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于宗唐、宗宋之间而又归于盛唐

◎尹丹

王士禛诗学思想的构成要旨，以“神韵”为最高审美境界。在这个核心下，士禛既重清丽淡远，又兼顾豪放雄迈的双重美学追求，实质就是他既宗唐又宗宋的体现，也是唐宋并举的根本原因。他的诗学思想构成的巧妙之处在于，始终游离于宗唐、宗宋之间，又有所侧重而归于盛唐。

一、宗唐

王士禛是非常尊崇唐代诗歌的。《唐贤三昧集》是王士禛晚年的诗歌总集，乃“清初选编的一部唐人诗集。”［1］共三卷，涉及剑的作家有王维、孟浩然、王昌龄等45人。对初、盛、中、晚唐的作家作品都有所涉及，可见士禛对唐代诗歌的厚爱。《唐人万首绝句选》，共选录266位诗人的896首诗作。其中选录较多的诗家次第是：五言绝句中，王维、裴迪、刘禹锡；七言绝句中，李商隐、杜牧、刘禹锡、李白。王士禛选诗基本涉及唐代各个时期的作家作品，充分说明士稹尊崇唐代的诗学倾向。

从王士禛所选录的作家作品来看，不论王、孟的山水闲适之调，韦、柳的空谷之音；还是王、李的军地情怀，高、岑的边塞风光，皆有涉猎，可以说是一部唐代诗歌的总集。但他是有所侧重的：王、孟的诗歌选录数目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作家的数量。如《唐贤三昧集》中，“全书三卷，主要取盛唐人诗，自王维起，至万融止。凡42人，诗400余首。其中，选王维诗最多，至100余首。其次是孟浩然、岑参、李颀、王昌龄四家，选诗都在30首以上。”［2］王士禛是尊崇唐代的，且王、孟的山水诗占了很大分量。但王、高、岑的边塞诗也占了很大比例。可见，王士禛在“宗唐”的旗帜下，有两个分支，一是他尊崇唐代诗歌中的山水田园诗作，向往其中的恬淡静谧：二是他又不专好王、孟一派，又对高、岑的边塞军事诗歌倍加喜爱。

二、宗宋

王士禛亦是尊崇宋代诗歌的。《池北偶谈·苏黄诗品》云：“苏文忠作诗，常云效山谷体。世因谓苏极推黄，而黄每不满苏诗，非也。黄集有云：‘吾诗在东坡下，文潜少游上，杂文与无咎仲耳。’此可证俗论傅会之谬。林季野目鲁直诗未必篇篇佳，但格制高耳。”［3］说黄庭坚自认为诗歌在苏轼之下，又肯定其诗歌的“格制高”。不但旨定了苏、黄的诗作，也肯定其人品。《池北偶谈》云：“许彦周《诗话》云：‘东坡诗不可轻议，词源如长江大河，飘沙卷沫，枯槎束薪，兰舟肃鹚，皆随流矣。珍泉幽涧，澄泽灵沼。’林艾轩论苏、黄云：‘譬如丈夫见客，大踏步便出去；……此坡、谷之别也。”［4］王士禛转引许、林对苏、黄的评语，说明士禛对宋诗也非常认可。《香祖笔记》云：“余偶论唐、宋大家七言歌行，譬之宗门，李、杜如来禅，苏、黄祖师禅也。”［5］说明王士禛并无门户之见，对唐、宋诗歌都有借鉴。

《香祖笔记》云：“欧阳公云：‘秋霖不止，文书颇稀，丛竹萧萧，似听愁滴。’苏公云：‘岁云莫矣，风雪凄然，纸窗竹屋，灯火青荧。’此等寂寥风味，而予最喜之。”［6］王士禛不但对苏、黄非常喜爱，特别是苏、欧的寂寥风味最得他心。

王士禛所推崇的清丽淡远的美学追求，是包含了唐诗及宋诗的自然冲淡的，他的自然冲淡也是唐诗和宋诗的双重积淀所成。一个特定朝代必会有一个主导的诗学潮流，自然会作为这个朝代的标志。所以他才会在论及“宗唐”时，取清丽淡远，多取王、孟，而在论及“宗宋”时，取豪放雄迈，多取苏和黄。但士禛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将前后代诗家联系起来，共同积淀，力求融合。始终自由游离于宗唐、宗宋之间，宗唐中有宗宋，宗宋中有宗唐，二者融会贯通。

三、归于盛唐

王士禛既尊崇唐诗，又尊崇宋诗，将二者融合一体。但他的融唐、宋为一体，是有侧重的。这体现在他的诗论上便是认可唐、宋，内心深处却为唐代留有更宽阔的空间，在唐代这块境地上又推崇盛唐。士禛游离于唐、宋间又归于盛唐的诗学观，是他诗学思想中特别的亮点。

王士禛将唐宋以来作‘桃源行’的诗家三人放在一起比较，结论是：王维的诗作是最自在的，韩、王的诗作却不自然，所以王维代表的盛唐诗高不可及。他又将晚唐、元代与盛唐诗家做比较，将王维作为盛唐代表，自然入妙，无法企及。再次将王、孙做比较，说王作诗不妄加评判，有想像空间，这也是盛唐高妙的地方。

那么，为什么在证明“盛唐所以为高”时，王士禛用王维和其他朝代的作家相比？《分甘余话·唐诗格韵》有云：“许彦周谓张籍、王建乐府、宫词皆杰出，所不能追踪李杜者，气不胜耳。余以为非也，正坐格不高耳。”［7］王士禛认为“盛唐所以高不可及”的原因是“格韵高妙”。他认为张、王比不上李、杜的原因是“格不高耳”，即诗作的格调不够高妙。他所谓的好诗必须有高远的格调和品位。

那么，王士禛拿王维与其他比较又是何缘由？王士禛最看重王维的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冲淡境界，与他向往的心境契合。“盛唐气象”多是指在时代特征、精神面貌感染下，创作出的带有盛世之象的作品，这些作品能反映出盛世的最强音。这与王士禛所欣赏的王维诗歌的宁静淡远看似对立，其实不然。一方面，盛唐气象注重兴象，王维与之契合。因为王维诗歌的兴象特色和高妙的境界都符合盛唐诗歌的标准。另一方面，王士禛不是专拿王维和其他诗家做比，只是王维是盛唐著名的山水诗人，而他又对山水诗非常喜爱，所以会让王维充当比较的焦点。值得一提的是，他所推崇王维的盛唐格韵，不单讲诗歌要有冲淡和含蓄不尽的意味，更强调诗家要有充沛的情感、高雅的气质及富有典雅格调的作诗准则。只有将诗歌冲淡含蓄的境界和诗家情感、气质结合起来，再对整个诗歌加以典雅的准则观照，才能达到盛唐的高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