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民要术》“遒爽”词义考辨

王 东

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是我国现存最早最完整的古代农学著作，也是研治中古汉语的重要语料，书中有不少中古词语，词义常被人们误解。“遒爽”就是一例。《齐民要术·笨麴并酒》：“酒色漂漂与银光一体，姜辛、桂辣、蜜甜、胆苦，悉在其中，芬芳酷烈，轻儁遒爽，超然独异，非黍、秫之俦也。”(缪启愉、缪桂龙：《〈齐民要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508～509页)

“遒爽”一词，《汉语大词典》解释为“浓烈爽口”。《〈齐民要术〉译注》翻译为：“酒色闪闪发亮像银光的色泽……芳香醇浓，强劲有力，又轻雋爽口，超过一般，很独特，不是黍酒、秫酒所能比拟的。”(第513～514页)

笔者按：这两种解释均不确。《译注》“强劲有力，又轻雋爽口”语义本身就存在矛盾。《齐民要术·笨麴并酒》中多用“香美”“甚酽”“口美”“芳香美酽”“气味香美”等词来形容酒的效果。再将“芬芳酷烈，轻儁遒爽”与这些词语相对照，可知此句是说“有极其浓郁的芳香，酒的味道轻美而爽口”。显然，问题的关键是对“遒爽”中“遒”的解释出现偏差。此处“遒”应该表示“美、好、美佳”义，而不表示“浓烈”“强劲有力”义。“遒”的这种词义，为中古常见。如《广雅·释诂下》：“媨，好也。”王念孙疏证：“《文选·〈答宾戏〉》注引应劭注云：‘遒，好也。’遒与媨亦声近义同。”(王念孙撰，张靖伟等校点：《广雅疏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30页)《六臣注文选·刘孝标〈广绝交论〉》：“遒文丽藻，方驾曹王；英跱俊迈，联横许郭。”张铣注：“遒，美也。丽藻喻文章之美也。”张永言先生主编《世说新语辞典》引此例证，其中把“遒”解释为“刚劲”(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50页)。由张铣的注解来看，“刚劲”不确。三国魏·钟会《葡萄赋》曰：“珍味允备，与物无俦，清浊外畅，甘旨内遒，滋醳膏润，入口散流。”(欧阳询等主编：《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495页)“内遒”即内美。南朝钟嵘《诗品》卷中“晋吏部郎袁宏”条：“彦伯《咏史》，虽文体未遒，而鲜明劲健，去凡俗远矣。”“鲜明劲健”已包含“刚劲”义，故其前的“文体未遒”之“遒”当不训为“刚劲”，而训为“好、美好”。《唐护法沙门法琳别传》：“並悉文遒旨婉，桂馥兰葩，盛传淄素，流乎视听亦。”(《大正藏》第50册，河北省佛教协会印《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051页)“文遒旨婉”中“遒”与“婉”对文，亦知“遒”有“美”义。由以上可知，《齐民要术·笨麴并酒》中“遒爽”释义为“味道轻美爽口”要更确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