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译者》(Translators through History)介评
2018-04-03王炎强
姚 斌 王炎强
北京外国语大学 复旦大学
1.引言
翻译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有了翻译,不同民族之间的语言天堑变成了通途。然而,作为翻译活动行为主体,译者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却时常受到质疑或贬低,甚至有时会被视为“叛徒”。人们对译者的怀疑和恐惧体现了对“他者”的不信任以及对未知的和难以理解的新价值观念的恐惧。尽管如此,译者对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贡献毋庸置疑。译者既是不同文化间的媒介,也是往昔与当下之间的桥梁,具有跨越时空的能力。他们深刻地体会着文明的差异,又不断试图弥合这些差异。
过往的翻译史研究中,研究重心大多是翻译活动的最终产品——译文。以译文为中心的研究带来许多难解的争论。而这些争论往往可以通过对译者的研究解决。因此,挖掘和呈现译者在特定历史时空中的行为和策略,阐明其在人类跨文化、跨语言和跨民族沟通中的关键作用,不仅可以丰富人类文明发展史,而且有益于增强现代译者职业自信心和自豪感。
《历史上的译者》一书就是以译者为中心撰写翻译史的重要实践。本书自1995年由约翰·本杰明出版社(John Benjamins)首次出版以来,曾被翻译成数种语言,影响甚广。虽然此书出版已近二十年,但国内除少数学者偶尔提及之外,迄今未见全面述评。2012年该书最新英文修订版出版,2018年4月中译出版社推出管兴忠教授翻译的中文版,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引进的英文版也将于年内面市。这必将推动我国翻译史研究的进一步发展。借此机会我们对此书作一介评。
2.《历史上的译者》撰写缘起与目的
《历史上的译者》一书由让·德利尔(Jean Delisle)和朱迪斯·伍兹沃斯(Judith Woodsworth)联合主编,另有至少39名作者直接参与编撰。编撰此书的最初想法缘自20世纪60年代。在此之前,虽已有学者尝试翻译史研究,例如,德国学者阿尔伯特·赫尔曼(Albert Hermann)等在1956年出版的学术报告集《口译史论集》(Contributions to the History of Interpreting),专注于西方古代与中世纪的口译活动及其历史意义。又如,法国学者埃德蒙·卡里(Edmond Cary)在1963年出版的《伟大的法国翻译家》(Les Grands Traducteurs Français),介绍法国历史上著名的翻译大家。但该领域的研究并未受到翻译研究界的足够重视。1963年在国际译联第4届大会上,捷尔吉·拉多(György Radó)博士率先提出动议,倡导开展翻译史基础研究。该动议得到与会代表一致支持。大会最后形成决议,计划撰写世界翻译通史。3年后,在国际译联第5届大会上,拉多博士再次提出此项动议。与此同时,他还撰写了世界翻译通史的写作大纲。与会人员积极响应,最终国际译联理事会决定创建专门的翻译史委员会,计划撰写跨越2500年之久、覆盖世界各大洲、囊括数百种语言的世界翻译通史。然而由于计划范围过大,该项目没有得到有效实施。
1990年,国际译联在第12届大会上决定成立新的翻译史委员会。委员会制订了新的翻译史撰写计划,在20世纪60年代计划的基础上缩小了研究范围,增强了可操作性。委员会成立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全面收集世界各地翻译史研究者的信息和研究情况,并于1991年出版了《世界翻译史研究者名录》。在此名录基础上,委员会开始筹划撰写《历史上的译者》。该书于1995年首次出版。1997年,经局部微调的重印本出版。2007年,本书法文新版由渥太华大学出版社出版,修正了读者和评论者指出的错误,更新了全书的形式和内容,并补充了新的参考文献。2012年,本书的英文修订版出版,不仅保留了法文新版的修正,而且进一步拓展与更新了内容,吸纳了历史学、翻译研究、文化研究、后殖民主义研究等领域的最新理论成果。值得一提的是,此书出版后还曾先后被翻译为葡萄牙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以及罗马尼亚语读本。
《历史上的译者》一书,是国际翻译史研究界半个世纪集体努力的结晶。尽管撰写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但项目发起人和撰写团队始终没有改变最初的撰写目标,即:“通过揭示译者对人类知识史和文化史不可估量的贡献,在全世界范围内推进翻译职业的发展”(Delisle & Woodsworth,2012:xxiv)。亨利·范霍夫(Henri Van Hoof)曾精辟地指出:世界翻译通史研究其实就是从翻译的角度重写世界史和人类文明史(同上:xxiii)。
3.全书结构及主要内容
本书选取了9个最能体现译者历史贡献的领域,探讨特定的文化和历史空间中译者的翻译活动。团队写作的方式既汇集了世界各地学者的知识,又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欧洲中心主义的视角。
第1章题为“译者与字母表的发明”。任何一种文字的发明都是人类知识史的重大飞跃,对民族语言发展、民族意识形成、民族思想传播、民族文学发展及民族文化保护都具有重要意义。本章详述五位发明字母的译者。哥特语译者乌尔菲拉(Ulfila)及亚美尼亚语译者梅斯罗布·马什托茨(Mesrop Mashtots),分别创造了哥特语字母表和亚美尼亚语字母表。其次是斯拉夫人圣·西里尔(St.Cyril)与圣·美多迪乌斯(St.Methodius)兄弟,发明了格拉哥里字母,催生了斯拉夫文学。西里尔的学生在格拉哥里字母表基础上进一步创造了古斯拉夫语“西里尔字母表”,俄语、白罗斯语、保加利亚语和塞尔维亚语的字母都源自西里尔字母。最后是詹姆斯·伊万斯(James Evans)为北美克里族印第安人发明的克里语字母表。
第2章题为“译者与民族语言”。正如法国哲学家达朗伯(Jean le Rond d’Alembert)所言:翻译是丰富语言最快捷、最可靠的途径(Lefevere 1992:112)。本章以英语、法语、瑞典语、德语、希伯来语和非洲格巴亚语(Gbaya)为例概述译者对民族语言发展的贡献。阿尔弗雷德、乔叟和廷代尔等英国译者通过翻译引入大量外来词汇,丰富和发展了英语。法国民族主义运动和王朝统治者通过鼓励翻译外国作品强化并解放了本国语言。16世纪宗教改革中的译者与作家对法语的解放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德国,马丁·路德的《圣经》翻译推动了德国文学语言的形成。瑞典的文字发展同样与基督教的翻译传播息息相关。译者在希伯来语现代化的过程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由此可见,译者在积极参与宗教改革和民族崛起进程中为民族语言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第3章题为“译者与文学”。不少国家的文学都始于翻译,历史上的许多作家是集翻译、编译、创作和重写者于一身。本章梳理了译者在民族文学发展的不同阶段所发挥的作用。荷兰黄金时代的诗人和剧作家冯德尔(Joost van den Vondel)通过翻译希腊和拉丁文献开创了17世纪荷兰文学新时代。而欧洲大陆各国译者对莎士比亚的翻译则成为浪漫主义替代新古典主义的重要文学资源。1922年爱尔兰独立后,教育部设立专门机构制订文学翻译计划,并雇佣译员开展大量翻译,复兴爱尔兰语言与文学。加拿大魁北克剧作家米歇尔·特伦布莱(Michel Tremblay)的作品通过翻译影响并丰富了苏格兰文化和文学。20世纪20年代,阿根廷文学与翻译家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提出通过翻译吸收其他语言的优秀成果以丰富阿根廷民族文学。由于非洲在历史上曾长期处于殖民统治,导致本土文学在民族语言和殖民语言之间徘徊,非洲文学成为后殖民翻译理论发展的重要来源。翻译曾推动新文学的创立和旧文学的转向。在全球化时代,文学与翻译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使得翻译研究成为研究文学交流的新视角(Simon,2002:132)。
第4章题为“译者与知识的传播”。“翻译是科学进步的关键。因为翻译为后来的发明家和发现者们开启了前人用另一种语言所表达的富含创见的思想。”(Fischbach,1992:194)没有译者,科学不可能达到今天的水平。本章从梳理中国古代翻译开始,探讨了唐代玄奘以及团队合作模式的佛经翻译;明清对西方科技文献的中译以及西方传教士对中国经典的西译。其次探讨印度19世纪以来的科技翻译。再次是中世纪的阿拉伯译者,他们的译作及其大量评注、概括和阐释推动了新观念的建立,成为阿拉伯–伊斯兰文化的基础。9世纪以巴格达为中心的翻译事业,对阿拉伯吸收中国、印度、波斯,尤其是希腊文化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复次考察了所谓西班牙“托莱多学院”问题以及与之相联系的文化交流和文化复兴问题。接下来探讨的是北欧译者如何通过翻译打破了与世隔绝的状态,传播了精神与文明的价值理念。正是通过翻译,斯堪的纳维亚文学才成为世界文学的一部分。本章最后作者详细回顾了机器翻译的历史,其发展经历了从“基于规则”到“基于概率统计”翻译的转变。机器翻译无论怎样优化都离不开译者的参与配合。今天计算机辅助翻译广泛运用于本地化及大规模科技翻译领域,极大加速了全球化时代技术知识的传播。德拉韦纳(Emile Delavenay)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断言:“机器翻译不是机器代替人脑的问题,而是工具技术为人类智慧服务的问题”(转引自Delavenay,1960:1)。
第5章题为“译者与权力”。从权力角度探讨西方翻译史,案例研究来自各个历史阶段和不同文化。首先是20世纪《贝尔福宣言》从希伯来语译入英语、法语的词语处理问题。其次是中世纪的“巴格达学院”和“托莱多学院”如何在当权者的支持下开展翻译活动。之后又探讨了法西斯统治下意大利和苏联的案例,翻译成为颠覆、反抗和表达异议的政治手段,属于非暴力抵抗的形式。接下来谈到殖民新大陆时代,土著译者有意或无意充当了外族征服本族的工具,例如哥伦布的译员以及西班牙殖民者埃尔南·科尔特斯(Hernán Cortés)的印第安译者玛丽娜夫人(Doña Marina)等。本章还研究了英格兰、欧洲大陆及北美女性译者在不同时代的角色变迁,从匿名、地位低下到地位相对提高。最后提到一些曾经掌权的男性译者。本章最后对翻译“文化转向”逐渐变为翻译的“权力转向”进行了理论探讨。
第6章为“译者与宗教传播”。翻译在宗教传播过程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从犹太教经文翻译到基督教《圣经》各时代的经典译本,再到“不可译”却被大量翻译的伊斯兰教经典《古兰经》以及印度教经典《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的翻译,不同的译者从经典中解读和演绎出不同意义,以应时代之需。接下来是佛教经典的翻译及其在东亚地区的传播,作者特别提到鸠摩罗什和玄奘的贡献。最后是关于东方(主要是印度和中国)经典文本的西译。
第7章题为“译者与价值观的传播”。“价值观”是美学、风格、修辞、伦理或意识形态等方面模式或规范的集合体。本章共分8个部分,首先讨论了12世纪的西班牙和19世纪的巴黎。在这两段时期内,知识传播的发展道路截然不同。随后探讨了信奉基督教的欧洲在12世纪到17世纪接触到信奉伊斯兰教的东方世界,从而引发了宗教多元性的讨论。16世纪伊丽莎白统治时期英格兰的翻译则集中在对新兴读者进行教化上。在18世纪的英格兰,皮埃尔·科斯特(Pierre Coste)翻译了哲学家约翰·洛克(John Locke)的作品,证明了翻译有助于建立一种新意识。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翻译与这段不平凡的历史时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19世纪初期,哥特小说翻译一度大为盛行,引发了一场情感上的变革。在中国,严复因翻译了诸多英国思想家的巨著而引发了一场空前的论战。最后本章介绍了20世纪50年代翻译给科幻小说领域带来的改变。
第8章题为“译者与词典”。译者既是词典使用者,又是词典编纂者。本章讨论了翻译与词典的渊源及译者对词典编纂的贡献。自苏美尔人于公元前4世纪末发明第一本词典后,词典便成为语言发展演化的重要载体。在中世纪,随着欧洲各国语言的迅速发展,词典学兴起。作者历数了译者与词典专家编写的单语、双语和多语词典。国际组织、多语言服务和术语翻译催生了大量专业术语词典。译者与术语专家的合作大大增加了术语词典的价值,而电子网络新载体使术语词典的更新速度大大加快。今天的术语词典由于云技术以及机器翻译而变得更加便捷实用,译者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第9章题为“口译员的历史贡献”。口译者历史地位特别,见证参与了许多历史事件。然而由于文献证据少,口译者的贡献容易被忽视。本章首先介绍口译模式的演进,回顾会议口译的产生与发展。其次介绍了口译员对宗教的重要性。犹太会堂的讲习翻译、方济各会的威廉·鲁布鲁克(William of Rubruck)面见蒙古可汗都需要口译员。西方在美洲殖民和非洲传教过程中都离不开口译员辅助。此外,口译员在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古埃及、古希腊时代,拿破仑战争,美国独立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巴黎和会,第二次世界大战,纽伦堡审判等都有译员参与。外交是口译员最重要的舞台之一,历史上不少外交官本身也是口译员。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口译史研究逐渐形成了自身的传统与特点,本章史料对口译史研究极具价值。
4.本书的撰写特色
(1)以译者为中心
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后,译者主体性问题浮出水面。翻译史研究学者也逐渐将目光由翻译文本转向译者本身。安德鲁·切思特曼(Chesterman,2009)以“译者研究”(Translator Studies)命名这一译学研究新分支。他在题为《译者研究的名与实》一文中指出,译者研究在“翻译研究路线图”(James Holmes,1972/1988)中没有得到重视,应从社会学、文化及认知理论等角度探讨译者的主体性。他认为“译者研究”应“以翻译活动中的主体为明确的基本研究对象,例如译者的行为及态度,其与社会情境或技术环境的相互作用,或其历史影响等”(Chesterman,2009:20)。
从书名可以看出,本书正是以译者而非翻译文本为中心编写的。以文本为中心的研究虽然能揭示和解释翻译史中的一些问题,然而也造成了不休的争论,如意译与直译之辩及对原作的忠实(诚)度问题等。从翻译文本的角度来看,直译和意译之间似乎难以调和,但若从译者及其所处的历史、社会和文化环境的角度分析翻译产品,所谓的意译和直译就不再是矛盾的,而是特定历史时空中特定译者的特定策略选择。译作对原作的忠实(诚)度问题也可作如是观。
《历史上的译者》突出译者作为历史主体的贡献,尤其凸显特定时空条件下译者的活动意图、指向和目标,是“译者研究”的良好范例,更为世界翻译通史的撰写提供了丰富资源。尤为可喜的是,本书专辟一章讨论口译者的历史贡献。长期以来由于缺乏书面记录,口译者的作用未得到应有的承认与重视,而以译者为中心的撰写理念使得他们浮出水面。
(2)内容丰富、视角新颖
本书是国际译联翻译史研究项目的成果之一。虽然较之最初计划,本书涉及的时空范围缩小了不少,但其所涉内容仍然非常丰富。从时间跨度来说,本书对从古埃及的译者到21世纪的最新翻译技术都有所涉猎。而从空间广度来看,从欧洲到亚洲、非洲和美洲,几乎遍及世界。更为重要的是,如此丰富的内容并非简单堆砌,而是通过新颖的视角串连起来,分别从字母发明、民族语言形成和发展、民族文学发展、科技知识传播、权力关系、宗教传播、文化价值观念传播、词典编纂以及口译者历史贡献的角度探讨了古往今来的译者角色。同时,对一些重要的译者群体或译者个体,如西班牙的“托莱多学院”、印第安土著译者玛丽娜夫人等,在不同章节中从不同角度谈及,前后呼应。译者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作用也由此得到较为立体的展示。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本书多次提及中国翻译史,引用并采纳了中国学者的研究成果。如第4章谈到中国的几次翻译高潮,采纳了中国翻译史研究界普遍接受的观点。而第6章关于中国古代典籍向西方的译介及第7章关于严复对英国思想家作品的翻译等内容也同样借鉴了中国学者的研究。
此外,本书还提供了数百种翻译史研究参考文献,收录了二十余幅历史上著名译者的影像,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了丰富资源。
(3)借鉴最新理论,展开跨学科研究
如前所述,本书撰写团队来自多个国家。虽然都聚焦翻译史,但纵观全书,均可以观察到撰写者试图将其他相关学科,如“底层历史”史学理论(前言)、后殖民理论(第3、5、6章)、文化研究(第5、7、9章)等的理论成果引入译史研究。本书的突出特点之一就是翻译史研究与其他学科理论的相互借鉴。一方面,多学科的理论为翻译史研究开辟了崭新视角,发掘出此前被忽视的历史细节。另一方面,对翻译史的探研,尤其是对翻译活动主体——译者的凸显,又为相关理论的延伸与深垦提供了丰富资源。
5.本书有待垦拓的空间
如前所述,本书是国际译联世界翻译通史编写计划的初步成果。尽管集合了众多翻译史研究者的集体智慧,提供了丰富的资源,但正如本书主编所言,此书好比是在画布上用粗笔勾勒出的轮廓,有许多细节有待填充,有待研究者垦拓的空间依然广大。
(1)译者形象不够丰满
虽然本书强调以译者为中心,打破了以往以翻译文本为中心的研究范式,然而,由于涵盖面过于广泛,本书对有些重要译者的贡献只能一笔带过,译者的形象显得不够丰满。任何译者都处在特定的历史时空中,他们的翻译活动受到时代条件的促成或制约。如果不能对特定时代的历史、社会与文化动态作深入探究,就无法真正还原复杂历史中的译者形象。
不少研究者已经以专著的形式对西方翻译史上特定时期或特定主题加以探索。例如,皮姆(Pym,2007)对西班牙“托莱多学院”的关注,拜戈里–哈隆(Baigorri-Jalón,2004)对联合国译员的研究,加伊巴(Gaiba,1998)对纽伦堡审判的研究,卡尔图宁(Karttunen,1994)对西方殖民时代译者的研究等,都是对翻译史中具体话题进行的具体研究。而在国内,也有一些学者对中国古代及近现代翻译史上的著名译者加以专题研究,例如李亚舒、黎难秋(2000)对科学家兼翻译家的关注,王友贵(2001;2004)对近现代作家兼翻译家的研究,穆雷(1997)对当代中国中青年翻译家的研究,以及王宏志(2011)对晚清译者在中西交往中的角色研究等。上述研究者对历史文献的爬梳与钩沉,包括与当代译者的对话或采访,使得具体译者或群体的形象更加丰满。
当然,作为一部通史性的著作,我们不能苛求其面面俱到。未来的研究者可以按图索骥,从本书所涉及的广泛话题中选择符合自身兴趣的方面继续开展深入研究。
(2)对欧洲以外地区的翻译史描述仍嫌粗疏
本书编者已经具备打破欧洲中心主义的意识,尽可能地纳入对欧洲以外地区的翻译史研究。然而,由于参与编写者多为欧洲学者,而且翻译史研究在欧洲也享有较为深厚的学术传统,因此最终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仍是一部以欧洲为主要着眼点的历史。
实际上,近年来欧洲以外的翻译史研究进展迅速。以我国为例,翻译史研究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蓬勃发展,迄今已出版了数十部翻译史专著。其中既有通史性专著,如《中国翻译简史:五四以前部分》(马祖毅,2004)、《中国翻译通史》(马祖毅,2006)等,也有断代史著作,如《中国古代的译语人》(Interpreters in Early Imperial China,Lung,2011)、《20世纪中国翻译史》(方华文,2005)等;有区域翻译史研究,如《西域翻译史》(买提尼牙孜·热扎克,1994),也有专门史研究,如《中国口译史》(黎难秋,2002)、《中国科学翻译史》(李亚舒、黎难秋,2000)、《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郭延礼,1998)等。在国内学界对翻译史的探研过程中,以“翻译家研究”为名的“译者研究”也蓬勃兴起,中国古代、近代乃至当代的重要译者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关注。可以说,中国的翻译史研究势头并不亚于西方,而且“译者中心”的研究取向也越来越明显。但可惜的是,由于语言差异,中国学者大量、丰富的研究并没有被纳入本书编者的视野。
(3)研究视角有待拓展
如前所述,本书特色之一就是视野开阔。编撰团队不仅具有广阔的区域视野,也有宽广的理论视野。他们从多个角度探讨了译者对人类文明的历史贡献。然而,面对翻译这样一个几乎与人类文明同时产生又裹挟着重重历史和文化复杂性的行为,研究者的视野总会有新的拓展空间,这也是学术研究逐步推进的内在要求。
例如,2011年11月比利时鲁汶大学主办了以“翻译与国家形象的构建”为主题的国际会议。这一主题是翻译史研究与形象学研究的交叉,参会学者讨论了翻译活动对国家形象构建的历史性价值。又如,美国学者道格拉斯·罗宾逊(Robinson,1996)的《翻译与帝国:后殖民主义理论解读》(Translation and Empire: Post-Colonial Theories Explained)一书就将翻译与帝国、政治、文化以及历史发展联系起来加以历时性的考察。他从翻译的角度考察后殖民主义理论发展之举也有新意。再如,印度翻译家协会出版的论文集《翻译在民族建构中的功能》(Role of Translation in Nation Building)(Kumar,2012)研讨了从古至今翻译对民族身份建构所发挥的作用。我们认为,诸如翻译与国家形象、翻译与帝国、翻译与民族身份建构及其他与翻译相关的主题,均可以构成进一步呈现译者历史贡献的多元视角。
6.结论
正如本书主编之一朱迪斯·伍兹沃斯在新版前言中所述:“翻译史研究以及译者研究具有丰富的历史,充满活力的现在和光明的未来”(Delisle& Woodsworth,2012:xiii)。在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发展过程中,译者曾经扮演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他们活跃在政治、外交、经济、文化、军事等诸多需要跨语言沟通的领域。然而,以文本为中心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忽视或轻视了译者的作用。《历史上的译者》作为国际译联世界翻译通史撰写计划的重要阶段性成果之一,将译者置于翻译史研究的中心地位,开辟了翻译史研究的新视野,其筚路蓝缕之功值得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