强饮”者,本不能饮,但对此景,当此时,逢此人,却不可不饮。这种反客为主的手法,才是此处的妙谛。

文章至此,已可以作结,但作者意犹未尽,运用点染之法,又补上一笔舟子的话语,真是故事之外的故事。在不经意间又跌宕出一个意外,妙绝了。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喃喃”应是有实在不理解的感叹之声。舟子与张岱如影相随,但心灵相隔太远;张岱与陌生客居人湖中赏雪偶遇,但心灵相通,一见如故。

学者吴战垒言,借舟子之口,点出一个“痴”字;又以相公之“痴”与“痴似相公者”相比较浸染,把一个“痴”字写透。所谓“痴似相公”,并非减损相公之“痴”,而是以同调来映衬相公之“痴”。

而笔者却认为,这是借舟子之口说出俗人所理解的“痴”迷美景的看景,而此文实际上是说张岱在灵魂孤独的行走中偶遇到心灵知音的快乐。此处点染之法,妙在舟子陪游赏玩,亲身经历了偶遇之场景,最后仍然不懂得张岱的一次灵魂知遇知音之欢,还是认为是对雪景的“痴迷”。所以,舟子与众俗人永远也走不进张岱的灵魂中去!

舟子的出現和文中的“两三粒”遥相呼应,同时,有人同往,却偏说“独往”,读罢全文,读者又怎能不认同作者的看法呢?这一笔真可谓画龙点睛。真是文情摇曳,余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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