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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后撤的将军府

2018-04-12卜键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14期
关键词:宁古塔都统将军

卜键

历史上有两座黑龙江城:一在左岸,一在右岸;先建的在左岸,后建的在右岸。它们也都被称作瑷珲城,左岸的叫旧瑷珲,右岸的叫新瑷珲。

对于第一座黑龙江城的建成时间,未见确切记载。二十二年九月实录中有一条文字,记康熙帝接萨布素“来年迁移,兼以筑城屯田,力不能支”之奏,颇能体谅,传谕:“令副都统穆泰率盛京兵六百人,于来年三月抵彼处,筑城器具悉备以行。”以600名士兵,加上一些当地民夫,修造一座规模不太大的木城,三五个月应是绰绰有余,大约成于次年夏秋间。皇上将此事交给穆泰,命萨布素率部渡河西进,在额苏里地方設立营地,兴建木城。此事说来也有趣:盛京副都统建了黑龙江城,黑龙江将军又建了额苏里城。东北边疆规划蓝图初见成效,黑龙江左岸一下子就出现两座中国城镇,皆有大军驻扎。为适应攻剿的需要,皇上命黑龙江将军与副都统衙门暂设于额苏里。萨布素率所部乌喇宁古塔兵于此秣马厉兵,朋春等率京营劲旅与藤牌军赶来,然后是合兵誓师,扬帆西进。

二十四年(1685)五月二十五日,清军顺利克复雅克萨。很想知道这支胜利之师在那里又待了多久?是如何返回的?返程中与返回后做了些什么?均已杳渺难寻。朋春等人所率部队陆续离开,乌喇宁古塔兵也获准回乡休养,待明年春携带眷属来驻防,黑龙江城交给筑城种田的盛京兵与索伦兵守卫。

当年六月十四日,即接到捷报十天后,康熙帝即命内阁大学士、议政大臣会同朋春、郎谈等研究切磋,尽早拟定驻兵戍守方案。他再一次回顾了罗刹之害,指出雅克萨城虽已克复,但对这一地域的防御不可以懈怠。户部尚书伊桑阿与郎谈再次被派往黑龙江,会同萨布素、马喇作深入细致的勘察,提出了几个建城地点,均在右岸,且距黑龙江城甚远。至于在雅克萨、呼玛尔驻守,压根没有人提出。再经议政大臣会议磋商,集体认定:

墨尔根地方最为紧要,应筑城设兵,令将军萨布素及副都统一员驻扎于此,黑龙江设副都统一员,其驻防五百兵,以乌喇宁古塔兵参用。先流徙宁古塔乌喇罪人,俱入兵数发往。(《清圣祖实录》卷一二二)

《康熙帝便服半身像》轴,清宫廷画家绘

这是一段关键文字,直接影响了这一辽阔地域的攻防大势,留下无穷后患。今天读来会觉得匪夷所思,在当时一定显得理由充足,可除了路途遥远、气候寒冷、士卒困乏之类陈词滥调,又会有什么别的理由呢?方案完全违拗了皇上的“初心”(玄烨曾不止一次讲到刚亲政时,14岁的他已有廓清边疆的初心),与其在江左建城永戍的思路不符,可康熙帝居然就批准了。《论语》有“为君难”三字,号称圣明的玄烨,有时也难以推行既定方略,也不免勉强俯允臣下之意。

已经有木城的额苏里城,既然不在规划蓝图上,很快被拆除了,千辛万苦招徕的农民重又迁回右岸。二十五年(1686)春,哥萨克在库马拉附近抓获一名索伦兵,俄国文献中保存了对他的审讯记录,其中说:“阿穆尔河左岸,结雅河口上方乌苏尔斯克草原上,原有的一座中国城被摧毁,居民被迁往阿穆尔河右岸。”指的应是额苏里城,而“摧毁”它的,并非哥萨克,只能是建造该城的清军。

萨布素没在新建的黑龙江城长驻,即以过江困难,公文往来不便,办公成本高昂为由,奏请将将军府移往右岸。我们没看到他的奏折,但知道皇上批准了这一请求。第一座黑龙江城(即旧瑷珲)没有被撤除,改由城守尉管理,呵呵,连个副都统衙门都不屑设置了。

又一座黑龙江城开始兴建了,这次是在右岸,且在往下游十余里处。兴筑新城的情形未见于记载,当是萨布素指挥所部兵丁,加上大批民夫流犯,不再过江戍守的消息应能刺激许多人的积极性,很快就告竣工。推测就是他们拆除了额苏里城,用船将拆下来的材料运来,兴建了新瑷珲,官方文书中仍叫黑龙江城。其内城与宁古塔、乌喇以及后来的齐齐哈尔同一规格,“方一千三百步,崇丈八尺”。几乎与此同时,罗刹在雅克萨也在抓紧筑城,而且是拼命赶工。

新瑷珲也是以黑龙江将军衙门为核心,可未等完工,已有旨改由副都统驻守,将军府撤往拟建的墨尔根城。皇上悯惜参战部队,命萨布素所部返回故乡团聚,另派盛京兵负责筑墨尔根城。轻松的日子没过多久,哥萨克重返雅克萨的消息传来,萨布素急急带兵返回。额苏里已是拆没了,不知这位将军扎营于旧瑷珲还是新瑷珲?两座黑龙江城都能派上用场,一左一右,成为再次进剿罗刹的后方基地。

二十六年(1687)六月,萨布素遵旨率部撤回,应该是驻扎在新瑷珲,即建于右岸的第二座黑龙江城。战事暂停,残敌仍在,双方的谈判大使尚在路上,老萨在这里度过严冬,等待时间大约一年。萨将军所领乌喇宁古塔兵,其实应称作黑龙江兵了,皇上早已下达“永戍”之旨,可有不少人想的仍是回老家。老萨职务在身,自然是回不了宁古塔的,却可以到墨尔根转转。向南三四百里、嫩江畔的墨尔根城已然初具规模,将军衙门与官邸房屋众多,磨砖对缝,前檐后梢,不复先前之简陋,只是不便再叫作黑龙江城了。

康熙帝深能感知弥漫于官兵中的畏难情绪,既畏惧冰霜严寒,也畏惧哥萨克袭扰,批准了黑龙江城的后撤规划,也允许黑龙江将军衙署撤往墨尔根,心中则大为不爽。当年十月,他先对边镇不知节俭、乱发粮谷严词责斥,几日后命兵部尚书鄂尔多等前往督察,临行前有一段恳切叮嘱,可映见其所思所想。他从滥发军粮说起,黑龙江为战略要地,兵丁戍守的劳苦,自己全都知道。从前俄罗斯渐次入侵,盘踞袭扰长达40余年,这次准备了充足的弹药粮食,派兵永戍黑龙江,才使之窘迫求和。如果粮储不足,便会如前车之鉴。自己想了很多办法,包括水陆运输与就地耕种,才使粮库充裕。而当地大臣官员竟然不思撙节,滥发给无用之人,目的是“希图军储罄尽,势必将彼等撤回”。愤恨加上伤感,溢于言表。

此事若放在雍正、乾隆两朝,萨布素及一些在事官员恐怕要被降级革职。玄烨秉性宽仁,虽有强烈不满,仍以说理教导为主,《清圣祖实录》卷一三一:“我之官兵撤回,鄂罗斯大众难以齐来,彼地将军官员固皆稔知,然或一二人或十余人陆续聚集于黑龙江、松花江之间,构造木城,盘踞其地,则我取之维艰,是鄂罗斯为主兵,而我反为客兵也。今我惟多贮粮食、永戍官兵,则我兵得逸,而鄂罗斯兵为劳矣……若黑龙江我兵不行永戍,自松花江、黑龙江以外,所居民人皆非吾有矣。”真可谓苦口婆心。

然则皇帝也制止不住黑龙江将军的大踏步后撤:二十九年(1690),将军府迁至墨尔根;三十八年(1699),再退至齐齐哈尔。每一次后撤都是有理由的,也都得到康熙帝批准。再过160年《瑷珲条约》签署,玄烨的预言成真,黑龙江以外真的“皆非吾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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