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假以溢我”句釋疑

賈旭東

《詩經·周頌·維天之命》：“假以溢我，我其收之”，“溢”字毛傳訓爲慎，後多從其説，本文認爲此説可商。一、 “溢”訓爲慎僅見於毛傳，别無他例；二、 “慎”字古書習見，後所接對象多爲抽象事物，如“慎言”、“慎德”、“慎用刑”等，然“溢”後爲第一人稱代詞，這不符合古漢語語法習慣。另外，溢的本義爲水滿溢出，後引申爲充滿、過度，故鄭箋訓溢爲盈溢之言應是隨文釋義，似不可信。

“假以溢我”句《説文》引作“誐以謐我”，《左傳·襄公二十七年》引作“何以恤我”，楊伯峻注：“杜注謂爲逸詩，實則《周頌·維天之命》‘假以溢我，我其收之’之變文。假即遐之借字，何也。遐之訓何，例見《詞詮》。恤，《説文》、《廣韻》引作‘謐’，《詩》作‘溢’，皆聲近相通，實皆爲‘賜’之假字。詩意謂何以賜予我，我將接收之。”甚確。

出土文獻多以“易”表“賜”義，但金文有“嗌”讀爲“賜”之例：

(1) 唯王正月初吉，辰在壬寅，夷伯夷于西宮，Δ1貝十朋。(夷伯夷簋，《近出殷周金文集錄》480)

楚系金文還有“賹”讀爲“易”之例：

(3) 郾客臧嘉问王於?槹J郢之歲，亯月己酉之日……鑄二十金半，以Δ3故筲。(郾客銅量，《殷周金文集成》10373)

傳世古書“益”讀爲“賜”之例： 《周易·損卦》“或益之十朋之龜”、《莊子·列禦寇》“王悦之，益車百乘”，“益”均讀爲錫，乃賜予義。《集韻·麥韻》：“?櫺U，《説文》：‘鼠屬。’亦作?椀?。”“?櫺U”从鼠益聲，按漢字一般省形不省聲，此字是以“易”旁替换“鼠”旁而成的雙聲字。

綜上，《維天之命》之“溢”確當讀爲“賜”。“賜”與下句“收”相對爲文，“我其收之”、“曾孫篤之”的“之”指代文王所賜之物，具體指文王留下的美德、善行或嘉言等。上文楊注提到“假”用爲疑問代詞“何”。因此，該句意爲，文王的嘉言善道，怎麼賜予我，我都會接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