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鲜衣好马”还是“鲜衣怒马”

王文晖

中华书局本《晋书·阎缵传》中记载愍怀太子被废，阎缵为太子辩诬，上书说：“非但东宫，历观诸王师友文学，皆豪族力能得者，率非龚遂、王阳，能以道训。友无亮直三益之节，官以文学为名，实不读书，但共鲜衣好马，纵酒高会，嬉游博弈，岂有切磋，能相长益！”与这段话相同的文字亦见于日本镰仓时代的古写本《群书治要》所录的《晋书·惠帝纪》，不同的是“鲜衣好马”四字在《群书治要》中作“鲜衣怒马”。究竟是“好马”还是“怒马”？今按，“怒马”为是。“好马”固然无碍文义，然未必得实，“好”疑为“怒”的传写之误或后人不解“怒马”之意所改。

何谓“鲜衣”？《史记·刘敬传》：“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司马贞《索隐》曰：“鲜衣，美服也。”何谓“怒马”？《后汉书·第五伦传》：“蜀地肥饶，人吏富实，掾史家赀多至千万，皆鲜车怒马，以财货自达。”李贤注：“怒马谓马之肥壮，其气愤盈也。”

“怒”在上古就有“强、健”之意。”《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天下将因秦怒，乘赵之弊，瓜分之。”《后汉书·党锢传·贾彪》：“彪兄弟三人，并有高名，而彪最优，故天下称曰‘贾氏三虎，伟节最怒’。”《广雅·释诂一上》：“怒，健也。”王念孙疏证：“怒者，《庄子·逍遥游》篇云‘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人间世》篇云‘怒其臂以当车辙’，《后汉书·第五伦传》‘鲜车怒马’，皆健之义也。凡人怒则其气愤盈，故喜怒之怒亦有健义。”

“怒马”是古人对体格强健之马的特殊称谓，《汉语大词典》释为“体健气壮之马”是很对的，但很容易被误解为使马发怒。如《资治通鉴》卷二五四《唐纪》：“乙亥，张承范等将神策弩手发京师。神策军士皆长安富家子，赂宦官窜名军籍，厚得禀赐，但华衣怒马，凭势使气，未尝更战陈。”胡三省注：“怒马者，鞭之以发其怒而疾驰也。”胡注便是望文生训之例。

“鲜车怒马”“鲜衣怒马”屡见于古籍，是古人用以描写华服、豪车、好马的专用语词，其例颇多。如梅尧臣《和和之南斋画壁歌》：“嵩山亦近洛阳陌，鲜车怒马一日程。”《万历野获编》卷一八“冤狱”：“群盗得志，弥横恣为椎埋，鲜衣怒马，以游侠见称。”《明史·刑法志三》：“远州僻壤，见鲜衣怒马作京师语者，转相避匿。”皆其例。

需要说明的是，《群书治要》是魏征奉唐太宗之命编纂的一部资政类编，包括经、史、子三部内容，《晋书》是其中最晚一部史部著作，当时房玄龄等奉敕编纂的史书《晋书》尚未最终完成。因此，魏征所编的《晋书》与后来房玄龄等编纂的《晋书》在语言和材料上不完全相同。即使对相同材料的剪裁与编排也不尽相同，“阎缵上书”便是其中一例。晋惠帝为太子时，被贾后所诬，差点被黜赐死，阎缵出来为太子辩诬。这封上书作为原始史料同时被两种《晋书》所引用，出现了异文，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晚出《晋书》变动了原有史料中的文字，或是抄写之误，或是以通俗之语替换。从“怒马”一词在唐代及以后的文献中大量使用的情况看，《晋书》编纂者不当对此词感到陌生，因此，笔者更倾向于认为是抄写之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