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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的国家主义者:太宰治的战争“缺位”与天皇崇拜

2018-04-14曾婷婷周异夫

关键词:太宰缺位天皇

曾婷婷,周异夫

(吉林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一、太宰治战争观的评价倾向与问题点

太宰治及其创作一直是中日学界研究的热点,作品论和作家论层出不穷。其脍炙人口的名篇《富岳八景》《奔跑吧,梅洛斯》《斜阳》《人间失格》拥有广泛的读者,太宰治也因此备受喜爱与关注。此外,由于太宰治在战争期间,未曾奔赴前线进行战事报道,未参加过支持战争的社会组织团体,他在战争时期的战争“缺位”现象,使得其文学在研究领域获得了良好的评价。

1931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后,日本文坛被“战争”等题材的国策文学充斥,文坛显现出题材内容空泛、缺乏文学价值的“康乐果结构”[1]143,若槻泰雄也指出:“在那场民族大悲剧下,文学史是何等的贫瘠,几乎没有留给后世的作品。”[2]215此时期,《富岳八景》(1939)、《奔跑吧,梅洛斯》(1940)等作品的问世,为太宰治的文学生涯增添了耀眼的光环,日本文学研究者唐纳德·基恩(Donald Keene/ドナルド·キーン)指出:“战争时期,毫无疑问唯独太宰治连续发表了一系列具有文学价值的作品”[3]510。奥野健男则指出:“太宰治对战争的无视以及否定是他一贯的态度。”[4]110

但是,太宰治对待战争并非绝对地无视。臼井吉见就列举出《十二月八日》《佳人》《散花》等短篇作品表现了太宰治支持战争的态度,但认为只是“市井一隅微弱的声援之声”[5]332。近年,太宰治文学与战争问题逐渐被引入研究视域中。杂志《太宰治studys》于2016年6月发行特集“太宰治与战争——1941—1945”,揭示出太宰治与战争的关联性,更新了太宰治无关战争的基调认识。此外,吉冈真绪认为《女人的决斗》是一部基于艺术基准,具有批判性的战争作品[6]65。赵松娟则通过作品《竹青》分析了太宰治关注复员士兵以及祈求和平等问题[7]100。申舌禾指出了太宰治在战争爆发之际,之所以拒绝国策文学的撰写,是因为他从“杰作意识”转变为“俗文学”,意图为时代的弱者进行写作[8]28。

日本的最新研究显示,太宰治文学中与战争有关的作品被不断发掘与评释,但主要视战争为文学素材和创作语境,而弱化或规避了他是否支持战争的清晰化阐释。中国学者也关注到太宰治战争观的问题。曾妍、尚侠指出:“《散华》与同时代流行的战争语言相去甚远,具有自己的独特性。这可以说是战争时期太宰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9]59认为作品《十二月八日》中“暗含了太宰治作为作家的冷静思考,即对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的黑暗前景的批判”,并指出“不能苛求太宰治必须懂得战争是有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分的,但是,我们可以要求一位作家面对暴行和苦难必须具备人文情怀和素养,至于这种基本素质在作品中如何表现,批评的视角是可以宽容一些的。”[10]266

中日学界对太宰治战争观的整体认知表现为:他游离于战争之外,即便涉及战争题材,也有其艺术基准。可是,笔者认为,有必要扩大文本考察视点,重新思考并深入挖掘太宰治的战争观。本文旨在通过《海鸥》《十二月八日》《一灯》《惜别》《佝偻》等相关作品的解读,分析太宰治的战争“缺位”现象,重新客观评判出太宰治对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的真实态度,结合日本社会思潮和太宰治的成长背景,揭示出其战争“缺位”表象背后潜在的思想认识,纠正以往可能存在的模糊解释甚至是误读,对他的战争观、国家观做出准确判断。

二、太宰治的战争“缺位”表象与实质

太宰治的战争“缺位”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他没有参与到战争的实际场域中,例如成为士兵或者战地记者;第二,他没有积极地撰写、发表战争文学的作品。这两方面的“缺位”问题,都可以在作品《海鸥》中寻到其原因所在。《海鸥》开篇解释了作品的主题词:“海鸥是一种哑的鸟,(略)哑是悲哀的,我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不能发声的海鸥。”[11]108“哑”“不能发声”所喻指的含意贯穿于作品的字里行间:

对祖国的热爱之情,不会有人没有吧。然而,我却无法表达。大声地厚颜无耻地娓娓道来,我做不到。在人群中偷偷地目送出征的士兵,也曾低声哭泣过。我是丙种,天生便是劣等的体格。(略)我毫不逊色地悄悄地爱着我的祖国。(略)我没有写过一首爱国诗,因为写不出来。某一日,用心倾吐的一句话就是“让我死吧!万岁”。除了死给你们看,我没有其他可以表达忠诚的方法。(略)将士们在泥水和血汗四溅的战场中的样子,只要想想就完全能够感知得到,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崇敬,一个“崇敬”之词都显得苍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失去了一切语言,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是蹲在沙子上写了擦、擦了写,我无法言表,无法书写[11]109-111。

为何太宰治一再强调他“无法言表”“无法书写”的状态?这还要先从上文中的“丙种”谈起,“丙种”是指兵役体检中次于甲种、乙种的不适合服兵役的一个等级。据年谱显示,太宰治曾在1941年11月15日接到了“文士征用令”,因体检时被查出“肺部浸润”而被军医当场免除征用资格[12]934。而《海鸥》发表之际的1940年1月,太宰治还未参加过正式的征兵体检,但是,自1935年患腹膜炎产生药物中毒后,太宰治一直处于疾病治疗阶段,直到1936年11月份出院,病历依然显示“药物中毒完全治愈,但肺部问题依然严重”[13]525,此后,肺部疾病也一直缠绕着他。所以,太宰治使用了“丙种”一词表达了自身不能奔赴战场的身体状况,身体问题首先成为了他战争“缺位”的客观原因。

但太宰治并没有暗自窃喜可以逃离战场,他显示出极度的失落之感。“除了死给你们看,我没有其他可以表达忠诚的方法”,展现了太宰治淋漓尽致的“爱国心”,是他作为一名“日本人”报国无门的失落。由于不能亲眼目睹战场,他就无法书写战争,于是产生了在沙子上反复书写和擦拭的行为,这是他在书写愿望和“无法书写”的现实之间的强烈挣扎,是他作为一名“文学者”壮志难酬的失落,作品《海鸥》真实地显示出1940年前后太宰治一度陷入创作低潮的状况。

有关为何“无法书写”战争,太宰治有很“深刻”的艺术层面的思考,他认为没有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便将战争诉诸作品,这种做法有悖艺术工作者的职业基准。太宰治“不书写战争”的原因是基于书写者是否拥有“艺术”素材(即战场亲历经验),并不是建立在“批判战争”的态度上而进行的“罢工”行为。必须强调的是,他的战争“缺位”现象,无论是在没有参加战争的行为上,还是没有参与战争题材的创作上,都看不到反对战争的痕迹,相反,可以从中读出太宰治对战争题材创作的潜在欲望。“海鸥”的“哑”“不能发声”最终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客观的身体特征,在作品中所指涉的太宰治本人的战争“缺位”问题,同样也是源于作家的身体条件和对文学创作标准的苛求,这同作家在主观意识上“反对战争”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而太宰治对战争的真实态度,则可以透过“海鸥”与“穷乐师”分析得知。太宰治在《海鸥》中引入了奥地利剧作家格里尔帕策笔下的“穷乐师”,格里尔帕策的经典作品《穷乐师》讲述了一位被人欺骗、愚弄后仍不失生活信念、执着于拉小提琴的流浪老人的故事。太宰治认为自己的境遇和“穷乐师”相近,虽然是社会意义上的失落者,但二人共有一条“艺术”之路,他在不能参战、“爱国”无门的封闭状态下将这个“艺术”出口锁定在了“战场”:

在战场上,有丙种人无法想象的全新的感动和思索,汪洋一般宏大的东西,就如同神出现在眼前的那份永恒的颤栗和感动。(略)一定有的,我可以凭借一名艺术家的直觉骄傲地说,我知道一定有的[11]111-112。

太宰治自然地将日本侵犯中国领土,在中国土地上制造的血腥战场视为了“宏大”的艺术素材,并借用他“艺术”的直觉肯定战场上存在着无比伟大的“感动”,侵略者烧杀抢夺、中国人民生命财产遭受严重侵害的场域中,何来“永恒的感动”?太宰治支持战争的态度在此处描写中已表露无遗。

《海鸥》结尾处这样写道:“‘等待’一词,突然大书特书地闪现在额头上,等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这是一个很尊贵的词语。哑的海鸥,在海浪上徘徊,一面想着,一面保持沉默,继续徘徊。”[11]124“海鸥”的意象在结尾处显示出来。战争“缺位”的客观现实并未令他失去对战场本身的想象和书写欲望。按照结尾处的描写,海浪、徘徊、继续徘徊等几项要素,勾勒出惊涛骇浪的战时体制下,太宰治一面寻求从艺术层面表现战争的手法,一面保持等待,就像沉默的海鸥,“徘徊”代表他依然关注战争,“继续徘徊”则表示他持续期待一场艺术灵感到来的心理特征。可以做一个假设,如果他等待的所谓的“感动”到来,他将为文坛留下怎样一篇赞颂战争的作品。

渡部芳纪评价作品《海鸥》时指出:“太宰治通过‘哑’表达了一种断念,将自我封闭在‘等待’的状态中,他将自己比作‘穷乐师’,由此发现了唯一的积极的生路。”[14]104为数不多的《海鸥》作品论更多关注了作家试图跨越创作窘境的心态,但是我们不能忽略作品中“穷乐师”的“艺术”出口、“海鸥”的伺机徘徊行为所发出的重要信号,即太宰治“艺术”重生的依托手段是日本向中国发动的侵略战争这一可怕意图。

太宰治的战争“缺位”,是由于身体条件等客观原因导致的无奈结果。在这种表象的深层,潜藏着他对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持有高度的认同态度。

三、太宰治的“爱国心”

作品《海鸥》充分显示出太宰治拥有一颗炙热的“爱国心”。只是这颗“爱国心”不同于浩浩荡荡开赴战场的参战者,“悄悄地”“低声地”等词汇为读者开启了一个隐匿的空间,置身其中的太宰治虽然没有出征的风光,但其奉上的崇敬之情和爱国之心丝毫不逊色。

另一部提及战争的作品《十二月八日》记录了一位主妇的十二月八日,这位主妇将日本偷袭珍珠港事件比作“强烈的光线”,它照进黑暗的生活空间,照进身体,那股神奇之力宛如“圣灵的气息”,竟然化作了“花瓣”停留在身体内,还声称“日本,从此以后将焕然一新”[15]348。从“黑船事件”以来,日本与西方的关系一直深深影响着日本人的世界观,日本对美国的开战,是日本宣称代表亚洲,将中国、东南亚等亚洲各国从欧美列强的人种歧视和压迫中解救出来,建立新的世界秩序的“大义之战”,所以,日本发动的“珍珠港事件”被太宰治描写成了改变日本人和日本历史的光辉之举,他没有考虑这场军事侵略的本质,他拥有的是一颗日本国家利益至上的“爱国心”。

关于“爱国心”,《世界大百科事典》的释义为:原指爱乡之心,或对祖国的爱,是在各地域固有的生活环境中建立的性情。与此相对,19世纪建立起来的nationalism,则将个人的忠诚优先用于民族国家这一抽象的框架中,成为一种政治性的意识和行动,在这一点上,原始的爱国心与nationalism有所区别[16]14。太宰治在《海鸥》中使用“祖国”一词代表日本,并表示所有人都有一颗热爱自己“祖国”的心。任剑涛等指出:“祖国”不是政治概念,而是一个文化和地域概念。人们对祖国的认同,主要包括生养自己的祖宗或这片土地、人民,以及这片土地和人民所创制的文化[17]118。“祖国”作为文化地域概念普遍存在,而国家是一个政治概念,原始的对“祖国”的爱和对国家的忠诚(nationalism)严格上讲不能混为一谈。

而太宰治忠诚的对象是向中国发动了侵略战争,连续制造了一系列军事侵略事件的军国主义国家日本,是国家利益至上,甚至不惜残害他民族人民的生命、侵占他国领土的政治意义上的国家概念。所以,太宰治将“祖国”和“国家”混为一谈,甚至使用“热爱祖国”这样文化上质朴的辞藻来掩饰其本属于政治范畴的国家意识和侵略意识。太宰治的“爱国心”不同于保卫祖国遭受外部侵害的民族主义情结,而是支持日本对外侵略扩张和强权政治的国家主义思想。而这一思想的底层则充斥着太宰治的“天皇崇拜”。

四、太宰治的天皇及皇室崇拜

著名文艺评论家吉本隆明在和桥川文三的一次对谈中这样评价太宰治:“在太宰治文学中,虽然没有作为主题而出现,却始终流淌着一种纯爱,作为韵律的纯爱,便是他对天皇制肯定的韵律。”[18]114-115太宰治并没有“为天皇而战”“为天皇玉碎”等直接叫嚣战争的激烈言辞,他以另外一种温和的方式表达了对天皇的感情:

姑母告诉我天子藏起来了,还补充道,就是活神仙。(略)我出生在明治四十二年的夏天,在大帝驾崩的这个时候,我刚好虚岁4岁[19]8。

1912年7月30日,日本明治天皇病逝,在葬礼前日,被日本后世称为“军神”的乃木希典夫妇剖腹自杀,明治时代结束于这场被世界各国传为奇闻的殉葬。上述太宰治的自传式回忆录《回忆》便是以明治天皇的驾崩为开端而展开叙述,作为太宰治的个人史,他有意将人生轨迹的初始阶段与明治天皇关联起来,这种历史体验的记录传达着日本明治以后个人与天皇制之间密切相关的时代气息。

1925年12月,皇室公主照宫成子出生,还是一名中学生的太宰治就在《佝偻》一文中表达了得知皇室成员诞生时的喜悦心情:“我只是无比眷恋皇室的众多人的一员(斗胆断言),只要是有关皇室的新闻,可以说我没有漏读过一则报道。说来也许不敬,如果说谁和皇室的哪位容貌相似,我立刻会开始喜欢眷恋上这个人。”[20]4091933年12月23日,日本明仁天皇出生,太宰治在作品《一灯》中感慨道:“也许如此纯粹的、不拘形式的、甚至响彻苍穹的全体国民的欢喜和感谢之声以后将很难再有了吧。我希望,能再有一次。”[21]309-310牧原宪夫认为狂热的庆祝空间使得每个人的贺意直接与天皇连接,进而产生同属意识[22]171,日本民众与天皇的情感纽带建立于明治,在昭和时期则已经“深入人心”。研究民众社会史的学者喜安朗认为自己少年时代(即昭和初期)民众对天皇的信仰不是“思潮或者思想”,而是“深深印刻在心中的一种情绪”,这种情绪“无法用确切的语言表达”、“会以非常细微的契机突然表露出来”[23]13。太宰治对皇室的这种“情绪”就在庆祝空间中表露出来,他沉浸于自己身为“皇国”子民的欢愉、自豪之中。如果说昭和时期的社会是被天皇包裹的场域,是构成太宰治天皇崇拜的外部因素,那么,太宰治的成长环境则让他成为该场域中的典型个例。

太宰治的父亲津岛原右卫门曾任众议院议员、天皇御任的贵族院议员,在1916年获得过以天皇为名义颁发的“四等勋章瑞宝章”,是从地方向中央、从平民向天皇靠拢的成功贵族,他毕生追求的就是“缩小与‘天皇的距离’”[24]47。太宰治的祖母则担任“金木爱国夫人会”的会长,她认为“妇人的力量”是构建天皇制国家的重要基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天皇信仰者。由于父亲的权势、祖母的信仰,让太宰治的家庭成为津轻地区屈指可数的与天皇极其靠近的名门,这个家庭严格地尊奉着天皇家父长制度,这对太宰治来说,无疑成为酝酿其天皇及皇室崇拜的丰厚土壤。

五、视天皇为“神”的“国家神道”思想

在战争后期,太宰治进而赋予了天皇极高的价值肯定,他在小说《惜别》(1944年12月-1945年2月创作,1945年9月由朝日新闻社出版)中赞颂了以天皇为统治首领的日本“国体”的历史必然性和优越性:

德川幕府进入了政治的困惫期,内忧外患,日本国面临生死危机的千钧一发之际,远古时代的研究家们站出来提出了救国之道。即国体的自觉、天皇亲政。天祖开创的基业,经过神代,神武天皇将其发扬传承,万世一系的皇室肃然治理日本,就是这份神国人民本真的自觉成为明治维新的原动力。(略)一旦国难临头,国民就会像雏鸟聚回到母亲身边一样,舍弃一切归奉天皇。这便是日本国体的精华,日本子民神圣的本能[25]80-81。

德川幕府末期,日本的确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危机局面,上文提到的研究家们主张“神国正统论”以求救国之计。后期水户学代表会泽正志斋(1782—1863)在《新论》中阐述了日本乃“神州”“大地之元首”,担负“皇化万国”之重任[26]1;国学者本居宣长(1703-1801)则通过《源氏物语》《古事记》等日本古典作品探求“古道”(指以日本神话、神道思想等为中心的日本传统固有文化),他认为此“道”在日本通过天皇得到了传承,日本相比其他国家尤显优越;平田笃胤(1776-1843)继承了本居宣长的国学思想,继续宣扬日本的“神国正统论”。太宰治将这些“远古时代的研究家”的“救国之道”总结为“国体的自觉,天皇亲政”,将天皇视作“日本国体的精华”,将危急时刻日本人归顺天皇的行为称为“日本子民神圣的本能”。

何谓“国体”?据考证,该词在日本可追溯至古代文献《出云国造神贺词》(平安中期)以及本居宣长的《古事记传》,其意为“国家的样子”[27]233。岛薗进梳理了日本“国体”的初始形态:幕末时期的国体论具有较强的政治论性格,为国民国家的形成提供了政治动机,君民一体的国家形象以皇室祭祀为核心,国体论的目标就是将这一国家形象具体化。国体论通过天皇崇拜提高国民对国家的忠诚心,将天皇崇拜和皇祖祭祀作为了国家统一的支柱[28]217-218。明治维新以后,日本新政府则进一步强调“国体”论,逐渐催生出了以天皇崇拜为中心、日本国家至上的国家宗教——“国家神道”。“国家神道”作为宗教形态得以确立开始于1890年左右的《大日本帝国宪法》和《教育敕语》,这二者对皇室祭祀和天皇崇拜成为国家制度起到了决定性作用[29]33。

作品《惜别》在以上“国体”以及“国家神道”的认识基础上,强调了德川庆喜的“大政奉还”乃遵照“天地正道”,表明了作者承认日本天皇作为“神”在历史上发挥的“神效”,由此宣扬了天皇的“神力”并不限于日本国内,日本作为“神国”担负着“皇化万国”、解救亚洲的“重任”。

《惜别》创作于日本垂死挣扎的战争末期,1943年11月日本召开“大东亚会议”,发表了极具欺瞒性质的“大东亚共同宣言”,日本文学报国会在日本情报局的命令下进行“文化助阵”,将小说部的宗旨设定为“向大东亚各国渗透皇国的传统和理想”[30]410,然而据尾崎秀树考证,在11名被委托的作家中,仅有太宰治的小说《惜别》和森本熏的戏曲《女人的一生》成功完成了撰写[31]27。但《惜别》后期评价并不高,如竹内好的评价较具代表性:“太宰治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他坚守艺术的抵抗姿态。(略)但是,《惜别》的印象则是相当之差,它违背了我对太宰治不会陷入战争泥潭的期待。太宰治,连你也……我一下子开始讨厌太宰治了。”[32]65-67

不过,太宰治本人却在《惜别》“后记”中写道:“这是一部正在收集资料并构思的,即使没有来自两方(日本情报局及日本文学报国会,笔者注)找我商量,我也会去写的小说。(略)我必须在此说明,这项工作完全是出于一个名叫太宰治的日本作家的责任而自由完成的,无论是情报局还是报国会,都未曾提过制约我写作的令我为难的注意事项。”[33]129-130回顾作品《海鸥》,或许《惜别》的创作,正是太宰治久久等待而来的“艺术”灵感。遗憾的是,太宰治自诩的“艺术”作品之《惜别》不过是禁锢在日本虚构的“国家神道”这一宗教框架之中罢了。

太宰治的“爱国心”追根究底,是他作为“国家神道”信仰者的一种表现,天皇的政治神话贯穿了太宰治的个人成长,他作为天皇的“子民”和“信者”的身份则更加明显,在这样的宗教影射下,强烈的“爱国心”和国家主义思想则浮出水面。太宰治的战争“缺位”只是一种表层的形式,这种表层形式掩盖了他作为一名国家主义者支持战争的深层心理,也造成了学界对相关问题的错误或者模糊阐释。作品《海鸥》为我们揭示出这位国家主义者的真实态度,将其隐匿状态显露了出来。而通过对《惜别》等作品的分析,可以深入挖掘出太宰治的思想底层所充斥的“国家神道”的宗教意识形态,是这种思想底层的宗教共同体意识将太宰治推向了国家主义者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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