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篇小说排行榜看评价体系的多元格局
2018-04-12贺绍俊
贺绍俊
长篇小说的创作真的是繁荣,据说2017年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就有好几千部。关于长篇小说的评价也很热闹,各种各样的排行榜、年度佳作推荐纷纷出笼。我最初关注了以下四种:一是中国小说学会的年度小说排行榜,二是《长篇小说选刊》的中国长篇小说年度金榜,三是《收获》的年度排行榜,四是中国出版集团和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当代》长篇小说年度五佳。另外,还有《人民日报》推荐的2017年度五部长篇小说,全国四十余家专业文学出版机构联合推荐的“年度文学好书20本”,等等。过完春节,又传来批评刊物《扬子江评论》举办的首届年度文学排行榜,因为是第一家批评刊物高调运作文学排行榜,被媒体冠以“重磅”二字。现在,集中将这些排行榜放到一起来欣赏一番还是蛮有意思的,也许从中能够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至于透露出来的一些文学缝隙里的玄妙,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既然不可言传,我就不去议论这方面的内容了,以免沾上捕风捉影之嫌。总的来说,不同的排行榜体现了不同的文学观和价值观,其中所评作品既有重叠又有明显差异,说明了当下的文学逐渐形成一种多元化的格局,从而不断拓宽了文学的空间。不同文学观和价值观不仅各自在确立自己的文学空间,而且也在相互渗透相互影响,边界呈模糊状态。我大致上将其分为几种主要类型:一是思想主流型,一是文学主潮型,一是学院派型,一是去体制化型。这几种类型基本上都在长篇小说排行榜的活动中得到了体现,但并非说某种排行榜就一定是某种类型,只能说以某种类型为主,因为在排行榜的评选中,同样也体现出不同文学观和价值观的相互渗透相互影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一部小说会在好几个代表着不同类型的排行榜中被评选上的情况。下面我想分别对这四种类型作一点率性的分析。
一、思想主流型
这一类型代表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声音,它致力于发现和推荐优秀的主旋律作品。主旋律虽然是长篇小说的主调,所占分量特别大,但即使如此,要挑选出在各个方面都符合主流意识形态要求的作品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坦率地说,主旋律作品不好写,要写出高质量的主旋律作品更是难上加难。这与我们对主旋律长期怀有的一些不正确认识有关。比如说,认为主旋律仅仅关乎思想性,甚至因为它是一种预设的思想性,就认为它必然与创作的自由精神相冲突,也就必然要伤害作者的艺术品格。从这样的认识出发,有的作家为了保持创作的自由,干脆就采取拒绝主旋律的态度。有的作家则以一种投机取巧的方式来处理主旋律的创作,以为只要抓住了一个主旋律的题材,就能得到有关部门的承认,作品自然就成功了。
在各类排行榜上,比较突出的主旋律作品有关仁山的《金谷银山》,范稳的《重庆之眼》,海飞的《惊蛰》,周梅森的《人民的名义》,等等。
主旋律一直受到重视,也一直以各种方式被加以提倡,它似乎也具有一种优势,得到各种优待。这无可厚非,但我们同时也应该看到,在这样的背景下,主旋律创作缺乏自省和完善的良好环境,在无形中就会形成一些模式化的思维,这些模式化思维是阻碍主旋律创作得到提高和突破的主要因素。那么,什么是主旋律的模式化思维,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够概括出一二三来,但它似乎又很难用一二三的方式来概括,它有时候就像是“二十二条军规”,看似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所以我们的主旋律作品都难免留下模式化思维的痕迹。对于作家来说,如何摆脱模式化思维的影响,是一个值得高度重视的问题。当然,“二十二条军规”也反映了意识形态的现实要求,碰到这方面的“二十二条军规”时,作家更需要智慧来应对。比如《重庆之眼》是一部很成功的主旋律作品,小说以抗日战争为题材,但它给抗日题材带来明显的突破。《重庆之眼》写的是重庆大轰炸,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对重庆实施了反复的大轰炸,造成巨大的战争灾难。但范稳并没有简单地将其写成一部揭露和控诉侵略罪行的小说,也没有简单地按照主旋律的要求,通过书写重庆大轰炸来表达爱国主义之情。而是通过重庆大轰炸以及对后人的影响,来反思战争与和平之间、国家和人民之间的复杂而又辩证的关系。因此他在小说中设置了两条线索,一条是重庆大轰炸的历史呈现,一条是今天人们向日本政府起诉战争赔偿的诉讼。两条线索不仅将历史与现实勾连起来,而且也通过现实的诉讼直戳历史的核心。中国律师赵铁和日本律师梅泽一郎为重庆大轰炸的起诉而走到了一起,但他们两人对战争的认知是有矛盾的,终于他们争论了起来,他们的争论正是这部小说的立意所在。梅泽一郎说自己是一个彻底的世界主义者与和平主义者,所以当他听到赵铁要结合重慶大轰炸这段史事在大学生中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和国防教育时“脸色马上阴沉起来”。虽然两位律师互相都说服了对方,虽然作者也不刻意偏袒任何一方,但耐人寻味的是,当梅泽一郎在法庭上听到宣判中国的受难者败诉之后,范稳写到他的反应是“像中枪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而后又写到他站起来,走到中间,“向法庭里的中国人鞠躬、致歉”。梅泽一郎并没有改变自己的观点,但他的这些举动显然要比他改变观点更有震撼力。这样的构思表现出作者范稳国际化的视野和现代性的思想高度。令人奇怪的是,小说中还加入了另一条与此主题并不相关的线索,写延安潜入国民党内部的地下党员如何成功地策反了国民党飞行大队的飞行员刘云翔,孤立地看,似乎是在写刘云翔的阶级觉悟,但放在重庆大轰炸的背景下,这样的情节就很成问题,刘云翔正在参加抵抗日军轰炸的军事行动,他第一次参战就击落了一架日机,成为重庆家喻户晓的英雄。这个时候策反,到底是为了抗日还是在帮日军的忙呢?我以为,作者加入这条线索一定是因为受到了“二十二条军规”之惑。在有些人眼里,写抗日战争如果没有写到共产党,如果没有写到共产党发挥了巨大作用,就不符合主旋律的要求。这种不尊重历史的“二十二条军规”,对文学的伤害很大。另一部上了榜单的《惊蛰》也存在这一问题。《惊蛰》的作者海飞是“70后”,让我们看到了主旋律创作在年轻一代的延伸,他把年轻一代的审美观念带进了主旋律,但他同样免不了“二十二条军规”之惑。在这部表现重庆抗日期间国军与日本侵略军之间的间谍之战中,海飞也要勉强地加入一条共产党埋伏在国民党内部的策反斗争的线索,而这条线索带来的是一种价值观上的迷乱。
思想主流型强调文学反映现实,但在对现实的理解上又过于意识形态化,反映现实往往就变成了宣传“被圈定”的现实。很多作家受到这一观念的影响,以为小说写了社会最热点的话题,就是深入现实了,于是满足于把现实直接移植到小说中,甚至简单地以情节来图解现实,而忽略了小说自身的逻辑。关仁山的《金谷银山》之所以进入榜单,同时被思想主流型排行榜力推,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部作品非常正面地回应了现实热点话题。这是一部正面书写新农村建设的小说。当前农村一系列新的现象如“三农”问题、土地流转、环境保护、农民返乡等,均在小说中有所反映。作者对农村充满了热情和真诚,这种热情和真诚浸透在字里行间。作者的主观愿望是要紧贴现实,但在如何处理现实的问题上又存在着简单化的倾向,比如要将这么多的农村新现象在小说中反映出来,就破坏了情节发展的连贯性和逻辑性。又如将一个被确定为搬迁点的白羊峪作为典型环境并将抵制搬迁点作为情节起点,这样的设计显然没有扣住新农村建设的精神内涵,甚至与新农村建设的精神构成了一种隐性的冲突,从不适宜居住和生存的地方搬迁出来,这本身就是建设新农村、帮助农民脱贫的措施之一,主人公抵制搬迁的行为看似是英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反历史的莽撞行为。思想主流型排行榜难道不能察觉到作品的内在矛盾吗?对此我也深感疑惑。也许思想主流型太迫切需要找到在思想上高度吻合意识形态要求的作品了,一旦从文本表层看到了有这样的内容就非常高兴,从而也忽略了对文本深层作细致的探究。
主旋律是高亢雄壮的,每一个时代都需要这样的主旋律,但主旋律的弘扬有赖于在变奏上做文章,否则主旋律就成为一种单调的音响。我发现,主旋律的变奏并非易事,它考验着作家的思想智慧和艺术功力。有不少前辈作家为主旋律的变奏作出了辛勤的努力,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经验。我想起了被誉为人民作家的赵树理。人们多半是从“山药蛋派”、“乡土文学”的角度来谈赵树理,但为什么不从主旋律变奏的角度来重新认识赵树理的意义呢?要知道,赵树理的一生都在为如何进行主旋律的变奏而苦苦地思索。延安时期的文学最初带有强烈的知识分子情结,主旋律的声音难以得到表达。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赵树理涌现出来了。赵树理站在农民的立场,讲述普通农民的故事,与当时所强调的主旋律相吻合,因此,党的文学理论家陈荒煤兴奋地表示,主旋律文学就是要“向趙树理方向迈进”。但赵树理并没有被“赵树理方向”的提法所陶醉,相反,当他被赋予“方向”的意义后,他在创作中更能敏锐地感受到主旋律的要求与人民诉求之间有时存在着矛盾,他的创作并不回避这种矛盾,而是努力在主旋律的变奏中有效地协调矛盾,表达人民的诉求。赵树理正是通过这种努力,使其作品具有更丰富、更新颖的思想价值。日本的著名学者竹内好就此提出“新颖的赵树理文学”,认为“赵树理具有一种特殊的地位,他的性质既不同于其他的所谓人民作家,更不同于现代文学的遗产”。但是,赵树理为此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政治过分干预文学的背景下,赵树理的努力不被理解,他的有效变奏不断遭到批判,在上世纪60年代最严峻的时期,赵树理不得不痛苦地放弃了写作。今天,我们应该重新认识赵树理的意义,他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对主旋律变奏的探索和实践。主旋律变奏的一些核心问题,赵树理都涉及到了,但在当时的政治氛围下,他的探索不得不中止。我们应该在赵树理中止的地方重新出发。主旋律是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应该将其作为文学的真问题来研究,珍惜前辈作家在这方面付出的心血,形成主旋律文学的传统,让主旋律的变奏为时代演绎出优雅动听的乐章。
二、文学主潮型
文学主潮型排行榜主要是一些主流的文学刊物和文学出版机构发出的声音,所谓的“作协系统批评家”是其主要的倡导者。文学主潮型更看重小说的文学价值,而他们的思路则是与当下的文学主潮相贴切的。文学主潮型在很大程度上与学院派型有共同的选择和喜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学院派正是要从文学主潮中寻找到自己的学术切入点。当然二者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文学主潮型侧重于文学的审美,学院派型侧重于文学的阐释。
刘庆的《唇典》因为其文学的纯正以及精神内涵的可阐释性,就得到了文学主潮型和学院派型的共同青睐。从技法上和价值观上说,这部小说并没有特别现代和新颖的地方。小说写了东北地域文化和东北百年来的变迁,很容易堕入地域小说或史诗性小说的题材窠臼,但可贵的是,刘庆在“怎么写”上下足了功夫。刘庆的灵感来自口头文学,从而赋予“唇典”这个江湖词语以新的意义,表示要向一切口口相传的民族史和民间史表示崇高的敬意。他的这部小说充分利用了口头文学的资源,这些口头文学包括东北大地上流传的创世神话、民族史诗、历史轶闻、民间传说等;并在口头文学的基础上进行再创造,勾画出东北百年的文化史和心灵史。刘庆抓住了萨满文化的灵魂,这个灵魂可以概括为两个核心词,一个就是敬畏,一个就是珍惜。这些都给这部小说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可言说性。
红柯的《太阳深处的火焰》主要是得到文学主潮型排行榜的推崇。红柯是一位文学风格极其鲜明的作家,他的小说一贯具有一种少有的浪漫主义气质。也许是其风格的一贯性,因此这部小说没有引起学院派型排行榜太多的兴奋。但对红柯本人而言,这部小说是他对个人题材困局的一次突破。新疆的异域风情和绚烂文化是红柯最重要的题材,它开启了红柯的浪漫主义文学之路,但也形成了一定的套路。红柯后来回到了家乡陕西,他在小说中加进了陕西的元素,新疆元素与陕西元素构成了红柯小说的复调性,但两种元素的融洽性又显得有所欠缺,因为他一直未能将新疆与陕西之间的内在关系梳理清楚。终于在《太阳深处的火焰》这部作品中他基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这意味着红柯对于新疆与陕西的长期对话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结论了,这个结论就是新疆与陕西从文化渊源上是一体的。红柯的用意是说,那个有着辉煌传统的陕西在现实中出了问题,而且他不满足于对具体问题的揭露和批判,而是要归结出现实问题的总根子。这个总根子就是传统文化中的阴柔观。这大概就是红柯写作这部小说的真正动机,他由此赋予新疆的太阳墓地最具现实性的象征意义。就在我写此文之际,传来了红柯突然去世的噩耗。《太阳深处的火焰》竟成了他的绝笔,他也像小说中的人物一样,满怀激情地朝着太阳奔去。文学排行榜为红柯立了一块向他致敬的碑。
文学主潮型排行榜的口味应该是儒家训练出来的。中庸、温和,不要偏激、极端,不要歇斯底里,不要疾恶如仇,用孔夫子的话说,就是要“温良恭俭让”。这其实也是中国正统文学的悠久传统。得到文学主潮型排行榜推崇的作品多半符合这一审美要求。比如孙惠芬的《寻找张展》,孙惠芬在这部小说中所要寻找的是“救赎”,不仅是对“90后”的救赎,也是对天下母亲的救赎,更是对我们这个社会的救赎。而救赎唯有通过心灵的沟通才能实现。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尖锐的话题,也包含着对现实的强烈批判性。但孙惠芬的叙述非常巧妙,她藏起了“尖锐”,也缓和了“批判”,代之以一种温润、柔和的叙述基调。
三、学院派型
学院派型排行榜常常与文学主潮型排行榜组成联合舰队,双方发挥各自的长处,因此联合起来威力更大。文学主潮型由于阵营一度空虚,他们不得不借学院派之力以壮声威。而学院派型也乐于扩大自己的话语权,大有鹊巢鸠占之势。所以学院派型的意趣在文学主潮型的评选活动中能够得到比较充分的体现。
梁鸿的身份首先应该是学者。她曾因其非虚构作品《梁庄》而名声大噪,但这部非虚构作品之所以受到重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品所蕴含的学者之思。《梁光正的光》是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虽然写的是农民的故事,但包含了她多年来对农村和农民所进行的学术考察和研究的思想结晶,自然受到了学院派型的欣赏。这部小说最难得之处是梁鸿将学者思维和非虚构思维带进了小说的乡村叙述中,她初次写长篇小说,尽管有些鲁莽,但她塑造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农民形象,这个形象既是从她家乡梁庄生长出来的,也是从她内心生长出来的,折射出当今时代的异化。
先锋小说始终受到学院派的偏爱,但也不能一概而论,老资历的先锋小说作家如果只是使用自己老一套的拳路,哪怕显得炉火纯青,也难以得到学院派的热捧。倒是年轻一代作家中涌现出的先锋小说新人,上榜的概率更大一些。必须承认,中国当代文学自从上个世纪80年代迎来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浪潮的冲击后发生了根本性改变。“70后”以及更年轻的一代是在现代主义的时尚语境中开启文学之门的,特别是那些有过大学教育背景的“70后”作家,其写作基本上都具有现代主义的痕迹。“70后”也逐渐成为学院派的学术生长点。2017年有两部出自“70后”作家的先锋小说反响不错,一部是黄孝阳的《众生:迷宫》,一部是李宏伟的《国王与抒情诗》。黄孝阳是“70后”作家在创作方法上极具标志性意义的一位。他的《众生:迷宫》并不在于其鲜明的先锋派风格,而在于他是抱着自己新的文学观去进行创作实践的。他的新的文学观是要寻找或创立一种新的小说叙述逻辑。他将知识作为小说叙述的基本单元,取代了形象在叙述中的位置。黄孝阳的小说实验让我们看到文学就像是一个悄悄膨胀的宇宙。李宏伟的《国王与抒情诗》无疑是一部充满了异质性的小说,作者在时空上的自由想象也挑战读者的阅读习惯,但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自如地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游走的本领,他把哲学、历史、诗意熔于一炉。有意思的是,《众生:迷宫》基本上被各类排行榜冷落,而《国王与抒情诗》则登上好几个排行榜。这或许是因为黄孝阳的先锋面孔已经让人们非常熟悉了的缘故。另外,黄孝阳在写作上越来越理念化的倾向在《众生:迷宫》中表现得非常突出,支持這种倾向的人应该不多。
四、去体制化型
去体制化型排行榜是指代表着非官方的、民间的话语系统,一般由一些非主流的、准市场化的媒体或一些民间的团体机构来承担。去体制化这一提法并不准确,但我也没有想出更妥当的词语,权且以它来称谓吧。去体制化型与其他几种类型保持若即若离的姿态,尽量显示出自己独立公正的立场。但尽管如此,这种类型仍难以抹去其迎合读者和服膺于市场化诉求的基本原则。
海外华裔作家自然会得到去体制化型排行榜的重点关注。严歌苓一直以来是这类排行榜上的热门作家。2017年的《芳华》更由于被冯小刚拍成电影格外引人注目。相对来说,另一位海外华裔作家张翎的《劳燕》,在其作品结构的缜密和对历史反思的深度上应该比《芳华》更胜一筹。《劳燕》以鬼魂叙事开头,三个在战争中相识的男人相约死后重聚,但作者这样的设计只是为了克服写实性叙述在时空上的约束,让三位亡灵超越时空表达对同一位女人的爱与悔,小说主要还是依靠强大的现实主义细节描写完成了对一个伟大女性的塑造,是一种具有世界视野和人性深度的战争叙事。也许因为这一缘故,《劳燕》不仅被去体制化型排行榜看好,同时也进入到几个文学主潮型的排行榜上。
去体制化型要尽量强化其非官方色彩,因此更偏爱非主流的作家和作品。比如任晓雯首先就是一位被非主流媒体推出来的作家,她陆续发在媒体的短篇,丝毫不受主流文学模式的约束,但她的叙述传神,笔法圆熟,显示出良好的文学素养。文学界后来也看到了这一点,只是可惜这位新人不是被自己最先发现的。《好人宋没用》是任晓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自然会得到去体制化型和文学主潮型的双重推崇。提到任晓雯的《好人宋没用》,不妨同时也提一提石一枫的《心灵外史》,因为这两部小说都是写典型的小人物,无论是《好人宋没用》中的宋梅用,还是《心灵外史》中的大姨妈,显然都没有值得宏大叙事的丰功伟绩,她们基本上游离于大历史潮流的边上,甚至其举动与历史进程相左。但两位作家都看到了她们身上“好人”的一面。但是“好人”就一定好吗?任晓雯笔下的宋梅用其实是以软弱和忍让的方式来回避人生的进取。石一枫则要告诉我们,一个心善的人在精神上还得有信仰的支撑,否则她的善可能会办出恶事。这两部小说的小人物并不天然地占有道德的优势,体现了作者不随众的价值观。从这个角度看,这两部小说都具有某种非主流特征,同时又具有较强的文学性,因此二者都会出现在不同类型的排行榜上。石一枫尤其不得了,他具有通吃性,在文学主潮型、学院派型和去体制化型的排行榜上,都有他的《心灵外史》。这说明石一枫这几年的创作不可小视。他的创作也值得研究,他的小说其实既有非主流的东西,又有主流的东西。其文学史的谱系沿袭也非常清晰,但同时又有他自己的创造和融合。
(责任编辑:李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