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驳改述谣言能够消除事实幻觉效应*
2018-04-11■熊炎
■ 熊 炎
一、引言
《2017腾讯公司谣言治理报告》指出: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公司拦截谣言5亿多次,公司辟谣文章阅读量达到8亿次。①可见,谣言仍然是网络社交平台的主要问题之一,而且网络辟谣信息的影响范围极其广泛。在海量的辟谣信息中,有些辟谣信息不但没有消减谣言的影响,反而导致受众将谣言错记为“事实”。例如,辟谣信息以“食品A致癌,这是谣言”为标题,受众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后忘记“这是谣言”,而误将“食品A致癌”当作“事实”。心理学研究者将这种现象称之为“事实幻觉效应”(the illusory truth effect)。
关于事实幻觉效应,研究者们发现这一效应主要源于人类大脑的运行机制,即在记忆虚假信息(如,食品X防癌)时会给该信息追加一个标示记忆(如,这是谣言),而在记忆真实信息时则不会追加这种标示记忆。②因此,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会将没有标示记忆的信息看作真实的,而将有标示记忆的信息看作虚假的。然而,存储这种标示记忆的大脑区域要比存储实体词汇的大脑区域更加健忘,这就导致人们常常会在忘记虚假信息的标示后(如,这是谣言),依然记得虚假信息(如,食品X防癌)。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本能地将虚假信息错记成从未追加过标示记忆的“真实信息”。所以,研究者们建议:在辟谣时,最好不要介绍谣言,只强调事实即可。③
然而,研究者们又发现,只强调事实的辟谣也存在问题。一是只强调事实会让受众误以为辟谣信息是在掩盖“事实”或暗示“谣言”,故而更加相信谣言。④例如,辟谣信息强调“药品X是安全的”,受众则会误认为“药品X是不是最近出了什么问题”或“辟谣信息是不是在暗示网上有药品X出问题的传言”。二是只强调事实的辟谣信息无助于提高受众识别谣言的能力。⑤那些经常接触谣言及其辟谣信息的受众通常会吃一堑长一智,慢慢地会认识到那些非正常或奇异的信息极有可能是谣言,从而对它们保持怀疑的态度。相反,那些总是接触事实的受众则很容易在惯性的影响下轻信谣言。三是只强调事实的辟谣信息难以产生广泛影响。谣言通常都包含非正常或奇异的观点,会给人们带来不确定感,同时谣言与反驳之间的矛盾也会带来不确定感;而这些不确定感又会促使人们去阅读和传播包含谣言的辟谣信息,⑥而事实通常都是平淡无奇的、众所皆知的、毫无疑问的事情,因此人们不愿意去阅读和传播只强调事实的辟谣信息。⑦
当然,理论上也存在一种既包含谣言介绍,又能消除事实幻觉的辟谣方法,即将谣言改述为否定句式,然后再反驳。我们将这种方法称之为“反驳改述谣言”。根据已有研究,受众在学习双重否定的信息时(如,药品X不安全,这是谣言)会通过抵消信息中两个否定的方法(如,“不”和“这是谣言”)来记忆信息(如,药品X安全)。⑧即使两个否定在受众的记忆中依然有印象,但这些印象都存储于较为健忘的大脑区域,因此它们很快会被忘记,而信息中的实体词汇(如,食品X安全)却会较为长久地留存于记忆中。⑨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因为忘记单一否定标示而导致的事实幻觉。然而,在现实中,反驳改述谣言的受众很可能会再次遇见原始谣言(如,药品X是危险的)或改述谣言(如,药品X不安全),这就可能唤起受众对改述谣言内部否定词的记忆(如,“不”字),此时受众有可能又记不起反驳(如,“这是谣言”),故而会将改述谣言或原始谣言当成从未被反驳过的“事实”。根据已有研究,单一否定记忆既有可能被唤起,⑩也有可能不被唤起,所以,反驳改述谣言能否消除事实幻觉依然是一个有待求证的问题。
为此,笔者试图通过两个实验来求证这一问题。两个实验模拟现实中网民阅读的辟谣信息的情景,并通过比较反驳改述谣言和反驳原始谣言的辟谣效果,来证明反驳改述谣言能消除事实幻觉,而反驳原始谣言会诱发事实幻觉。
研究假设:反驳改述谣言能够消除事实幻觉效应。
二、实验1
(一)方法
1.实验设计
实验要求参与者记忆一些真假信息[信息样式:A(不)是B。(真或假)],被标示为假的信息中有肯定句式和否定句式两种,分别代表反驳原始谣言和反驳改述谣言。在记忆任务完成后,参与者被要求立刻或在一周后判断学过或未学过的信息是“真”还是“假”或是“未学过的”。在判断阶段,学过的否定句式信息被变换为肯定句式再次呈现给参与者,以模仿反驳改述谣言的受众再次遇见原始谣言的情景。学过的肯定句式信息则以原文形式再现,未学过的信息以肯定句式出现。实验设计为:句式(肯定或否定句式)×判断时间(立刻或一周后)×信息身份(真实或虚假或未学过的)混合因子设计;“判断时间”为参与者之间的变量,其他变量为参与者内部的变量。实验的核心因变量为:假信息中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占比与真信息中被误判为“假信息”的占比。按照以往惯例,如果两类占比差异不显著,表明参与者倾向于将所有忘记真假的信息随机猜测为真或假,因此在总体上两种误判的比例均值会相等。如果假信息中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占比高于真信息中被误判为“假信息”的占比,证明参与者除了随机猜测外,有时还会将忘记标示的假信息错记为“真信息”,即事实幻觉。
2.参与者与刺激信息
参与者是来自一所大学的230位在校大学生(年龄17-23岁,M=20.1),其中女性171人。按要求完成实验的参与者将获得学分。在记忆任务完成后,立刻进入判断阶段的122人(其中女性107人),一周后进入判断阶段的108人(其中女性64人)。
刺激信息是30条由人名和描述词组成的信息。例如,“某某不(或是)肮脏(的)。(真或假)”。描述词是能够找到一个实体词作为其反义词的双极描述词(如,肮脏与清白),而不是没有反义词或只能找到“否定词+实体词”的作为其反义词的单级描述词(如,爱喝的与不爱喝的)。因为只有谣言包含双极描述词(如,某某是肮脏的),才能被改述为否定句式(如,某某不清白),继而才能采用反驳改述谣言的方法来辟谣。最后,将刺激信息随机分入各个情景组。
3.实验过程
实验分为记忆与判断两个阶段。在记忆阶段,告知参与者以下注意事项。第一,请在20分钟内记忆20条介绍虚构人物特点的信息,4类信息各5条(真/假×肯定/否定)。信息被随机排列在一张A4的纸上,信息右边的括号里有“真”或“假”字,标示该信息的真假属性。第二,记忆完毕后,实验员将在4类信息中随机各选一条,读出信息中的人名,参与者据此默写出整条信息。默写信息与原文意思相同即算正确,无需字面一致,正确默写3条以上(3/4)的参与者方可进入第二阶段实验。实际上,所有参与者都进入了第二阶段实验,欺骗性指示是为了防止参与者投机取巧,如只记忆真或假信息、只记“人名+真假”等等。部分参与者在记忆完毕后立刻进入判断阶段,另一部分参与者在一周后进入判断阶段。在判断阶段,告知参与者以下注意事项。第一,试卷中有学过的和未学过的信息。请判断学过的信息或与学过的信息意思相同的信息的真假,并将未学过的信息标为“新”。第二,在信息的右边有空括号,请将判断结果写在空括号中,每个括号中必须填写“真”或“假”或“新”,不能留空。第三,在试卷中,真、假、新三类信息的数量是相等的(防止乱猜)。最后,向参与者展示各类信息正确判断的例子。20条学过的和10条未学过的肯定句式信息被随机排列在一张A4的纸上,判断无时间限制。
(二)实证结果
按照以往惯例,计算均值(M)与标准差(SD)所用的是初始数据,计算F值、p值与效应量所用的是初始数据的反正弦转换值。
以“真信息中被误判为假信息的占比”与“假信息中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占比”为因变量,以句式、判断时间与误判类别为自变量,进行混合方差分析。
在主效应中,参与者在一周后将学过的信息误判为“真信息”或“假信息”的可能(M=0.35,SD=0.16)高于立刻判断的[M=0.23,SD=0.15,F(1,228)=29.67,p<0.001,η2p=0.12],这是正常的遗忘现象。其他两个主效应被两个显著的两项交互效应限定,唯一不显著的两项交互是误判类别与判断时间[F(1,228)=0.85,p=0.36]。第一个显著的两项交互是句式与判断时间[F(1,228)=4.34,p<0.05,η2p=0.02]。具体而言,参与者在立刻判断中将否定句式组的信息误判为“真信息”或“假信息”的可能(M=0.25,SD=0.18)高于肯定句式组的[M=0.21,SD=0.16,F(1,121)=4.75,p<0.05,η2p=0.04];但在一周后,这一差异不显著[F(1,107)=1,p=0.32]。这表明:参与者忘记否定句真假的可能性更高,但一周后出现了天花板效应,即两种句式的真假都被遗忘殆尽。第二个显著的两项交互是误判类别与句式[F(1,228)=17.95,p<0.001,η2p=0.07]。具体而言,在肯定句式组中,参与者将假信息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M=0.36,SD=0.27)高于将真信息误判为“假信息”的[M=0.21,SD=0.22,F(1,229)=61.87,p<0.001,η2p=0.21](存在事实幻觉),而在否定句式组中,这两种误判可能却差异不显著[假当“真”:M=0.31,SD=0.23,真当“假”:M=0.28,SD=0.23,F(1,229)=1.47,p=0.23](不存在事实幻觉)。这表明:在肯定句式组的误判中,既有猜测所致的,也有事实幻觉所致的;而在否定句式组的误判中,只有猜测所导致的。
由于三项交互效应不显著[F(1,228)=1,p=0.32],因此所有两项交互效应得到了进一步确证,特别是误判类别与句式的交互效应。具体而言,无论是立刻组还是一周组,参与者将假信息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都高于将真信息误判为“假信息”的,但是这一差异只出现在肯定句式组中[5分钟组:M假当“真”=0.29,SD=0.25;M真当“假”=0.14,SD=0.17;F(1,121)=36.49,p<0.001,η2p=0.23。7天组:M假当“真”=0.43,SD=0.28;M真当“假”=0.29,SD=0.24;F(1,107)=25.64,p<0.001,η2p=0.19];而未出现在否定句式组中[5分钟组:M假当“真”=0.25,SD=0.23;M真当“假”=0.25,SD=0.22;F(1,121)<0.01,p=0.96,η2p<0.001;7天组:M假当“真”=0.37,SD=0.22;M真当“假”=0.31,SD=0.24;F(1,107)<2.71,p=0.10,η2p=0.03];如图1所示。这表明:即使随着时间的流逝,事实幻觉也未出现在否定句式组中。总之,反驳改述谣言(否定句式假信息)只会导致再现谣言被猜测为“真信息”,而反驳原始谣言(肯定句式假信息)却会导致再现谣言被错记为“真信息”。
图1 以句式、判断时间和误判类别划分的真假误判比例(误差条代表95%的置信区间)
另外,否定句式组中的假信息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性没有低于肯定句式组中的假信息被误判为“真信息”的[立刻组:M肯定句式=0.29,M否定句式=0.25,F(1,121)=3.08,p=0.08(边缘显著);一周组:M肯定句式=0.43,M否定句式=0.37,F(1,107)=3.68,p=0.06(边缘显著)],如图1所示。这表明:在否定句式组的假信息中,确实存在被抵消的内部否定(即“不”字)被唤起的现象,但这种唤起只能是不完全的唤起。否则,否定句式组中的真信息将不会因为忘记内部否定而被误判为“假信息”,否定句式组的真信息被误判为“假信息”的可能(立刻组:M=0.25,SD=0.22)也不会高于肯定句式组的真信息被误判为“假信息”的[立刻组:M=0.14,SD=0.17,F(1,121)=24.41,p<0.001,η2p=0.17]。当然,否定句式组中真信息的内部否定被忘记的程度也只能是不完全的。否则,否定句式组的假信息将不会因为内部否定记忆被唤起而被误判为“真信息”,否定句式组的假信息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M=0.31,SD=0.23)也不会高于肯定句式组的真信息被误判为“假信息”的[M=0.21,SD=0.22,F(1,229)=31.37,p<0.001,η2p=0.12]。
在未学过的信息中,参与者将未学过的信息误判为“真信息”或“假信息”的可能相等[F(1,229)<0.01,p=0.94],这与以往研究结果一致,但在一周组中存在未学过的信息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较高的趋势[立刻组:F(1,121)=2.41,p=0.12;一周组:M新当真=0.23,SD=0.22,M新当假=0.19,SD=0.17,F(1,107)=3.62,p=0.06(事实偏见效应边缘显著)]。在学过的信息中,否定句式组的假信息被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可能(M=0.21,SD=0.20)高于肯定句式组的假信息的[M=0.09,SD=0.14,F(1,229)=74.05,p<0.001,η2p=0.24]。这表明:反驳改述谣言导致受众认为辟谣信息不是针对原始谣言的可能要高于反驳原始谣言的。参与者将假信息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可能(M=0.15,SD=0.14)高于将真信息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M=0.12,SD=0.13,F(1,228)=5.78,p<0.05,η2p=0.03],这表明:假信息会早于真信息被遗忘,这可能是因为人们记忆假信息的积极性较低。
此外,从默写正确的信息来看,参与者记忆信息时使用过三种编码方法。第一种是抵消双重否定。例如,将“某某不清白(假)”记忆为“某某清白”。第二种是逐字记忆信息。第三种是将“否定+实体词汇”转换为实体词汇的反义词。例如,将“某某是肮脏(假)”或“某某不肮脏(真)”记忆为“某某是清白的”。如果第三种方法被多数参与者运用,那么将有助于消除事实幻觉效应。但是,事实幻觉还是出现了,这证明多数参与者未采用第三种方法,这可能是因为人们在记忆信息时通常不愿意动脑子去转换信息。
三、实验2
实验1将“句式”设计为参与者内部的变量,即将肯定和否定句式信息混在一起呈现给参与者记忆。由于肯定句式组的信息是原文再现,而否定句式组的信息是变换再现(即从否定句式变换为肯定句式)。因此,在原文再现信息的衬托下,变换再现的信息被读取时的顺畅感与熟悉感会较低,继而导致其被错记为“真信息”的可能性下降。在这种情况下,否定句式组的信息很可能会被认定为“未学过的信息”,这也可能是事实幻觉未在否定句式组中出现的原因之一。为了排除这一原因,实验2在实验1的基础上稍作修改,并以此来降低否定句式组的信息被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可能。
(一)方法
参与者是来自于一所大学的163位在校大学生(年龄范围:16-21岁,M=19.1岁),其中女性59人。按要求完成实验的参与者将获得学分。在肯定句式组中,立刻组有43人(女性14人),一周组有38人(女性14人);在否定句式组中,立刻组有44人(女性15人),一周组有38人(女性16人)。
实验2的设计与实验1的基本相同,但有三处改动。第一,句式变量由参与者内部的变量变为参与者之间的变量,一部分参与者记忆20条肯定句式信息(真假各半),另一部分记忆20条否定句式信息(真假各半),肯定句式信息与否定句式信息的意思相同。第二,学过的否定句式信息从意思再现变为原文再现,10条未学过的信息根据所在句式组变换为相应的肯定或否定句式。第三,在判断结束时,增加一个要求,即要求参与者将记忆实验信息的方法写在试卷的背面。
(二)实证结果
以假信息中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占比和真信息中被误判为“假信息”的占比为因变量,以句式、判断时间与误判类别为自变量,进行了混合方差分析。三个自变量的主效应都显著,但都被显著的两项交互效应所限定。
首先,句式与判断时间的交互效应显著[F(1,159)=6.77,p<0.05,η2p=0.04]。具体而言,在一周组中,参与者将否定句式信息误判为“真”或“假”(M=0.23,SD=0.15)的可能高于肯定句式信息的[M=0.14,SD=0.11,F(1,74)=7.14,p<0.01,η2p=0.09],而在立刻组中这一差异不显著[F(1,85)=0.02,p=0.89]。这表明:在一周后,参与者忘记否定句真假的可能性更高,与实验1的结果基本一致,但这一差异出现的较晚,这可能是因为实验2中参与者的记忆或实验态度较好。
第二,误判类别与判断时间的交互效应显著[F(1,159)=6.87,p<0.05,η2p=0.04]。具体而言,在立刻组中,参与者将假信息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M=0.04,SD=0.10)高于将真信息误判为“假信息”的[M=0.02,SD=0.06,F(1,86)=7.57,p<0.01,η2p=0.08](有事实幻觉),这一差异在一周后变得更大[M假当“真”=0.23,SD=0.18;M真当“假”=0.14,SD=0.15;F(1,75)=14.10,p<0.001,η2p=0.16](事实幻觉效应更强烈)。这表明:标示(假)会早于实体词汇被忘记,这与以往研究结果一致。在实验1中,事实幻觉效应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强烈,这可能是因为实验1中参与者的记忆或实验态度较差,因此较早地或更多地忘记了实体词汇,继而增加了假信息中被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占比,故而减少了假信息中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占比。
第三,误判类别与句式的交互效应显著[F(1,159)=7.72,p<0.01,η2p=0.05]。具体而言,在肯定句式组中,参与者将假信息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M=0.13,SD=0.15)高于将真信息误判为“假信息”的[M=0.04,SD=0.08,F(1,80)=30.90,p<0.001,η2p=0.28](有事实幻觉);而在否定句式组中这一差异不显著[假当真:M=0.13,SD=0.19,真当假:M=0.11,SD=0.15,F(1,81)=1.67,p=0.20](无事实幻觉)。这一结果与实验1的一致,既支持以往研究结果:反驳原始谣言会诱发事实幻觉,也支持研究假设:反驳改述谣言能够消除事实幻觉。
由于三项交互效应不显著[F(1,159)=2.81,p=0.10],因此所有两项交互效应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证,特别是误判类别与句式的两项交互效应。具体而言,无论是立刻组还是一周组,参与者将假信息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都高于将真信息误判为“假信息”的,但这一差异只出现在肯定句式组中(立刻组:M假当“真”=0.05,SD=0.11;M真当“假”=0.01,SD=0.03;F(1,42)=5.20,p<0.05,η2p=0.11。一周组:M假当“真”=0.22,SD=0.15;M真当“假”=0.07,SD=0.11;F(1,37)=33.19,p<0.001,η2p=0.47),而未出现在否定句式组中(立刻组:M假当“真”=0.04,SD=0.09;M真当“假”=0.02,SD=0.07;F(1,43)=2.68,p=0.11,η2p=0.06;一周组:M假当“真”=0.24,SD=0.21;M真当“假”=0.21,SD=0.15;F(1,37)=0.85,p=0.36,η2p=0.02),如图2所示。这与实验1的结果一致,进一步确证了反驳改述谣言可以长时间抑制事实幻觉。
图2 以句式、判断时间和误判类别划分的真假误判比例(误差条代表95%的置信区间)
另外,否定句式假信息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没有低于肯定句式假信息被误判为“真信息”的[立刻组:M肯定句式=0.05,M否定句式=0.04,t(85)=0.70,p=0.49;一周组:M肯定句式=0.22,M否定句式=0.24,t(74)=-0.72,p=0.48]。在一周后,否定句式假信息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可能(M=0.24,SD=0.21,F(1,37)=13.20,p<0.01,η2p=0.26)或否定句式真信息被误判为“假信息”的可能(M=0.21,SD=0.15,t(74)=-4.49,p<0.001,d=1.00)都高于肯定句式真信息被误判为“假信息”的可能(M=0.07,SD=0.11)。这与实验1的结果一致,说明否定句式假信息中被抵消的内部否定会被不完全地唤起,同时否定句式真信息中被记忆过的内部否定会被不完全地忘记。
此外,在不同的情景中,参与者将未学过的信息误判为“真”或“假”的可能相等,即未出现“真相偏见”[肯定句式组:F(1,42)=1.00,p=0.32(立刻组);F(1,37)=1.64,p=0.21(一周组);否定句式组:F(1,43)=1.00,p=0.32(立刻组);F(1,37)=0.20,p=0.66(一周组)],与以往研究结果一致。在不同的情景中,参与者将肯定或否定句式信息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可能相等。[句式的主效应:F(1,159)=0.01,p=0.91;句式与误判类别的交互:F(1,159)=0.42,p=0.52;句式与判断时间的交互:F(1,159)=0.01,p=0.95;句式、误判类别与判断时间的三交互:F(1,159)=0.19,p=0.67]。这表明:实验2的操作是成功的,降低了否定句式信息被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可能,使其与肯定句式信息的相等。参与者在一周后将学过的信息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可能(M=0.03,SD=0.05)高于立刻判断的[M<0.01,SD=0.02,F(1,159)=18.63,p<0.001,η2p=0.11]。这表明:实验中存在实体词汇被忘记的现象。参与者将假信息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可能(M=0.02,SD=0.06)高于将真信息误判为“未学过的信息”的[M=0.01,SD=0.04,F(1,159)=5.66,p<0.05,η2p=0.03]。这与实验1的结果一致,说明参与者记忆假信息的积极性较低,但这一效应太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从默写正确的信息来看,默写出来的四类信息与原信息一字不差。这表明:否定句式假信息中被抵消的否定信息在参与者的记忆中仍有印象。在判断阶段,参与者被要求写下记忆方法,这些方法可归纳为两种。一种是抵消双重否定;另一种是忽略内部否定(即“不”字)。由于每条否定句式信息中都有一个否定词,所以没有必要去记忆那些否定词。如果多数参与者采用了忽略否定词的方法去记忆否定句式信息,那么否定句式信息将被转化为肯定句式,事实幻觉也应该在这些信息中被观测到。但实际并非如此,这表明多数参与者采用了抵消双重否定的记忆方法。
四、讨论与结论
在两个实验中,事实幻觉总是出现在包含反驳原始谣言的肯定句式组中,而从未出现在包含反驳改述谣言的否定句式组中,这一结果支持了研究假设:反驳改述谣言能够消除事实幻觉效应。然而,与反驳原始谣言相比,反驳改述谣言并没有降低谣言被误判为“事实”的可能。这一结果似乎与研究假设存在矛盾。为了解释这一相互竞争的实验结果,笔者通过综合考虑其他结果与前人的研究,进一步描述出了受众处理否定句式信息的心理过程。
在记忆阶段,受众通过抵消双重否定的方法,将否定句式假信息(例如,“某某不清白(假)”)记忆为肯定句式信息(例如,“某某清白”);同时,通过忽略“真”这一标示的方法,来记忆否定句式真信息(例如,“某某不肮脏(真)”被记为“某某不肮脏”)。在判断阶段,受众正确地判定那些与记忆中信息不一致的假信息为假(如,多个“不”字),反之为真。然而,在一些判断中,由于再现否定句式信息的刺激,否定句式假信息中那些曾被抵消的内部否定(即“不”)被不完全地记起;而否定句式真信息中那些曾被记住的内部否定(即“不”)又被不完全地忘记。随着两种情况的混淆,受众开始不确定一些否定句式信息的真假。因此,受众开始回忆这些信息是否曾经带有外部否定(即“假”字)。如果受众尚且记得被抵消的外部否定,他们将正确地判定部分信息为假;否则,受众将依然不确定那些信息的真假,而不是将它们错记为“真信息”。因为,抵消双重否定的记忆习惯会使否定句式信息的受众意识到:没有外部否定标示的信息不仅可能是那些原本就没有外部否定的真信息,也有可能是那些外部否定曾被抵消的假信息。因此,当实验强制受众判断时,受众只好将那些找不到外部否定标示记忆的信息全部猜测为“真”或“假”。
同时,由于受众从未记忆过否定句式假信息的外部否定,而内部否定被不完全唤起的可能要大于外部否定被彻底遗忘的可能;因此否定句式假信息中不确定真假的且外部否定被遗忘的信息占比要高于肯定句式假信息中外部否定被遗忘的信息占比。所以,相对于事实幻觉导致的全部信以为“真”,即使随机猜测可以减少一半的不确定真假的否定句式假信息被误判为“真信息”,但这类误判在否定句式假信息中的占比依然会等于肯定句式假信息中被误判为“真信息”的占比。这可能就是反驳改述谣言没能比反驳原始谣言更少地导致谣言被误判为“事实”的原因。尽管如此,反驳改述谣言依然是可以消除事实幻觉的。在现实中,如果人们不确定一则信息的真假,他们将会去调查这则信息(例如,在网上寻找更多的证据),而不会像实验中那样将这则信息随机猜测为真或假。因此,反驳改述谣言在现实中不会导致谣言被误判为“事实”。相反,反驳原始谣言依旧会导致受众自信地将谣言误判为“事实”,因为受众依旧会将“无意识地忘记谣言否定标示”误当作“谣言从未被否定过”,所以依旧不会去调查那些他们认为的“毫无疑问”的谣言。
由此可知,反驳改述谣言与反驳原始谣言导致谣言被误判为“事实”的可能相等,并不能否定反驳改述谣言能够消除事实幻觉的研究假设。因为,反驳改述谣言导致的误判是受众在不确定的情况下猜测所致,实际上他们并不相信谣言。相反,在反驳原始谣言导致的误判中,却存在受众将谣言错记为“事实”的情况。
综上所述,研究结论为:反驳改述谣言能够消除事实幻觉效应。但是,相对于反驳原始谣言,反驳改述谣言更可能导致受众不确定再现谣言的真假,也更可能导致受众认为辟谣信息并非针对原始谣言。总体上看,反驳改述谣言的有效性低于反驳原始谣言,但前者没有副作用,而后者有副作用,即导致受众将谣言错记为“事实”。
注释:
①腾讯公司:《2017腾讯公司谣言治理报告》,腾讯科技,http://tech.qq.com/a/20171220/026316.htm,2017-12-20 21:58,2018-1-10 13:51。
③Brown,A.S.,& Nix,L.A..TurningLiesintoTruths:ReferentialValidationofFalsehoods.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Learning,Memory and Cognition,vol.22,no.5,1996.pp.1088-1100.Skurnik,I.,Yoon,C.,Park,D.C.,& Schwarz,N..HowWarningsaboutFalseClaimsBecomeRecommendations.Journal of Consumer Research,vol.31,no.4,2005.pp.713-724.Schwarz,N.,Sanna,L.J.,Skurnik,I.,& Yoon,C..MetacognitiveExperiencesandtheIntricaciesofSettingPeopleStraight:ImplicationsforDebiasingandPublicInformationCampaigns.Advances in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vol.39,no.6,2007.pp.127-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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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Berinsky,A.J..AssumingtheCostsofWar:Events,Elites,andAmericanPublicSupportforMilitaryConflict.The Journal of Politics,vol.69,no.4,2007.pp.975-997.熊炎:《何种谣言更具传播力:谣言内容、传谣意愿与谣言讨论热度》,《现代传播》,2016年第9期。Cameron,K.A.,Roloff,M.E.,Friesema,E.M.,Brown,T.,Jovanovic,B.D.,Hauber,S.,Baker,D.W..PatientKnowledgeandRecallofHealthInformationFollowingExposureto“FactsandMyths”MessageFormatVariations.Patient Education & Counseling,vol.92,no.3,2013.pp.381-387.
⑧Mayo,R.,Schul,Y.,&Burnstein,E..“IAmNotGuilty”vs“IAmInnocent”:SuccessfulMisperceptionNegationMayDependontheSchemaUsedforitsEncoding.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vol.40,no.4,2004.pp.433-449.
⑨Wilson,E.A.,& Park,D.C..ACaseforClarityintheWritingofHealthStatements.Patient Education and Counseling,vol.72,no.2,2008.pp.330-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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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北京邮电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