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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表“状态持续”的“着”的语法意义

2018-04-03王芸华

关键词:现代汉语静态语法

王芸华

现代汉语表“状态持续”的“着”的语法意义

王芸华

(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

现代汉语表“状态持续”的“着”跟状态-变化动词连用,该类动词具有[+动作结束][+状态持续]的“双阶段”特点。“着”表示先行动作结束之后所造成的结果状态的持续,即表“成续义”。从语言类型学角度来说,现代汉语跟其他语言一样不存在单纯的静态持续标记。

体范畴;成续义;持续体;状态-变化动词

引言

“着”是现代汉语体系统中非常重要的成员,学者们从不同视角围绕“着”进行研究,成果丰硕。然而,关于“着”的语法意义,学界歧见颇多。陆俭明[1]《“着”字补议》中列举了学界10种不同的观点,尚不包括静态体[2]、非完整体[3]、表结果(“着1”)与状态(“着2”)的动貌标记[4]等观点。陆先生主张“着”表示 “行为动作或状态的持续”:“行为动作的持续”指动态的持续(如“他们正谈着话呢”类),而“状态的持续”是静态的持续(如“茶几上放着一瓶花”)。动态的持续一般被认为表示 “进行(progressive)”,学界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如何看待“着”表“状态持续”(或称“静态持续”)的用法上。本文拟针对“着”表“状态持续”的用法(为行文方便,下文记为“着z”)进行重新审视,并对其语法意义进行刻画。

一、研究述评

大部分研究在论及“着z”的语法意义时笼统地表述为“状态的持续”。不过也有少数几家对其性质进行了深入的探究,但观点不太统一。大体可以总结为以下三种:

第一种:静态动词观。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着z”的“状态持续”义与“着z”前动词的静态语义紧密相关。“着”具有动态/静态二重性[5],当“着z”前是静态语义动词时,动词的静态义对“着z”产生选择与制约,使其相应地具有静态性,如“红着”“围着”“等着”“爱着”“坐着”“包含着”“有着”等。而另有一类“位置义”动词(该类动词表示通过某种动作行为致使发生位移变化,如挂、穿、套等)既可以指向动作也可以指向状态,兼有动态和静态两重性质。相应地,带上“着”后所表达的事件具有动态和静态两种解读。

第二种:静止状态与结果状态“二分”观。郭锐[6]把 “着z”分为两类:第一类如“门口坐着一个人”,表示的是动词词义本身指明的静止状态的固定;另一类如“他剪着短发”“地上扔着一双鞋”,表示的是动作结束后留下的状态的固定。

第三种:结果状态观。持该观点的学者认为“着z”的“状态持续”实际上就是一种“结果状态”,但各家观点又各有不同。陆俭明[1]认为状态持续包含两种情况:一种如“他靠着车窗坐着”,指人或动物一直保持由某种行为动作所造成的姿态;另一种如“船上挂着中国国旗”,指在某种行为动作的作用下事物呈现出某种状态。陆先生虽没有使用“结果”来表述,但“由某种行为动作所造成”及“在某种行为动作的作用下”均隐含了一个先行发生了的动作,“着z”则表示该行为动作结束后的状态。明确提出“着z”表达结果状态的主要是一些海外学者。木村英树[7]主张“着z” 不是真正的时态词尾,“着z”有与结果补语相似的表示动作完成的后果状态的功能,从性质上属于类似结果补语的“补语性词尾”,并将其归为完整体(perfective)。Smith[2]认为“着z”具有“结果”义,表示一种结果状态(resultative stative)。不过,她将其归为非完整体(imperfective)。Nedjalkov & Jaxontov[8]及Jaxontov[9]主张“着z”为广义的resultative(陈前瑞2008译为“结果体”[3])。即“着z”除了表示“由过去动作所带来的结果状态”(如“墙上挂着一幅画”)外,还包括并不隐含“过去动作”的自然(natural)状态,如“一颗大树下蹲着一头白石大狮子”“细细的枝条上挂着绿色的柿子”。由于“结果体”容易与“着(zháo)”“到”“见”等表结果的动相补语混淆,我们把“resultative”称为“成续体”,其定义参照刘丹青:“……状态持续实际上是‘动作产生的结局’,因此这种情况其实是持续体与完成体(结局)的交叉之处,甚至不妨看作是持续与完成以外的又一种复合体——成续体。”[10]

这三种观点各有侧重,但均体现了体意义与动词的紧密关联。持“结果状态”观的学者虽然比较多,但集中在海外,尚未引起学界的关注。本文将对“着z”前动词类型及两者之间的互动重新进行考察,阐明“着z”的语法意义即“成续义”。

二、“着z”的语法意义

首先,“着z”跟大部分静态动词不能连用。郭锐[11]将静态动词分为四类,分别为:Va类:“以为”“等于”“是”等;Vb类:“认识”“知道”等;Vc1类:“姓”“喜欢”等;Vc2类:“有”“信任”“保持”等。经考察这些静态动词大都不能跟“着z”兼容,表判断、等同、认知等的动词尤为典型。如不能说“*是着/*等于着/*认为着/*以为着/*知道着/*理解着/*认识着”等。个别可以加“着z”,但一般也不在口语中使用。如“有着”一般只在书面文体中出现,且所带宾语往往是抽象名词。如“松江是上海历史文化的发源地,有着1250年的悠久历史”“中国有着13亿人口的巨大市场”等。但是一般不说:“??她有着一对漂亮的蝴蝶结。”据此,我们认为“着z”的“状态持续”义并不源于静态义动词。

其次,“动词词义本身指明的静止状态的固定”跟“动作结束后留下的状态的固定”[6]并无本质区别,两者均表示“成续义”。前者指的是“坐”“蹲”“躺”“站” “趴”“跪”等姿势动词加“着z”的情况,如 “树下坐着一对年轻人”。《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12]中“坐”的注释是:“把臀部放在椅子、凳子或其他物体上,支持身体重量”,这符合杉村博文[13]对姿势形成的描述 “身体处于固定位置,瞬间发生其上下、横竖、曲直运动”。姿势动词在形成静止状态之前同样包含一个先行发生的瞬间运动,比如“躺着”,先要施行一个使背部或身体附着卧具的下倾动作,才能形成“躺着”的状态并保持该状态。所以,“姿势”动词跟“动作结束后留下的状态的固定”所搭配的动词“剪”“扔”等一样属于状态-变化动词。状态-变化动词总的特点是:动作具有变化的“双阶段”性,包含一个行为动作,同时也表明该动作结束后结果状态的留存,具有[+动作结束][+状态持续]的语义特征[14]。所以,“着z”并不单纯地表示状态持续,而是统一表现为结果状态义,即成续义。

再次,“着z”所表达的持续具有阶段性(stage-level)特征。

通过考察发现,与“着z”搭配的动词均是状态-变化动词。具体包括以下四个小类:

第一类:穿戴类动词。“穿、戴、系、围、披、套”等动词属于这一类。如:

(1)她穿着一件短袖小T恤。

(2)他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

这类动词的特点是施事实行一个动作使得某对象的穿着外形发生变化,动作结束后形成的状态附着在该对象身上。

第二类:姿势动词。“坐、躺、站、蹲、跪、趴、睡”等动词属于这一类。如:

(3)客厅里坐着四五个人。

(4)他拉起被子盖紧了自己,然后背对着门躺着。

这类动词的特点是施事在瞬间实施一个上下、横竖、曲直的运动使其体位发生改变,并维持改变后的体态。

第三类:置放类动词。 “放、挂、摆、堆、藏、粘、铺、裹、订、装、包、盛、停(车)、开、关”等动词属于这一类。如:

(5)卫生队会议室挂着60多面锦旗。

(6)古香古色的青瓷碗中,盛着千年流传下来的美酒。

(7)厂里的车子在门口停着。

这类动词的特点是对某对象物实施某一行为动作使其附着于某地。

第四类:制作类动词。“写、画、绣、刻、印、刷、梳、栽、种”等动词属于这一类。如:

(8)巨幅标语上写着“中国队必胜”。

(9)刚满20岁的张俊妮衣着朴素,梳着马尾辫,看起来天真活泼。

(10)小径上种着一排叫不上名的树木。

这类动词有一个制作加工的过程,其结果是使新事物产生或使新状态出现,且新的事物或状态依附或存在于某处。

这几类动词均具有[+动作结束][+状态持续]的语义特征,且均蕴含阶段性(stage-level)特征。阶段性意味着变化,即这几类动词所表示的动作或状态是短时而不是恒久稳定不变的,当外界发生变化或者人为中止均能使其状态发生改变。如“他戴着一副墨镜”,只要把墨镜摘下来,“戴着墨镜”的状态就中止了。而表示判断、等同、认知等意义的静态动词与具有某种稳定属性的形容词(如“漂亮、善良、高大”等)均表示一种较为稳定的关系或属性,具有“恒久性”(individual-level)特点。这类谓词不能与“着z”兼容。相反地,这类谓词跟“着z”连用时,会受到“着z”的压制使得其本身的情状发生变化,具有“阶段性”的解读,如:

(11)到站后,同事们红着双眼,把敬爱的部长背回家长。

(12)——怎么不是无耻的?他这女人,吃着旁人的饭,住着旁人的房子,姓着旁人的姓。(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上两例中“红”和“姓”本来是具有恒久性特征的谓词,和“着z”连用则受其“压制”呈现出阶段性特征,如例(11)不表示“同事们的眼睛是红的”,而表示因为情绪的变化“双眼变红”;例(12)中“姓”原本表示一种稳定的关系,而加上体标记“着z”后,“姓着”则和例中“吃着”“住着”一样,具有了临时意义,其原有的恒久意义就被取消了。

“着z”只能兼容阶段性特征的“状态-变化”动词,与此相关“着z”所表达的持续义也具有阶段性。“状态-变化”动词具有“双阶段(two phases)”特点,即分为[+动作结束][+状态持续]两个阶段,其内部存在一个“转变点”,而不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均质的过程。所以,“着z”不能表示一种在时间上无起始与终点的恒久稳定状态,如“*是着”“*漂亮着”;“着z”的持续段有起点,该起点就是状态-变化动词先行动作的终点,如“挂”的短时动作结束,其终点成为后续“挂着”状态的起点。从时间和事理来看,先行结束的动作是“结果状态”的致因,由于先行动作往往是施事有意识的行为,其结果状态是“人为改变”的结果,相应地也具有“可变”的特征。“着z” 指向动态动作结束后结果状态的持续段,表示成续义,其“阶段性”由动词内部的“转变点” 带来。

最后,还有一种情况需要讨论,即“着z”是否如Nedjalkov & Jaxontov(1988)[8]及Jaxontov[9]所主张的那样也可以表示并不隐含“过去动作”的自然(natural)状态。典型的例子如 “有着”“意味着”及“树上挂着红红的柿子”“大门口一边蹲着一只大石头狮子”等。我们认为,这类用法一般局限于书面语,且句子所表示的状态往往仍然包括一个隐含的先行动作,只不过表现得较为隐匿。如Jaxontov[9]就认为“石头狮子”“蹲着”状态的形成并不需要一个“下蹲”的动作。但我们认为虽然并不直接实施“下蹲”的动作,但“蹲着”状态的形成跟间接隐性的“先行行为”有关,即必须借助外力使得“石头狮子”发生位移才能造成存现的变化及“蹲着”状态的形成。而“树上挂着红红的柿子”这类也可以看作是修辞表达。《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12]中对“挂”的注释是“借助于绳子、钩子、钉子等使物体附着于某处的一点或几点”。“挂”本身就包含有致使义,其状态的形成也必然包含一个致其状态发生的先行动作。所以,我们认为“着z”所表达自然状态是受限的,“着z”的原型语义是成续义。

余论

人类语言体(aspect)类型研究成果中有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结论:Dahl[15]针对64种语言、Bybee et al.[16]针对76种语言的考察均未发现有显性的表示静态持续的形式标记,Bybee et al.[16]据此称“虽然在Comrie[17]体系中存在持续(continuous)的逻辑位置,但我们的研究并未发现有该语法范畴”。现代汉语中的“着z”通常被认为是一个典型的持续体标记,如果事实如此,汉语的体系统则与类型研究的经验证据相悖。

我们通过对“着z”的考察发现“着”的语法意义是成续义。成续义可以看作持续的一种,也即一个先行结束了的动作所带来的状态持续。从这个意义来说,“着z”不是纯粹状态持续,而是一种有标记的持续。成续义的“双阶段”性使其归属模糊:从动作的结束来看具有完整体(perfective)的特征,从状态的持续来看则具有非完整体(imperfective)特征。海外一些类型研究将具有类似“着z”语法意义的体标记纳入完整体(perfective)系统中,并称其为结果体(resultative)。结果体在世界语言中普遍存在。而长期以来,汉语学界把“着z”归为表持续的非完整体。归属与名称的不同导致了现代汉语体系统与其他语言形式的不对称,实际上,现代汉语跟其他语言一样不存在单纯的表示静态持续的标记,符合人类语言的共性特点。从人类普遍认知来说,静止状态的持续不需要外界能量供给来维系,相对于动态是不凸显的。且其内部是相对同质的,从整体中截取一段性质上不会发生变化。如“漂亮”的整体与局部属性一致,“喜欢(一个女孩子)”这类事件截取其中的某个过程与整个事件也是同质的。相比动态事件内部往往不具有同质性,截取其中一个持续段的性质并不等于整体,如“在吃一个苹果(进行,非完整体)”并不等于“吃了一个苹果(完整体)”。所以动态事件往往需要区分完整体与非完整体,而从语言经济性角度出发,静止状态则没有必须区分。因而大部分语言的静止状态都采用无标记的形式。而“成续体”则比较特殊,它不是无标记的持续,还附带了一个致其持续状态形成的信息,所以有强调和突出的需要,也往往以语法化的形式在人类语言中表现出来。

[1]陆俭明.“着(zhe)”字补议[J].中国语文,1999(5):331-337.

[2]Smith, Carlota S. The Parameter of Aspect [M].,1997: 273-277.

[3]陈前瑞 .汉语体貌研究的类型学视野[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8:96-101.

[4]李明晶.现代汉语体貌系统的二元分析:动貌和视点体[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45-152.

[5]戴耀晶.现代汉语时体系统研究[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80-93.

[6]郭锐.汉语动词的过程结构[J].中国语文,1993(6): 410-420.

[7](日)木村英树.关于补语性词尾“着/zhe/”和“了/le/”[J].语文研究,1983(2):22-31.

[8]Nedjalkov, Vladimir P.&Sergej Je Jaxontov. The Typology of Resultative Constructions. In P. Nedjalkov(ed.),[M].Amsterdam:John Benjamins,1988: 3-62.

[9]Jaxontov,Sergej Je.Resultative in Chinese. In P. Nedjalkov(ed.),[M].Amsterdam:John Benjamins,1988: 113-134.

[10]刘丹青.无锡方言的体助词“则”(仔)和“着”——兼评吴语“仔”源于“着”的观点[J].中国语言学报,1995(6):223-233.

[11]郭锐.过程与非过程——汉语谓词性成分的两种外在时间类型[J].中国语文,1997(3): 162-175.

[1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474、1 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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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Bybee,Joan,Revere Perkins and William Pagliuca .[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4:127.

[17]Comrie, Bernard.[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6:25.

The Grammatical Meaning of Continuous ZHE “着” in Mandarin Chinese

WANG Yun-hu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411105 Hunan)

In Mandarin Chinese, continuous ZHE “着” usually follows change-of-state verbs which involves a change from a dynamic action to a resultative state. ZHE denotes the resultative stative that was brought about by some action in the past. From the linguistic typological point of view, Mandarin Chinese, identical with other languages, has no grammatical mark indicating the natural stative.

aspect; resultative stative; continuous; change-of-state verbs

2017-11-26

湖南省2017年度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汉语体范畴主观性的句法-语义-语用界面研究”(17YBA395)。

王芸华(1978- ),女,湖南娄底人,博士,主要从事现代汉语语法研究。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8.01.12

H04

A

1004-4310(2018)01-006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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