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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关系的三维透视*

2018-04-03冯大彪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游牧民族中华文化草原

冯大彪

(内蒙古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10)

近年来,我国地域文化研究成为学术研究的热点。地方政府和各地的学术期刊,是推动地域文化研究的重要力量。草原文化研究是其典型代表,而且是后起之秀。有关草原文化的研究成果,着重阐释了草原文化的历史、形态、内涵、价值体系、贡献及其现代化等问题,内容充实而且自成体系,使学界及广大读者关注、了解了一个历史上长期存在而又为多数人所忽视的地域文化。然而,同诸多地域文化的研究一样,草原文化研究往往着重从地域文化本身去研究,未能充分地从中华文化整体的视角来审视草原文化。实际上,草原文化与其他地域文化一样,并非是一个封闭的文化,而是在与中华主流文化及其他地域文化间的互动中存续。所以,研究草原文化,既要回到事物本身,又要登高望远,从全局的高度来加以审视。这两个角度的融合,能够较为客观、全面地厘清草原文化和中华文化间的关系,进而深刻地认识中华文化的结构与演进,增进文化自觉。

一、部分与整体: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之间的内在逻辑

“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包含草原文化,“草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1],它们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一)中华文化在多元中构成一体

借鉴费孝通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我们不难发现,中华民族包含56个具体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各具特色的文化传统与风格。同时,中华各民族又在多样的文化中拥有共同而统一的文化。所以,中华文化同中华民族一样,具有“多元一体”的格局。所谓“多元”,就是指中华文化具有多样性。从中华文化的孕育来看,中华文化有多个文化来源,如红山文化,仰韶文化、龙山文化、三星堆文化、夏家店文化、河姆渡文化等。随着考古研究的深入,逐渐证实了苏秉奇先生的“满天星斗说”。从中华文化所包含的内容来看,也具有多样性。中华文化包括中国哲学、中国文艺、中国史学、中医、中国建筑、中国饮食和中国冶金等众多学科门类。中华文化也包含三晋文化、燕赵文化、齐鲁文化、三秦文化、巴蜀文化、吴越文化、岭南文化等众多地域文化。所谓“一体”,就是指中华文化所含各种多样性的文化,是一个相互依存和相互影响的整体。在夏商周时期,中华文化的核心是中原文化,中原文化实行分封制,统领中华大地各个民族和各个地域的文化。历经春秋战国的争鸣与博弈之后,统一六国的秦朝,奠定了中华“多元一体”格局的基础。秦朝统一了文字,使汉语成为了中华文化最重要最普遍的表现形式,消除了文字沟通与文化传承的障碍。秦朝实行的郡县制改变了分封制的松散结构,在中华地域文化中注入强劲的同质因素,为中华文化成为“一体”奠定了一个持续两千多年的政治基础。秦亡汉兴之后,汉朝开疆扩土,建立了河西四郡,中华主流文化由中原腹地向北方草原拓展。处在汉朝鼎盛时期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此后,儒学成为我国封建社会的意识形态。即使是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如北魏、元朝和清朝,儒学的正统地位也未曾颠覆。儒学统领中华各种文化的时间持续两千多年,对中华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可以说,在漫长的古代社会,中华文化从形式到内容,成了一个完整而紧凑的整体。然而,近代以来,西方列强和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使我国逐渐地沦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华民族面临着灭国亡种的危险。在生死存亡之时,仅凭中华传统文化,难以救国。中国人民经过艰苦的探索,深刻地认识到,封建改良主义和资本主义道路都不能救国,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外各种主义中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中国人民在革命、建设和改革中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伟大胜利,我国不断地走向繁荣与富强。在这个过程中,中华文化获得了新生。因为五四运动之后,马克思主义逐渐成为现当代中华文化的核心,它推动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现代化,也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成为引领现当代中华各种文化的主流文化,开辟了中华文化发展的新天地。由此可见,中华文化虽然包罗万象,但并非是各种文化的简单相加,而是在动态发展中不断地由“多元”构成 “一体”,统帅“一体”的主流意识形态使中华文化中各民族文化与各地域文化在差异中形成古今贯通的价值共识与民族精神,持续引领“多元”文化的发展,构成“多元一体”的发展格局。

(二)草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

草原文化主要是指在燕山山脉和长城以北的广阔草原之上,由各个民族如鬼方、肃慎、匈奴、鲜卑、契丹、突厥、党项族、蒙古族、女真族等共同创造的文化。北方草原上的各个民族,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以游牧为主,他们以敬畏自然、崇拜英雄和开拓进取为主要价值取向。草原文化有别于长城以南的农耕文化,它风格迥异而又历久弥新。然而,由于草原上的民族曾经数次发动对农耕民族的侵略和战争,草原文化长期被排斥在中华主流文化之外。相传,大禹把天下分为九州,分别为豫州、冀州、兖州、扬州、徐州、荆州、梁州、青州和雍州,并铸造九鼎。而北方草原基本不属于九州的范围。自夏商周以来,我国就形成了“华夷之辨”的传统观念。也就是说,在夏商周时期,中原是中华文化的核心地带,四周之民皆被视为野蛮而未开化的民族,被华夏族称之为“南蛮、北狄、西戎、东夷”。但从“学在四夷”(《左传·昭公十七年》)的春秋时代开始,这种观念有了重大转变,秦统一六国之后,实现了长城以北的少部分地区和长城以南的广大区域的统一。秦朝实现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和行同伦的文化政策,使得中原文化与“南蛮”“西戎”和“东夷”的文化深度融合,形成了统一的文化。隋炀帝修建京杭大运河之后,贯通了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形成了相互依存的经济体,这更加弱化了我国的农耕民族对游牧民族的依赖性。他们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常有贬低之议。从“五胡乱华”的称谓,到朱元璋提出的“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再到孙中山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政治口号,都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草原文化的历史境遇。然而,从历史事实来看,草原文化并非中华文化之外的异己文化,而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是相互依存的。

追本溯源,我们从以下四个方面分析。一是血脉相连。北方游牧民族曾长期与农耕民族有血缘上的联系。司马迁《史记·匈奴列传第五十》中记载:“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2]2118意思是,匈奴的祖先是大禹的后裔。汉朝开启了和亲政策的先河,和亲主要集中在我国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这种政策一直延续至清朝。除了上层社会的和亲之外,民间的通婚也普遍存在。历史上既有由屯垦戍边而引致的汉族北迁,也有随着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而引致的人口南移。人口的流动为通婚创造了条件。秦汉以来的和亲、通婚和人口迁移促使了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融合。二是经济相依。以古“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为代表的互市,使农耕民族的粮食、茶叶、丝绸、陶瓷和铁器等物资和游牧民族的马匹、牛羊和皮革等畜牧业产品融入彼此的生活之中,维系双方的生产生活。三是共持“大一统”的政治传统。在我国的历史上,不管是汉族统治者,还是我国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基本都有实现大一统的宏图伟志。所以,北方草原的广大区域长期是中国的领土,受中央政权的管辖,如我国历史上的唐朝、元朝和清朝。虽然古代实现了“因其故俗而治之”的羁縻政策,但仍能与中央政权保持着诸多的一致性。四是共有“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从“华夷之防”到“华夷一家”,从“五族共和”到“多元一体”,我国北方游牧民族与我国其他民族一道,逐渐认识到中华民族是一个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是一个互相维系的经济共同体,是一个互学互鉴的文化共同体,这种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历经反抗外来侵略斗争的洗礼,不断地由自在走向自觉。由此可见,血缘、经济、政治和精神的密切联系,使草原文化在具有地域特色的同时,也兼具了中华文化的一般性,草原文化自然就成为了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互动与共生: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关系演进的历史轨迹

中华文化的孕育与发展离不开草原文化的滋养,草原文化的存在与延续亦离不开中华文化的培育与导引。诚如巴菲尔德所言:“游牧帝国联盟只是在当有可能将其自身与中原经济相联系时方能存在。”[3]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在矛盾中互动,在融合中共生共荣。

(一)草原文化是推动中华文化革新的源泉与动力

虽然草原文化对中华文化的贡献曾经长期被我国农耕民族所轻视甚至否定,但中华文化发展的客观历史,却不会抹去其产生的深远影响。具体来讲,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草原文化是孕育中华文化的重要来源之一。我们通常认为,中华文化源于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但这种认识是片面的。“‘大窑遗址’的发现,拉开 70 万年前古人类历史帷幕,证明了它是中华民族远古文明的发祥地之一。”[4]“夏家店上层文化青铜器历时五个世纪之久, 大体分为八期。”[5]这说明北方草原曾经是中国青铜文化的重要来源之一。北方草原也是玉文化的发祥地。叶舒宪指出:“中国史前玉文化传播现象:从内蒙古赤峰地区的兴隆洼文化发端,经过同一地区的赵宝沟文化和红山文化,南下到中原文化和其他地方文化,迹象明显。”[6]玉石的传播推动了玉文化在我国的形成与推广。“最早的具有传统龙特征的龙形象是辽宁阜新查海遗址1994 年6-10 月间发掘时发现的1条距今8000 年的兴隆洼文化石块堆塑龙。”[7]此外,还有在红山文化遗址之中发现的玉龙。这说明北方草原是中华民族龙图腾的发祥地之一。

2.草原文化是推动中华主流文化革新的重要力量。中华文化的核心地带长期处在农耕地区,北宋以前在以洛阳和长安为代表的黄河流域,北宋以后在以临安和金陵为代表的长江流域。农耕地区的中华各民族,在每个封建王朝的建立之初,往往勤政爱民、轻徭薄赋、整顿吏治,创造了很多盛世,如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和永乐盛世等。然而,盛世之后往往内敛守成、穷奢极欲、腐败成风。与此同时,草原上的少数民族往往乘机而入,发动侵略战争,加速了旧有封建王朝的瓦解,促使中华农耕文化的警醒、反思与革新。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犬戎攻占镐京,平王东迁,西周亡,东周立,开启了动荡而又璀璨的春秋战国时代。西晋时期的“五胡乱华”,虽然瓦解了西晋王朝,但也促进了中华各个民族的融合。唐朝的“安史之乱”使唐朝由盛而衰,但也促进了北民南迁,使我国的经济和文化重心开始南移。宋朝的“靖康之耻”,使北宋亡,而南宋立。中华文化的中心已然转至南方的长江流域,并使海上贸易得以发展。蒙元帝国的建立,实现了国家的大一统,使中华文化对世界产生重大影响。“土木堡之变”虽促使明代宗励精图治,但“夺门之变”之后,于谦等忠良被害,奸佞得志,明朝逐渐走向衰落。来自白山黑水之间的亦农亦牧亦猎的满族开始登上中国的历史舞台,他们建立了满清王朝。回顾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草原文化往往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农耕文化处于阴柔文弱之时,赋予其勇猛奔放的阳刚之力,进而推动中华文化的革故鼎新。

3.草原文化使我国农耕地区出现了胡化的现象。从战国时期赵武灵王推行的“胡服骑射”到隋唐胡汉联姻和强劲胡风,从元朝修建的“元大都”和确立的“行省制度”到清朝推行的“八旗制度”,北方草原上的少数民族为以农耕地区为腹地的中华文化注入了生机活力,推动了中华文化的发展。

4.草原文化扩大了中华文化的世界影响力。我国的游牧民族是传播中华文化的重要力量。他们穿过茫茫的草原与沙漠,促进中国与西方各国经贸与文化的往来。诚然,成吉思汗的西征,充满了野蛮而残酷的杀戮,但不能否认的是,成吉思汗及其子孙也把中华文化传播到了中亚和欧洲等地。在欧洲人的眼中,曾长期把我国北方游牧民族视作中国的代表,如把中国人归为蒙古人种,俄语中的“中国”一词是对“契丹”的音译。“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为中华文化的远播作出了重大贡献。

(二)中华文化是维护草原文化发展的根基与向导

以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为核心、以汉族为主体的中华文化,为草原文化的发展创造了诸多有利的条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1.以农耕地区为腹地的中华文化主体为草原文化的存续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生活在高原苦寒之地,近四千年以来,主要从事的是游牧业,只能在局部有限的地方发展农业,他们的粮食供给较为匮乏。“游牧社会不能够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社会,如果没有与毗邻的农业区的密切联系,是不能够生存和发展的。”[8]273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存在着一种误解,那就是北方草原上的少数民族只是食肉而不吃粮食。《史记·匈奴列传》中记载,“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2]2118从这段文字来看,匈奴人是以肉为主食。当代也有学者认为,对于北方游牧民族而言,“饮食结构以肉食为主”[9]。只是到了近代,北方游牧民族的饮食结构才发生了较大的变化。谷苞先生并不赞同这种观点,他指出,“在匈奴的奴隶制度下,一般牧民占有牲畜是很少的”[8]268,加之北方草原容易出现旱灾、雪灾、蝗灾、火灾、黑灾等自然灾害,对于大多数牧民来讲,只靠肉食是不能维持生计的。另外,游牧民族所需要的粮食、茶叶、丝绸和瓷器等日用品大多是不能自己生产。所以,北方游牧民族只有获取农耕民族的物质资料,才能生存与发展。游牧民族获取农业物资的方式主要有两种,即劫掠与互市。劫掠与互市相比较来看,互市占主流,互市尤以茶马互市最为著名。“茶马互市始于唐代, 盛于明清, 维系时间长达千余年之久。”[10]通过互市,我国游牧民族获得了必要的生活物资,为少数民族文化的存在提供了重要的物质基础。

2.中华主流文化引领草原文化的发展。千百年来,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始终是中华文化的中心地带,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以汉族为主体的众多民族,创造了辉煌而灿烂的文化,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而北方草原上的少数民族则相形见绌。“由于草原游牧民族的生活特性和文明程度较低,他们的迁徙和发展主要都是由和他们接触的定居文明国家的人记录下来的,他们的资料零散、松弛、缺乏整体性。”[11]如果一个民族对其历史知之甚少,那么这个民族就很难从历史中总结经验和教训,进而推进自己民族的进步与发展。我国历史上的游牧民族固然可以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用武力征服农耕地区的政权,但在文化上,他们是被征服者。汉族在胡化的过程中,我国的游牧民族也出现了汉化的倾向。汉朝由于战争、互市、通婚、和亲和人口迁徙等因素,促使匈奴出现了汉化。汉文化对匈奴的影响主要表现在语言、文字、思想、典章制度、生产技术及社会风尚六个方面[12]。汉朝之后,“十六国统治者大都是一些汉化颇深的胡族首领, 他们步中原秦、汉、魏、晋历代汉族统治者之后尘, 推行汉化和封建化新政”[13]。五胡十六国之后,北魏孝文帝实行改革,“汉化是北魏政权发展的主流”[14]。这种汉化集中在注重农耕,推行说汉语、穿汉装和用汉姓的汉族风俗。到了唐朝,中原文化处于鼎盛时期,北方游牧民族“由胡转向汉成为发展的主流”[15],他们的汉化程度不断提高。到了元朝,“蒙元统治者尤其是忽必烈主动儒化、汉化,‘用夏变夷’”[16]。儒家学说尤其是理学成为元朝的主流意识形态。到了清朝,虽然皇太极和多尔衮极力推行满族文化,但顺治帝则倡导推行汉化。从康熙开始,汉化的进程加快。在众多少数民族之中,尤以满族的汉化程度最高。满族的文化已融入了汉文化之中,汉文化也深深地留下了满族文化的印记。在漫长的封建社会,我国少数民族的汉化主要是儒化,因为儒学居于中华文化的核心长达两千余年,而五四运动之后,儒学逐步退出意识形态领域,马克思主义成为引导中华文化发展的指导思想,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北方草原上的民族,同我国的其他民族一道,众志成城、共赴国难、攻坚克难,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实现了民族的独立与解放,通过社会主义改造使我国确立了社会主义制度,通过改革开放使我国不断走向繁荣富强。北方草原地区在原有畜牧业的基础上,农业、工业和服务业逐渐发展起来,产业结构不断地优化与升级,尤其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立与发展和“一带一路”倡议,顺应了草原文化崇尚自由和开放的特征,拓宽了北方草原地区人民生存、发展的空间,为当代蒙古族的发展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条件,引领和推动草原文化走向现代化。

三、继往与开来: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之间和谐发展的康庄大道

回顾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之间的关系发展史,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借鉴与创新是推动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良性互动的关键。

(一)以史为鉴,汲取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互动的教训与经验

在中国的历史上,古代王朝的兴衰,大多取决于能否恰当地处理中华主流文化与草原文化之间的关系。在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之中,既有很多失败的教训,也有恰当地处理二者关系的成功经验。

1.失败的教训。从失败的教训来看,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以防御和隔绝的方式对待北方游牧民族。受“华夷之辨”观念的影响,有些王朝对北方游牧民族采取了抵制而隔绝的态度,最为典型的就是秦朝和明朝。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卢生向秦始皇奏报,说他得到一本奇书,上书“亡秦者胡也”[2]158。秦始皇甚为忧虑,后决定修建长城以御匈奴。秦朝修建长城耗费数万民力,工程之浩大,工期之短暂,大量民夫因过度劳累而亡,留下了“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修建长城使民怨积深,影响了秦朝的执政根基。亡秦者虽然并不是直接由匈奴所致,但实际上却与其有间接的联系。蒙恬所帅的30万大军北上打击胡人,又修筑长城。蒙恬和扶苏被赵高的假圣旨赐死之后,使得军心涣散,且远离京畿,这也是楚汉之兵能势如破竹的重要原因之一。明朝与秦朝相似,在九边重镇驻有重兵,切断了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贸易往来,这客观上激发了鞑靼土默特部南侵的动机与行为,“并在嘉靖时期达到了双方冲突的高峰”[17],导致了“庚戌之乱”,京城外围惨遭劫掠。虽然之后的“隆庆和议”使明朝长达两百余年的蒙汉冲突转向共荣,但长期的内耗加速了明朝的瓦解。二是实行放垦政策,严重损害牧民的利益。近四千年来,北方草原干旱少雨,昼夜温差大,土壤层稀薄,绝大部分地区适合发展畜牧业而非农业。从夏商周至清末,北方草原上的少数民族以游牧为主要的生产生活方式,保持了良好的生态环境。然而1901“清末新政”出台之后,清朝政府放弃了长期秉持的对蒙地封禁的规定,实行放垦政策。“在清末十年间,招民放垦蒙地,共约10万余顷加330余万垧,征得押荒银不下七八百万两。”[18]清末新政严重地损害了广大蒙古族牧民的利益,激化了民族矛盾。然而,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民国政府并没有能够汲取教训,继续推行放垦政策,大量的草原变成了耕地,又一次激化了民族矛盾,嘎达梅林的抗垦运动就是典型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内蒙古地区的经济开始恢复,然而在大跃进期间,在“以粮食为纲”的号召之下,大量地开垦草原。“1960年,牧区耕地由1957年的1万公顷发展到52.67万公顷,人均1公顷以上。”[19]大跃进之后,开荒运动继续发展,“乃至‘文化大革命’中提出‘牧区不吃亏心粮’,‘牧区学大寨’等错误的指导方针,破坏草原、开荒种粮达到空前的程度”[20]。小说《狼图腾》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部分草原由牧转农和生态失衡的历史,发人深省。历史上的放垦运动严重地破坏了草原的生态环境,影响了北方草原的民族团结和社会稳定。

2.成功的经验。从成功的经验来看,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运用因俗而俗的羁縻政策。唐朝是其典型代表。唐朝对北方游牧民族既施加管制,又尊重其风俗习惯。“唐兴,初未暇于四夷,自太宗平突厥,西北诸藩及蛮夷稍稍内属,即其部落列置州县。”[21]除了建立羁縻州府之外,还建立都护府,以强大的军事实力为后盾,来维护边疆的安全。二是因势利导的民族融合政策。清朝是其典型代表。虽然在清朝存在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的民族政策,但从清朝整体上来看,除了清末之外的大部分时期,还是较好地处理了民族问题,尤其是比较成功地促进了蒙古族与其他民族之间的关系,与历代前朝相比,有质的突破和进展。在经济方面,清末以前基本实现了蒙地封禁的政策,保护了蒙古族的经济利益。在政治方面,清朝实现盟旗制度,对北方草原“分而治之”,大大削弱了蒙古族对中央政权的威胁,也减少了蒙古族内部的战争。同时实现“满蒙联姻”,满族皇室及宗亲与蒙古族王公贵族之间的联姻,密切了蒙古族与中央政权之间的血脉联系。在文化方面,清朝政府尊重蒙古族的宗教信仰,修建了大量的寺院。正所谓,“明修长城清修庙”。清朝的这些政策,促进了蒙古族与我国其他民族的融合与团结。三是实行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根据我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历史和20世纪上半叶日俄等国妄图分裂中国的图谋等因素,我国确立了民族区域自治制度,这是历史的选择和人民的选择。这一制度实施之后,确保了民族平等,维护了包括蒙古族在内的少数民族的权利,促进了我国少数民族地区各项事业的进步,推动了我国各民族的共同繁荣与共同发展。鉴往知来,处理好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之间的关系,应该从历史的经验教训中汲取智慧与力量。

(二)开拓创新,以草原文化的现代化促进中华文化的新发展

实现草原文化与中华文化的良性互动是促进中华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重要任务之一。中华文化是一个多元一体的文化,“多元”使中华文化的发展具有不尽的动力,“一体”使中华文化形成强大的凝聚力和影响力。草原文化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既要保有草原文化的鲜明特色,又要彰显当代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和时代精神。也就是说,要通过草原文化的现代化,为中华文化的新发展提供新的动力,增添新的色彩。草原文化的现代化,是指草原文化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在批判性继承基础上,实现其创造性的转化。应主要关注以下几点。

1.摆脱农耕思维,大力发展现代畜牧业,筑牢草原文化的根基。畜牧业是草原文化的根基,实现草原文化的现代化,应固本培元。从夏朝至“清末新政”的颁布时止。在这四千年左右的历史中,北方草原上曾经涌现了多个民族,经历数代人的更迭。但草原环境并未出现严重恶化。这是因为草原上的民族以游牧、住毡房、野葬和《大札撒》的执行等方式保护了草原环境,也使其世代生生不息。而1901年以来,北方草原的环境逐渐地出现了严重的恶化。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把大量的草原变成了耕地,这使得草原面积大幅度缩减,干旱、荒漠化加剧。草原环境的恶化,既影响了北方草原地区的经济发展,也严重影响了我国整体的生态环境,尤其是影响了周边地区的空气质量。“保护好内蒙古大草原的生态环境,是各族干部群众的重大责任。”[22]草原环境的保护,必须要调整产业结构。确保草原面积不能再度缩减,适度降低农业在北方草原地区产业结构中的比重,加大现代畜牧业的发展,要逐步地退耕还草还林,让我国北部边疆地区更多的优质土地成为草原,发展牧草产业,为畜牧业发展提供优质草料,恢复昔日“风吹草低见牛羊”(《敕勒歌》)的景象。同时必须要避免用农耕思维来规划和治理草原。草原是一个生态系统,用围栏把草原分割成若干单元,既不利于牛羊的成长和野生动物的保护,也不利于牧草和其他植被的生长。碎片化的草原使草原生态的整体效益难以充分发挥。所以,北方草原地区应因地制宜地贯彻“三权分置”政策,积极探索有别于农村的土地经营模式,在坚持土地公有制的前提下,加快土地流转,有效转移农牧区剩余劳动力,逐步改变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方式,实行集约化与规模化的经营,确保草畜平衡,降低市场风险,借助现代信息技术,以广大区域内的放牧为主要养殖方式,形成以城镇统领牧区,以牧区滋养城镇的发展模式。这种发展方式,有利于深化北方草原地区的供给侧改革,能为国家和社会提供更加优质的畜牧业产品,为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助力,夯实草原文化的存在根基。

2.淘汰落后产能,发展绿色工业,为草原文化发展注入新动力。工业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草原文化的发展不能脱离工业。但北方草原地区的工业发展,应着眼于生态文明建设的高度,淘汰严重污染环境的落后产能,尤其是应该大力整治或关停对北方草原地区的水土资源和空气质量产生严重污染的企业。对于草原上的资源,要适度开发,提高资源的利用率,对稀土、煤炭和天然气等自然资源进行高附加值的深加工,以创新驱动经济的发展。积极开发环保型的新能源,减少对草原环境的破坏。北方草原地区工业的发展,已然推动了城镇化进程。人口密集的城镇成为了传承草原文化的重要载体。北方草原地区的城镇,应该在规划与建设中凝练和彰显地域文化的传统风格与时代精神,为草原文化融入新内容。

3.以恢复草原环境为依托,大力传承与开发草原文化,提升草原文化的社会效益。草原是草原文化赖以存在的根基。一代又一代的草原人民,围绕着草原这一主题,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文化。草原文化包括以胡杨林为代表的草原风光、以火锅为代表的草原美食、以“元上都遗址”为代表的草原名胜古迹、以“劝奶歌”为代表的草原民间歌曲、以盅碗舞为代表的草原舞蹈、以《江格尔》为代表的草原民间文学、以马头琴为代表的草原乐器、以阴山岩画为代表的草原美术、以那达慕为代表的草原节日、以成吉思汗为代表的草原名人和以《蒙古秘史》为代表的草原史学等内容。草原文化的返本开新,要以保护和恢复草原环境为前提,对草原文化的丰富资源进行挖掘和提炼,“努力创作更多接地气、传得开、留得下的优秀作品”[23],大力发展草原旅游业,推动草原文化的大众化。

4.弘扬“蒙古马精神”,推进草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以传统游牧业为根基的草原传统文化,不能完全适应工业化和信息化的发展。必须根据时代发展和社会需求,对草原文化进行“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干事创业就要像蒙古马那样,有一种吃苦耐劳、一往无前的精神。”[24]我们要大力弘扬蒙古马精神,勇于担当、披荆斩棘、锐意进取,把草原文化中蕴含的优秀传统,转化成为实现中国梦的精神力量。

5.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指导,使草原文化形成更加强烈的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增进草原文化的自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当代中国精神的集中体现,凝结着全体人民共同的价值追求。”[25]草原文化的传承与构建,要积极地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使当代蒙古族具有更加强烈的家国情怀,在民族与国家的高度建构自己的精神家园。同时,我国政府与社会应开展与创建更多的社会活动与网络平台,使北方草原地区的少数民族尤其是蒙古族,能够与其他民族进行多方面的深入交流与融合,使其在潜移默化中树立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观念,摒弃狭隘的民族意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25],形成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树立高度的文化自觉,开创草原文化的新天地。

总之,草原文化是中华文化中的重要支流,草原文化的现代化,必将乘着改革开放、“一带一路”东风,为中华文化注入新的力量,扩大中华文化的国际影响力,推动中华文化的在新时代的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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