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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物叙事:《古镜记》艺术新探

2018-04-03陶明玉

关键词:宝镜器物传奇

陶明玉

器物叙事:《古镜记》艺术新探

陶明玉

(武汉大学 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2)

唐传奇《古镜记》在叙事上具有鲜明的器物叙事的特点。以器物叙事为视角切入《古镜记》文本,可以重新发掘《古镜记》的艺术特征和艺术价值。器物叙事作为一种尚未被学界深入阐释的叙事模式,实际上已在中国小说史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颇具民族特色和研究价值,应当给予相当的重视。

唐传奇;古镜记;器物叙事;艺术价值

唐传奇《古镜记》在中国文言小说史上的地位多为论者称道,汪辟疆在《唐人小说》中评曰:“上承六朝志怪之余风,下开有唐藻丽之新体。”[1]10已为学术界普遍接受。然而,历来学者对《古镜记》的艺术评价却颇为不称。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其文甚长,然仅缀诸灵异事,犹有六朝志怪流风。”[2]72其后论者,多言其“缀诸灵异事”,而未见其艺术价值者。如:“整篇故事的情节虽然亦颇复杂,但都是围绕着古镜的奇异功能这一主线,缺乏更深刻的主题。”[3]随着研究的深入,其艺术价值被越来越多地挖掘出来,如刘宗为认为:“就结构而言,全文以古镜之始终为中心,以叙述者王度为线索,叙述中再穿插叙述,将许多独立的小故事组织成一篇很长的作品,其结构之复杂和严谨远过于以往的小说。”[4]李剑国:“然亦未尝蹈袭旧事,且精心构筑,融众事为一体;更寄情于中,格调悲凉。”[5]又如:“他要借这篇《古镜记》为隋王朝的日薄西山唱一曲充满文人情怀的挽歌。”[6]这些学者,或从结构叙事上,或从思想主题上加以阐发,颇有见地,为《古镜记》的研究作出了贡献。

然而这些研究尚有不足之处,主要表现在,没有对“古镜”进行系统研究,而把目光主要放在对作者王度的考证及其思想上。笔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试图创造性地提出“器物叙事”这个名词和文学现象,并以此为基点和线索,探究《古镜记》新的艺术特征和艺术价值,并略谈《古镜记》之“器物叙事”对中国古典小说的影响。

一、古镜乃传奇之主人,王度为传奇之线索

谈及“器物叙事”之先,首先需要纠正历来学者对《古镜记》中“镜子”和“王度”形象有意或者无意形成的的认识偏差。今之论者多误以“王度”为《古镜记》之主人公,而以“古镜”为《古镜记》之线索。实际上,古镜乃传奇之主人,而王度仅为传奇之线索。如果不以此为最基本的认识,而大谈其结构特点和叙事特征,就很容易偏离正轨。

为什么要说古镜乃传奇之主人,王度为传奇之线索呢?

首先,从中国的小说传统来看。“器物”作为小说之主人公本身就有其源流。今所见《古镜记》乃从《太平广记》中辑出,题曰“王度”,归于“器玩二”[7]。作为官修小说类书,《太平广记》编次之序,大略是从“神仙”到“人类”再到“器物”,由高到低而编次。这种体制表明了古人的小说观念,即古人小说叙神仙则实叙神仙,叙怪则实叙怪,叙器物则实叙器物,与今人以塑造人物形象为中心的小说思想并不相同。研究古代小说,则当以更接近古人之文学观念的思想为先导。以此观之,则《古镜记》在《太平广记》中所处的位置已经表明了《古镜记》讲诉的是古镜的故事,而不是王度的故事,是器物的故事,而不是人物的故事。

其次,细读文本,来看古镜的“人物”形象。很明显,古镜并不仅仅是一件器物,而是一个人格化的形象。古镜能降妖伏怪,自不待言。除此之外,他还能托梦于人,在文中古镜托梦于人共出现两处:一是王度以古镜为百姓治病,古镜托梦给小吏龙驹,说他是镜精,名字叫紫珍,让他传达“百姓有罪,天与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1]6的意思给王度;二是古镜托梦给王勣,告以“今当舍人间远去,欲得一别,卿请早归长安也”[1]9。可见古镜不仅有名字有思想,而且还能与人交流。另外,古镜还具有感情,古镜匣中自鸣亦有两处:一是王度持镜治愈百姓,古镜心有不乐,故“于匣中冷然自鸣”[1]6;二是古镜与度相别之时,心有不舍,故“匣中悲鸣,其声纤远”[1]9。古镜并不是人间之物,其去止也有其自主性,非为凡人所滞。如苏公卦曰:“天地神物,动静有征,今河汾之间往往有宝气,与卦兆相合,镜其往彼乎?”[1]5又,王勣告兄“灵物亦非兄所有”[1]9,数月,古镜悲鸣而别王度。如此看来,古镜是一个活生生的、有名字有思想有情感的形象,然而人们却往往忽视这位最重要的主人公。

再从故事线索和情节来看,文中可考持镜者凡历六人:黄帝——西季子——苏公——侯氏——王度——王勣——王度。述镜之异迹凡十二:镜伏鹦鹉——日蚀无光——镜剑相伏——胡僧授法——丙城伏妖——以镜愈疾——镜伏龟猿——井池伏蛟——镜杀鸡精——浙江平潮——镜杀三怪——镜人相别。

持镜之人,在文中一共有六人,如果把“跪捧欣悦”的胡僧也算上的话,一共就是七人,每个人持镜便有一段故事,是为古镜故事的一条线索,而以王度兄弟为长久,故王度为传奇之主要线索。

若以古镜观之,则其始末一以贯之。古镜之异迹自是古镜之异迹,古镜始终是传奇之主人,而王度兄弟则是传奇之线索,因二人之游历,方展开古镜之异迹。古镜若现于世间,我们便得以听闻古镜的故事。故可以说:“此传奇审美效应定位在‘古镜’曲折有致的故事,而不是为了塑造人物。”[8]

如此,则古镜为传奇之主人,王度为传奇之线索明矣。若弃古镜不论,而独言王度,则因小失大,偏末废正。古镜既为传奇之主人,是人格化的形象,又为传奇之中心,那么“器物叙事”之说则或可成立。

作为作者的王度和作为传奇中的人物王度本不可混为一谈。言作者则只言作者,言人物则只言人物。今论者多混淆一二。我之所谓“器物叙事”,是相对于传奇中人物的王度而言,而非相对于作者王度而言。若以作者王度出发,《古镜记》之文皆为彼出,则勿用谈及器物叙事或者人物叙事。故作者王度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传奇中持镜人王度为第一层次叙述人,其他五人(或六人)则为第二、第三层次叙述人,持镜之人(叙述人)是变动的,而古镜是永恒不变的。又古镜时而为第二次叙述人,因此古镜的叙事有时是包含在王度兄弟的叙事层中的,有时是跳出王度兄弟的叙事层中的。不管是在内还是在外,他都是叙述和被叙述的主体,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七段故事共同构成古镜的故事,也就是古镜的一段大叙事,这种叙事的手法,笔者将其称为“器物叙事”。

不管恰当与否,我们姑且把“器物叙事”这个概念放在胸中,承认“器物叙事”在《古镜记》中确实是存在的,如有不当,读完文章之后再批评指正。而接下来,我们先看看这种器物叙事的艺术特点。

二、《古镜记》器物叙事的艺术特点

今人考证《古镜记》的作者为王度,基本上没有异议。前文也提到,“器物叙事”的提出,是在文本之内操作的,亦即承认作者王度作为最高层级的叙述者。笔者所谓“器物叙事”并非是指小说讲诉了一个古镜的故事,而是指古镜作为小说的主人公,被叙述的对象和叙述的主体,其遭际本身可以看作“器物的叙事”。这种叙事既是文本之内的,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又是文本之外的。

古镜的器物叙事的艺术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以时间为轴。以时间为轴,是器物叙事的基本特点。器物的叙事不像人的叙事,可以倒流,可以回忆,而是随着时间的流动而进行。当然器物叙事也可以借助人物叙事将时间重新排列组合,然而在《古镜记》中,并没有这样处理。在传奇中,多以“大业七年五月”“其年六月”“大业八年四月一日”“大业九年正月朔旦”“大业十年”等这样的时间节点展开故事,这种以时间为主轴的方式,是“史笔”的写法,用之于记叙古镜的异迹,则再合适不过。器物的时间是静止的,未被言说的,而一旦进入人的历史,器物的时间便开始流动,器物叙事开始进行。

以时间为轴的特点,会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即认为《古镜记》是众多小故事的串联。这样的想法大概也是看到这种年份后加以故事才产生的,不可否定,作者是搜罗了魏晋小说关于镜子的传说,然而这种用时间来串联并非简单的罗列,而是有条理有意义的组织。正如有学者指出:“它们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并列关系,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出一种层层递进的特征。”[9]若以器物叙事的观点来看,《古镜记》则呈现出不一样的艺术价值。古镜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是汾阴侯生赠镜与王度,此时叙述的是古镜的形制和来历,是对古镜浅层次的介绍。王度以镜逼鹦鹉现形,记叙曲婉,着墨最多。因为这是古镜第一次伏妖,故宜记叙详备,读者也好奇。鹦鹉死前,对古镜歌曰:“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而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念,守此一方。”[1]3此歌是狐精对古镜所唱,为古镜而感叹。鹦鹉与古镜皆为灵异,故能互通心声。借鹦鹉之歌,而陈古镜之心迹。“何为眷念,守此一方”乃是为宝镜而伤,这从侧面可以看出宝镜对除妖伏魔、保一方平安非常执着,可见这段叙述已经深入到古镜的心理层面。古镜是正气的化身,是一方土地的守护神。余下降妖伏怪之异迹皆以此为纲,非为简单的串联。其间又插入宝镜与日月同辉,与宝镜相伏,以及胡僧授金烟水玉等法诸事,这些都是在讲诉古镜的性状。将其分别缀入诸降妖伏怪故事当中,有张有弛,让传奇变得跌宕有致。至王度以御史带苪城令时,以古镜为百姓治愈疾病,而古镜托梦告曰:“百姓有罪,天与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且病至后月,当见愈,无为我苦。”[1]6此处是说古镜的天命思想。于此,古镜的内在形象也开始显现出来,器物叙事之层次则又更深一步。可以看到随着时间的推进,古镜的形象一点点在我们眼前明朗起来,古镜的故事也一段段被叙述。

第二,以人物为线索。前文已说古镜为传奇之主人,王度为传奇之主要线索。这个认识是理解“器物叙事”的基点和关键。在文本中,最先出现的人物线索是汾阴侯生,汾阴侯生赠王度以古镜,并说明宝镜的来历形制,引出古镜。可视为古镜叙事的开端,汾阴侯生可谓是线索的开头。至王度“具其异迹,列之于后”[1]3,古镜的故事才进一步展开,王度为第二条线索,也是最主要的线索。王勣借王度之镜而游历四方,人物线索则又一变,故事则又出现转折。最后王勣归镜,古镜与王度相别,而人物线索就此中断,古镜的故事也到此告一段落。这种以人物为线索的叙事方式让传奇变得井井有条,不会中断。人物线索的改变也伴随着局面的不断展开。

第三,器物叙事与人物叙事交织并行。古镜是传奇中的中心人物,是主人公。但是古镜故事的展开没有王度等人的参与就无法进行。这种小说人物关系决定了此传奇的叙事必然是器物叙事与人物叙事交织并行。具体来看,首先,古镜的行迹和人物的行迹基本上是一致的。传奇主要讲了王度兄弟持镜降妖平乱的故事,旁及汾阴侯生、苏公等人,古镜在人间的游历是跟随持镜人而行止的,旅行即叙事,虽然二者的角色不同,但是王度兄弟的游历与古镜的游历轨迹是一样的。直到宝镜离开王度,这种叙事关系才终止。其次,古镜的思想情感和人物的思想情感是相互沟通的。王度失镜而哀,古镜别人而悲,人与镜已经产生了难以分离的挚情。王度以镜愈民,古镜“冷然自鸣”,后托梦相告,以示己意。人怜百姓而镜知天命,二者的思想和感情是不同的,不同而能和,乃以梦相托。

第四,器物叙事具有开放性。“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有些宝物则是永恒不变的,古镜即是其中一种。自黄帝造镜伊始,宝镜的叙事便已展开,只是前人未道而已。王度在文中写道:“宝镜复去,哀哉!今具陈异迹,列之于后。数千载之下,倘有得者,知其所由耳。”[1]3王度说出了这样一种可能,即宝镜离王度而去后,或许数千载以下,又能重现人间。这里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广阔的想象的空间,古镜的故事并非随着王度失镜而终止,只要古镜尚在人间,它的故事就不会结束。古镜的叙事在不停地继续。并且,即使古镜在王度手中,也有很多未知的故事。古镜与汾阴侯生如何?与苏公如何?王度皆未详说。这篇传奇和其他写人物写男女的传奇不同,它是一个敞开的文本,是允许不断插入和续接的。另外,胡僧说“此镜有数种灵相,皆当未见”[1]3,在此传奇中也不过现出一两种相而已。只要出现相应的情境,遇见相应的持镜人,古镜的灵相就有可能出现。这也可以算作器物叙事开放性的一种表现。所以,可以说《古镜记》是一个开放式的叙事文本,这种开放式的叙事效果自然归功于器物叙事。

以上皆为《古镜记》器物叙事的艺术特点。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文学现象,当然不止于研究它的特征,还要研究它的艺术价值和影响,只有具有艺术价值,并能促进我们文学的发展,才有研究价值。如果没有多少艺术价值,又不能促进文学的发展,那就不必花费精力去研究它了。笔者所谓的器物叙事,究竟有何艺术价值呢?它对中国小说史产生过什么影响?

三、《古镜记》器物叙事的艺术价值和影响

《古镜记》的文学艺术价值表现在很多方面,在语言辞章上、思想主题上前人已做过有益探究,颇有建树。笔者仅从“器物叙事”这个角度来探索《古镜记》的艺术价值。

首先,器物叙事表现出非凡的结构艺术。在三四千字的篇幅里,《古镜记》包含了十几个独立的小故事,表现了十几个人物,时间跨度几十年。其包容性令人叹为观止。结构具有强大的包容性是因为其结构严谨精密。上一部分已经探究了它的艺术特点,它以时间为轴,而又不为时间所约束。以人物为线索,而能步步深入古镜的世界。这种结构特点可以概括为:因器物不变而有章法,因人物变动而生变化。有学者提到:“《古镜记》在叙述结构上确实是煞费苦心地造成了环环相扣,前呼后应之势。”[10]器物叙事为传奇创造了一种可能,即将散乱在古代小说各角落的古镜故事组织起来,有条不紊,错落有致,而又能使故事变得灵活生动,读来不觉厌烦。这种结构艺术并非只有器物叙事才能办到,但是,器物叙事在结构上确有先天的结构优势。

另外,器物叙事打破了时空的界限。它将不同时代的人物,不同地方的故事都用古镜联系起来,而敷衍成传奇。《古镜记》所记时代故事,从黄帝一直到隋唐,尤以隋末唐初的社会大变革为主。古镜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事件的亲历者,以古镜为中心,所以轻而易举而自然地就将历史故事串联起来。古镜已历数姓,汾阴侯生、王度兄弟、苏公,其人皆非一地之人物,借助古镜之机,故能将不同人在不同地方的遭际悉数道来。故事至王勣归还古镜,借王勣之口,历述其游历,地域之广,令人惊叹。这种处理方式不仅达到了非凡的叙事效果,而且还能让读者体会到一种历史鼎革和人世变迁的沧桑感。

其次,塑造了一个崭新的文学形象。器物叙事不仅赋予了古镜新的生命,而且让它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有学者考证,古镜的形制包含了一套治国之道。“镜横径八寸,鼻做麒麟蹲伏之像,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十二字……二十四气之象形。”[1]3其正身形象则是“龙头蛇身,朱冠紫服”[1]4。古镜作意法天地四方阴阳十二时二十四节气。它代表了天地间的正气,其“造型讲究,合于天道”[11]。这种象征通过器物的图像外观就能生动的展现出来。古镜与持镜人还有深厚的情谊。王度对古镜的情谊是不言而喻的,拥有古镜对他来说不仅是如获至宝,古镜更是他人生理想政治理想的寄托。“昔杨氏纳环,累代延庆,张公丧剑,其身亦终。今度遭世扰攘,居常郁怏,王室如毁,生涯何地?宝镜复去,哀哉!”[1]3王度生逢乱世,希望借宝镜有所作为,然而宝镜已去,空有报复,能不哀乎?然而带有天命历史观的古镜是不可能久居人间的,对于王度的恩情,古镜却没有忘却,故其临行前,特意嘱托其弟王勣归乡:“我蒙卿兄厚礼,今当舍人间远去,欲得一别,卿请早归长安也。”[1]8最后悲鸣而去。这样有情有义的镜子我们只在《古镜记》中才见到过。

《古镜记》的器物叙事所表现出来的艺术价值,笔者目之所及,皆录于上。然而器物叙事的写法,恐怕并不仅仅出现在《古镜记》一篇之中。笔者大胆揣测,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实在存在着一种器物叙事的传统。器物叙事,究其根源,或是脱迹于魏晋志怪小说,自《博物志》《古今注》之类出,据鲁迅所言,“乃类记异境奇物”[2]44。魏晋六朝志怪小说中的“博物体”,记奇物多用说明,少讲故事,间或有之,又短小精简,实难称为器物叙事。故器物叙事初具规模,乃是自初唐《古镜记》始。

以器物来叙事,透视出古人超凡的文学想象力和浪漫主义情调。器物叙事作为古人的一种写作方法,其在不同的文本中透视出来的特征和表现出的价值,则需要更多的学人去探索。器物叙事作为中国古代小说中的一种罕见文学现象,它既不同于“史部”影响下的志人志怪小说,也不同于“子部”附庸的文人小说,更有别于后来的民间话本。《古镜记》虽源出于魏晋志怪小说,又从中脱胎换骨,以传奇笔法细细道来。它开拓了中国文言小说的局面,翻开了唐传奇作为独立文体的新的一页,而其器物叙事开辟了中国古典小说新写法和新的艺术范式,影响深远。

从《古镜记》本身的影响来看,《古镜记》开辟了一种小说结构方式。即以某为中心,牵扯出千端万绪来。陈文新认为“这种结构,在文言小说发展史上影响颇大……《嵩岳嫁女》《蒋琛》是对这种范型的继承和完善”[12]。这种结构的完满和博大自然是通过器物叙事来达到的,上文论《古镜记》的艺术特点时已经提到。

而仅从器物叙事这一艺术范畴本身来看,《古镜记》之后,亦颇多借器物来写故事或写器物的故事作品。《古镜记》虽然是初唐的作品,然而后来记叙器物的却很少有能超过它的。近及中盛唐,器物叙事也颇有流传。如牛僧孺《玄怪录》中《曹惠》一篇,叙轻素、轻红二冥器事,《滕庭俊》一篇叙秃帚与苍蝇连句事等。张读《宣室志》卷六有水银作怪事,玉马出妆奁而夜奔事。裴铏《传奇》中《卢涵》一篇叙盟器婢子与书生饮酒事。何延之有唐传奇《兰亭始末记》,以王羲之书法名作为中心,叙述其来去原委,几经转手,归于唐太宗,言辞多有讽谏之义,亦可算作器物叙事的一种,然而其情旨、叙事皆不及《古镜记》。此皆为其类,不能胜记。

一直到清代《红楼梦》的出现,才将器物叙事推向了一个新的艺术高峰。《红楼梦》原题《石头记》,其本义也就是“石头的故事”。小说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石头,因思慕人世繁华,在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的帮助下,携他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那里去走一遭”[13],经过一番劫难后,又回到青埂峰下,《红楼梦》的故事都清楚地记录在石头的后面。和《古镜记》中的古镜不同,《石头记》中的石头既是故事的主人公,又是故事的线索,同时也是故事的记录者,《石头记》是一个完整的器物叙事文本。至今,石头的故事仍在流传,“石头”身上仍然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可以说,《红楼梦》是“器物叙事”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次伟大成功。

由此可见,以器物叙事的视角来看,《古镜记》不仅有许多前人没有发现的艺术价值,并且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一种独特的创作方法,器物叙事还具有比较深远的影响。

结语

综上所述,以古镜为传奇之主人,王度为传奇之线索的唐传奇《古镜记》,是用“器物叙事”的文学手段讲述了一个镜子的故事。这种器物叙事的手段在《古镜记》中呈现出“以时间为轴”“以人物为线索”“器物叙事与人物叙事交织并行”的特点,器物叙事的处理方法让《古镜记》表现出非凡的结构艺术,在叙事上打破了时空限制,塑造了一个崭新人物形象,在中国小说史上具有一定的影响。然而,器物叙事这一文学范畴还需要学人更多的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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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arrative of Implement: A Study of

TAO Ming-yu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Research Center,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Hubei)

Based on the study of narrative character of, the thesis propose a viewpoint which is called the Narrative of Implement, and has a close-reading of, and research its new art character and value, and the thesis hold the opinion that this literary phenomenon of the Narrative of Implement, also as a narrative pattern, have had an deep influence on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lassical fiction, which is worthy of studying.

the legend of Tang dynasty;; the Narrative of Implement; art value

2017-09-18

陶明玉,男,湖北监利人,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硕士生,研究方向:明清文学与中国小说史。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8.01.10

I206

A

1004-4310(2018)01-005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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