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灰姑娘的爱情——丫鬟爱上主子的爱情悲剧

吕 叶

(昭通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昭通 657000)

灰姑娘的故事千百年来一直受欢迎，比如热播的韩剧、青春偶像剧、言情小说，还有很多文学作品等常常据此为素材，一度得到万千年轻男女的喜爱。因为灰姑娘的逆袭实现了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而且在童话故事中美丑泾渭分明，人性简单，结局几乎都是历经磨难“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至于后来，他们是怎么幸福的，童话向来是戛然而止。但我们要面对的事实是，当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爱情遇见现实会怎么样？或者灰姑娘要面对的现实是什么？下面以我国几部文学著作为例来谈谈所谓灰姑娘的爱情，从而反观现实的爱情。

在巴金著名的小说《家》中，三少爷觉慧是个有着新思想的进步青年，在那样封建气息浓厚的家庭他和二少爷觉民是整部《家》中一股清新的气息乃至希望。这样一个朝气的热血青年，通过日常生活的多次接触，渐渐对丫鬟鸣凤充满了好感“觉慧依旧带笑地跟着他的哥哥走。他的脑海里现出来一个少女的影子”[1]29爱情最开始的样子，美好而朦胧。在这段爱情中，可以说最先去“招惹”丫鬟鸣凤的是觉慧，虽然他是真诚的而不是以一个纨绔子弟的德性出现。当自己的主子——一个才华横溢而且年少帅气的人主动地喜欢上了作为丫鬟的鸣凤时，鸣凤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觉慧的垂青和爱恋无疑重重地在丫鬟鸣凤的内心炸开了锅，爱情在这个苦命的少女心里生根发芽无法自拔。因为鸣凤不仅需要爱情她更需要一个可以拉她出火坑的人：“还不如像大小姐那样死了好！她悲苦地叹道。忽然一个年轻男人的面颜在她眼前出现了。他似乎在望着她笑。她明白他是谁。她的心灵马上开展了。一线希望温暖了她的心。她盼望着他向她伸出手。她想也许他会把她从这种生活里拯救出来”[1]176因为他们身处不同的地位，或多或少在鸣凤看来，觉慧是可以改变或者说拯救其丫鬟命运的人，所以，这份感情本身意味着的东西远远超越了感情本身。

事实上鸣凤的命运则诠释了她曾经伺候的大小姐的说的“薄命”。她小时候因为母亲亡故，家穷，父亲只能卖了鸣凤，“她也曾梦想过精美的玩具，华丽的衣服，美味的饮食和温暖的被窝，像她所服侍的小姐们所享受的那样。她多想沉溺在幻想里享受父母的宠爱，受到少爷们的崇拜。后来一个俊美的少爷来，把她接了去，她在他的家里过着幸福的生活”。[1]32鸣凤的想法是绝大部分穷苦女孩的梦想，是灰姑娘可以穿上水晶鞋遇见白马王子的人生。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想通过爱情或者说依靠一个男人改变自己的命运无可厚非。但是，他们常常忘记了把拯救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缥缈。因为她们要面对的不仅是这个男人爱的深度，忠诚度以及责任感，她们还要面对的是周围咄咄逼人的环境和大的时代背景。当然，她们也无法理解灰姑娘要遇见白马王子首先得有能力穿上公主裙和水晶鞋，所以这样的女子，往往是悲惨的。

逃不出命运的羁绊，鸣凤要被送给七老八十的冯乐山做小妾，这种处境即使在丫鬟中也是羞于启齿的。她当然万分不情愿倍感痛苦和绝望，但是生如浮萍命如草芥，她有什么办法？她不是没有想过通过觉慧来拯救自己，可事实上觉慧在知道她的命运安排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这种放弃不是因为迫于压力或者垂死抗争后而是在这段朦胧的感情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当觉慧喜欢上这个天真的少女，而又因为他鸣凤被淑芳骂的时候，“他的妹妹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反感。他很想出来说几句话替鸣凤辩护，然而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拉住他。他不作声地站在黑暗里，观察这些事情，好像跟他完全不相干似的”。[1]35鸣凤只是被骂了几句，觉慧都没有勇气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辩护何况未来生活的风风雨雨。其实，一开始觉慧在心里就遗憾鸣凤是丫鬟：“他明白她的命运在她出世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他又怀着希望地发出一个疑问：‘假使她处在琴表姐那样的环境呢？’‘那当然不成问题！’他自己决断地回答道”[1]357聪明漂亮还识字的鸣凤偏偏是丫鬟，如果不是丫鬟，他们的爱情确实就是自然的合理应该得到祝福的。可她不是，她是被命运挤压到底层的一个弱女子。所以，命运的最后，鸣凤想找觉慧寻求帮助而不得，看上去是鸣凤还没有开口，觉慧不知情，实际上觉慧隐约知道怎么回事而采取了逃避：“我怎么早不晓得？……哦，我明明听见过这样的消息，怎么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1]359这是他和哥哥觉民的对话，谁会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么大的事情无动于衷呢？当鸣凤抱着垂死的祈求来找他的时候：“他真想丢开面前的原稿纸，带着她到花园里好好地安慰她。可是他马上又想起明天早晨就要交出去的文章，想起周报社的斗争，便改变了主意说：“你忍耐一下，过两天我们好好地商量，我一定给你帮忙。我明天会找你，现在你让我安安静静地做事情。”[1]360觉慧是知道鸣凤找她有事情的，但是他忙也在逃避。最后的事实是，当他知道鸣凤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只是痛苦地喊了两声鸣凤的名字，而没有继续寻找。觉慧最终选择了放弃，没有过任何争取，因为爱得不够深还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是无法跨越的。他毕竟是少爷，鸣凤是丫鬟，没有对等的可以牺牲的条件，所以第二天：“想到鸣凤时他还不能使自己的心不颤动。但是这并不是说他一定要拉住鸣凤。不，事实上经过了一夜的思索之后，他准备把那个少女放弃了。这个决定当然使他非常痛苦，不过他觉得他能够忍受而且也有理由忍受。[1]361自始至终，这个悲剧的本质还是在于他们所处阶级的不同。我们无意指责觉慧的过错，因为我们无法知道我们如果是他，处于当时的环境，我们的选择是什么。他毕竟给了这个少女美好的初恋和吻，并且这份感情惊醒了“睡梦中”的人，虽然给她也带来了梦醒之后无路可走的痛苦。但是，婚姻的本质确实就是物质上的门当户对或者精神上的旗鼓相当，而这些鸣凤都不具备，她只是一个聪明漂亮识点字的在大府里的普通丫鬟。而觉慧，他自身的家庭环境，他所接触的外面的新世界、新思想，注定了不是此时就是彼时，他们是不同层次的云，即使偶尔重叠但是迟早要分道扬镳。只是鸣凤实在是个可怜的丫鬟，她没有任何错，只是她生在了错误的家庭和年代。

我们不可否认爱情的美好和不可思议，甚至爱情也难以用语言具体表达。但是爱情的实质除了荷尔蒙造成的激情，外在的美好和内在气质的吸引，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物质或者地位。文学作品或者影视剧里面的感情大多强调海誓山盟感天动地，但是生活或者婚姻的实质远比文学作品里面的爱情复杂得多也现实得多。就像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她就是天鹅所生，而灰姑娘遇见王子，是因为灰姑娘自身的美丽而且她还奇遇地拥有华丽的裙子、水晶鞋以及南瓜车，才得以遇见。你是谁，才会遇见谁。有些东西注定跨越不了，跨越了或者跨不过去都是悲剧。

再比如曹禺先生的《雷雨》。在这部伟大的话剧作品中，侍萍和她的女儿四凤无疑扮演了灰姑娘的角色，虽然没有灰姑娘那样好的命运。剧本回忆了三十年前的侍萍和周朴园。侍萍爱上了周公大馆的大少爷周朴园，不可否认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因为鲁侍萍为周朴园生下了两个儿子，说明他们相处的时间长和感情的深厚。而在侍萍离开周家的三十年岁月中，周朴园依然用他们过去生活的很多习惯来怀念侍萍，甚至因为对侍萍感情的难以忘记而把繁漪当个活死人似的摆在家里。只是，爱又如何？始终逃脱不了命运的阶层。即便鲁侍萍给周家生了两个宝贝儿子，周朴园对侍萍也感情深厚，但是周家为了迎娶和他们家门当户对旗鼓相当的小姐，周家最终将丫鬟梅侍萍赶出家门，在她刚刚生下二儿子的第三天。作为大少爷的周朴园当时没有任何作为。因为周朴园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他或许理解他的父母是如何考虑整个家族利益的，毕竟强强联合怎么看来都是最恰当的布局。当年周朴园的父母会选择经济或者权势利益，如今周朴园作为周公馆的主人也会如此选择。因此，周萍和四凤的爱情，即便最后不是因为乱伦而毁灭，也会出于周家家庭利益的多重考虑而被迫放弃。如果他们非要一起出走，最后也难免不赴《伤逝》里面子君和涓生的下场。

在《雷雨》中，四风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就像《家》中的鸣凤知道自己一样。剧中表现了四凤对周萍炽热的爱，小心的谨慎的卑微的也是热烈和充满向往的。但是很多章节也透露出四凤他们交往的物质因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希望通过婚姻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随之而来的经济待遇本是无可厚非的。而四凤尽管对在周公馆帮忙的事上感到对母亲的愧疚，但多少不甘心一辈子被自己的出身所限。”[2]17因此当鲁大海说，“因为她是穷人的孩子，她的将来是给一个工人当老婆、洗衣服、做饭、捡煤渣”时，[2]9她就特别愤怒地指责鲁大海不可理喻。四凤面对鲁大海、鲁贵以及鲁侍萍一再强调她离不开周萍是因为爱情，甚至也表现出对周萍地位和金钱无所谓，但是，他们地位悬殊，这份感情多大程度上是出于对未来物质的保障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四凤在和周萍交往的这段时间，周萍给予过四凤不少物质上的帮助，这点鲁贵也比较清楚，所以鲁贵才会变着法儿向四凤讨要赌资。“周萍不断塞钱给四凤花、给四凤买衣料、送戒指、半夜一起喝酒，还送她回家，虽然也是恋爱中的情人最常见的行为。但搁在除了年龄和容貌外不能给与对方任何东西的四凤身上，未必就是简单的情人互赠”。[3]除了这些物质往来，在四凤看来，周萍可能还会给予她周家少奶奶的身份和后半生的保障。所有这些都周萍于四凤而言最大的魅力所在。

但周萍对四凤的感情，首要原因还不仅仅是因为四凤的年轻貌美，虽然这肯定是周萍喜欢上她的因素之一。这和童话故事里面的套路是一样的，即使灰姑娘有很多内在的优点像勤劳、真诚、可爱、善良、聪明等，但吸引王子的一定是她的相貌。没有初次相见时的一见倾心，王子哪愿意花时间去了解灰姑娘的内在？所以周萍喜欢四凤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四凤的年轻貌美，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理由，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他厌倦了与后母的乱伦关系，觉得对不起父亲，觉得自己的堕落。他希望有人能够把自己拯救出来。正所谓忘记旧爱的方式要么新欢，要么时间。他选择用新欢来拯救他脱离苦海摆脱繁漪的纠缠。“四凤知道，我知道她知道。（含着苦痛的眼泪，苦闷地）那时我太糊涂，以後我越过越怕，越恨，越厌恶。我恨这中不自然的关系，你懂么？我要离开她，可是她不放松我。她拉着我，不放我，她是个鬼，她什么都不顾忌。我真活厌了，你明白么？我喝酒，胡闹，我只要离开她，我死都愿意。她叫我恨一切受过好教育，外面都装得正经的女儿。过后我见着四凤，四凤叫我明白，叫我又活了一年。”[2]26由此，他选择了四凤。所以周萍爱上四凤首要动机就是为了摆脱繁漪摆脱自己曾经犯下的乱伦的错误，其次才是四凤的年轻貌美，以及自己的孤独乃至青春期荷尔蒙作祟。

所以从内心深处周萍依然是看不起四凤的，他还是把她当下人，他依然觉得自己和四凤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他们的感情只能在私底下进行，这也是鲁贵一次次要挟四凤给他钱的原因所在。作为周家大少爷，这身份是荣耀的尊贵的，所以周萍看四凤的眼光是俯视的。一段恋情的畸形之处就在于一个人仰视一个人俯视。除了四凤是下人的地位外，周萍还一直觉得四凤是个粗俗的女人。他之所以还是和她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厌倦了像繁漪似的过分精致的女人，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过是有点尝鲜换个胃口的感觉。所以内心里周萍是孤独的，即便和四凤都发生关系很久了，他仍然总是在跳舞场鬼混，经常喝得醉醺醺的。他也不在乎四凤和鲁大海的兄妹关系。当大海触怒了他的父亲周朴园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两耳光扇在鲁大海的脸上，所谓的爱屋及乌我们感觉不到。当周萍为了逃避繁漪逃避故去的堕落生活，要迅速离开周公馆去矿上工作时，四凤几次提出要和他一起走，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说时候不到，说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来接她的。虽然最后形势所迫周萍答应带四凤离开，但这是在繁漪用刺激的语言的激怒了他，而且鲁大海威胁完他的情况下说的。这到底是真爱还是利益的权衡周萍心知肚明。

小姐身子丫鬟命，是她们这个群体不想面对也必须面对的事实。所处时代决定了她们不管是爱情还是生活一旦和既有的生活脱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悲剧性就难以避免。在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中，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颂莲嫁到陈家，从一开始的受宠到被陈老爷冷落，但是颂莲在陈家太太的地位依然。颂莲的丫鬟雁儿，她羡慕主子的生活，连颂莲这种最后遭遇冷落的结局她都羡慕，所以她不仅在自己的屋里独自模仿意淫主子被伺候的情景，还不断用巫蛊之术诅咒颂莲。同样是可怜的女人，颂莲骨子里依然瞧不起作为丫鬟的雁儿，特别是这样的丫鬟还对陈老爷有非分之想和诅咒自己，所以雁儿最后只能投井而死，雁儿的结局还是因为她是丫鬟，因为她想“高攀”而不得。

所以，不管是《红楼梦》里面的袭人、晴雯，还是我们上面叙述的鸣凤、四凤、雁儿等丫鬟，以及无数的普通女子。她们都想通过爱情攀上高枝，改变命运。鸦雀变凤凰，可是哪有那么容易涅槃？偶像剧里面的霸道总裁爱上一个平凡女下属的几率在现实生活几乎为零。我们必须要明白“婚姻毕竟在很多情况下是一种利益的联合和交换,而不是依赖灰姑娘一相情愿的爱情。在婚姻的两端，王子拥有的是会一直增值的财富,灰姑娘拥有的则是绝对会逐渐贬值的青春美貌。即便是王子可以左右自己的婚姻，这种结合也是不稳定的，毕竟灰姑娘不能给王子带来任何利益，而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公主则除了大量的财富和权力的支持外,也有着她的青春与美貌。更何况，有些时候王子要想继续当王子，必须服从国王和王后的安排。”[4]所以，我们不能把剧情需要当作生活来理解，我们要反观现实才能清醒现实的处境。我们之所以沉湎于部分文学作品和偶像剧所虚构的灰姑娘的种种奇遇，是因为灰姑娘的逆袭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人，难免喜欢沉迷想象，逃避现实。

而为什么鸣凤、四凤等人的命运最后又大多是悲剧，还是因为作者知道现实的不允许。我认为原因如下：

首先，由当时的阶级社会所决定的。封建社会几千年，社会等级一直像金字塔似的分布于社会的各个角落，普通男子尚要通过科举考试等跨越，何况在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女人的地位在我国古代一直不高。文学作品比比皆是。以四大名著为例，《三国演义》中女人几乎是政治工具；《水浒传》中塑造了潘金莲等淫妇、荡妇、给老公戴绿帽的女性形象；《西游记》中则塑造了无数的妖；《红楼梦》终于通过贾宝玉之口提高了女性地位，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女子，但是结局却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悲”。文学作品某种程度上本身也是现实的一个反映，更何况那些因为贫穷等原因被迫失去人生自由的丫鬟们，他们的命运和地位可想而知。她们不但没有人身自由，也没有独立的人格，她们只是主人买来的“物品”。既是这样，那她们就只能任由主人安排自己的命运。而他们的命运无非就是被男主人收作小妾，能给个名分都算是运气好的。所以阶级社会决定了丫鬟爱上主人的悲剧，或者最后主子选择放弃丫鬟的理所当然和必然性。因为统治阶级也要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或者让既得利益更稳更强大，那么势必找门当户对的家庭联姻，而一个丫鬟所能给予的爱情在阶级社会而言是微乎其微的。

其次是男女平不等在中国旧社会一直存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夫妻双方经济地位也就决定了他们的家庭地位。而作为底层社会的丫鬟们她们连人生自由都没有，又哪来匹配的经济地位呢？所以无数的丫鬟或者底层的女子想通过自己的容貌或者才华改变命运无可厚非，但是注定了很难实现。毕竟灰姑娘要遇见王子所需要的水晶鞋、南瓜车以及华丽的服饰，乃至出众的美貌，这哪是大多数女子特别是丫鬟所拥有的？何况是等级森严的阶级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