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形象的再现
——对《人民日报》1949年以来文本的分析
2018-04-02马冬玲
马冬玲
(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 妇女研究所, 北京 100730)
一、问题的提出
在中国,护理作为一项职业出现在1910年代。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到2016年,中国注册护士人数达到350.72万[1],占全部卫生人员的31.4%,占全部卫生技术人员的41.5%①。2008年我国颁布的《护士条例》第二条规定:“本条例所称护士,是指经执业注册取得护士执业证书,依照本条例规定从事护理活动,履行保护生命、减轻痛苦、增进健康职责的卫生技术人员。”从该定义以及国家其他有关人口、劳动等统计中的定义来看,护士在国家的职业体系中均被界定为“专业技术人员”。
护士一直被看作是“白衣天使”,但是随着改革的深入和市场化因素的影响,护士职业地位出现了下沉现象,特别是职业声望下降。在北京,1997~2009年间,护士声望排名下降了21个位次,成为下降幅度最大的三个职业之一(另两个职业是保险公司业务员和电脑经销商)[2]。职业声望即社会形象,这就表明,护士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发生了不利的改变。
一个形象产生的时候,它就包括了社会文化中的价值观和规范②。社会文化对护士形象的理解与想象,不仅塑造了社会对护士的认知和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影响护士自身对职业的认同,从而影响其工作投入和职业表现,因为文本的生产和阅读也是由生产者和接受者共同参与的动态过程,这个过程会参与到日常生活的主体性构建中,影响其自我认同③④。同时,护士作为一个专业/职业群体,一个突出的特征是女性化。2016年,中国注册护士中女性占97.9%[1]。对护士形象认知的改变,一定程度上也是对女性形象认知的改变。因此,有必要了解社会大众文化是如何再现护士形象的。对这些问题的初步探索,既有助于增进对护士群体的理解,也可为我们探讨护理职业的特征提供一个性别化的观照维度。
二、文献综述
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在其1963年出版的著作《女性的奥秘》(The Feminist Mystique)中研究了女性杂志和导致女性形象改变的政治经济因素,并认为形象对女性主义运动具有重要意义⑤。自此之后,形象研究成为女性主义大众文化研究的一个主要问题,许多著作开始关注媒体和其他大众文化对女性和男性的各种文本再现形式。总体来说,全球各种各样的主流大众文化形式都是以“象征性灭绝”的方式对待女性的,即对女性表现不够,即便在有限的再现中,女性往往也是以被贬低、被排斥、被迫害和被嘲笑的形象出现的,是以刻板的女性形象或者具有明显性意味的形象出现的②。
在中国,女性形象的相关研究也是一个热点。以中国知网为例,用“女性形象”为题名进行搜索,有近9000篇文章,且从1980年的1篇,增加到2017年的453篇。研究涉及到文化研究的各个方面,关注到不同群体和职业身份的女性,采用了不同的女性主义视角。从女性职业群体形象来看,民国时期女店员、女记者等的形象塑造和建构都得到了关注[3][4]。总体来说,诸多学者指出当代传媒中存在将女性形象刻板化的问题,但也有一定程度上对社会性别认知的转变[5]。
护士的形象是随着护理工作的出现而产生的,是护士角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护理工作质量的外在表现。护士的形象也由于社会的发展、医学的进步以及护理工作范围的扩大和任务的不同而相应地有所变化[6]。国外关于护士形象的研究中,早期研究认为护士在媒体中是被排斥、忽视和贬低的[7];近期研究更关注护士的多元形象[8][9][10]。
国内关于护士形象研究的文章主要集中刊发于医学和文学、影视等相关的期刊,这些文章有的采用问卷调查等形式进行研究,后者多以个别具体文本为典型案例进行分析。这些护士形象研究为我们了解这一职业群体积累了丰富的资料,提供了多样的研究角度。不过,以往有关护士形象的研究对媒体中的护士形象关注较少;从研究内容来看,对护士形象的多样性、变化性方面关注相对较少。本研究主要选择1949年至2017年间《人民日报》中的护士形象作为研究对象,因《人民日报》是权威党报,对护士的报道既能反映出官方的态度,对护士在现实生活中生存状态的书写也有一定代表性。以关键词“护士”搜索文章标题或主题,一共发现158篇报道。笔者采用内容分析方法,分析这些报道中护士的职业形象和性别形象。
三、护士形象的再现
对《人民日报》文本的分析研究发现,对护士的再现主要包括知识分子形象、劳动者形象、仆人形象和性别形象几类。
(一)护士的知识分子形象
护士的工作是否有专业性、是否有技术含量是影响其职业形象的重要维度。
改革开放以前,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初期,由于人均受教育程度较低,科教文卫工作人员匮乏,政府着重强调护理的技术性。例如,1957年4月3日,卫生部向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卫生厅、局和各高等医学院校及其他有关单位发布了“关于改进护士工作的指示”,指出:“应明确护理工作是科学技术工作”[11](P58)。1957年拍摄的电影《护士日记》被认为是有关“知识分子”的电影:“随着‘双百’方针与‘向科学进军’口号的提出,电影创作又显生机,知识分子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作用也得到重视,以知识分子为主角的影片再度出现,《护士日记》就是颇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影片“热情颂扬了青年知识分子把青春献给祖国建设的精神风貌。”[12]1984年的庆祝国际护士节大会上,全国政协主席、中华护理学会名誉理事长邓颖超给大会写了贺信,指出护理工作不是一般的简单的劳动,而是“一门医学科学的带有综合性的学科”,应该“一贯地成为医疗、健康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卫生部时任部长崔月梨在讲话中指出:“护士是知识分子的组成部分,其中主任护师、副主任护师是高级知识分子。”[11](P76)对护士作为科学技术人员的形象塑造是这一时期媒体的主流取向。
一是从意识形态层面明确护士属于知识分子,护理是科学技术工作。《人民日报》1956年11月23日的一篇评论员文章提出要关心护士,做好护理工作:“护士是一支很大的知识分子队伍,是妇女参加社会建设的一项重要职业。”1980年2月2日发表的文章《从不愿报考护士学校谈起》指出:“护理工作是一门专业学科,一个护士不仅要具备广泛的护理基础知识,还要具备相当的医学基础知识。”1981年5月7日发表的社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论全社会都要尊重护士爱护护士》中指出:“护理学是一门专门的学科。……是一门精湛的艺术。……护理工作大有学问。”市场化以来,也有个别文章提到护理学的学科性,如1997年5月9日王莹在《她有一颗平常心——献给国际护士节》中提到,护理学是一个比较完整的学科体系,护校学生要学习很多专业课和基础课,在医院工作中也需要了解病情特征和具有操作现代化医护仪器的能力。
二是关于提高护理工作质量与护理技术的探讨。如1956年12月18日发表的《中华护士学会召开会议,讨论提高护理工作质量问题》;1958年5月14日发表的《大胆的想,大胆的干——杭州第一医院护士改革铺床方法》;1961年11月12日发表的《提高临床护理工作质量,天津医学院附属第一中心医院妇产科青年护士认真学习医学理论》;1962年11月3日发表的《进一步提高护理质量,交流学术研究成果——中华护士学会召开首次学术会议》等,这些标题即显示出其关注的是护士的技术问题。
三是关注护理人员的培养和发展问题。有的报道涉及护理人员的理论和思想建设,如1964年8月6日发表的《中华护士学会举行学术年会和代表大会,研究基础护理理论和护理人员思想革命化问题》。有的报道涉及护士的技能培养,如1960年8月26日发表的《医师是教员,病房当课堂,边教边学,边学边用——武汉第二医院加速培养护士》,1970年9月10日发表的《上海市杨浦区中心医院深入批判修正主义医疗卫生路线,培养“一专多能”的医护人员医生以医疗为主,兼学护理;护士以护理为主,兼学医疗》。有的报道涉及对护士的提拔问题,如1960年3月21日发表的《工农群众迅速知识化——吉林省、玉门、长沙提拔一批工程师和技师,北京提拔二十八名优秀的护士担任领导工作》等。
改革开放和市场化之前,《人民日报》较多地强调护士劳动知识性的一面,将其视为知识分子,关注其技术方面的进步。但市场化转型以来,《人民日报》除个别报道在内文中提到护理技术外,类似的话语基本消失了,特别是在标题上不再出现了。
(二)护士的劳动者形象
护士作为具有脑力和体力内涵的社会职业的从业者,对其的报道既有正面强调其劳动价值和个体主观能动性的一面,也有关注其劳动权益的一面。
一是强调护理工作和护士的重要性。例如,《人民日报》1962年3月13日傅连暲的《“红色护士”赞》一文在谈到医护关系的时候指出:“医生的工作固然重要,但是一个病要治好,就须诊断清楚,治疗得法,调护有方。因此,要由医务、护理、各种检验、药房、营养室等许多部门的工作人员共同劳动来完成。他们的重要性,几乎是无所轩轾的。”1981年12月13日的《上海隆重表彰优秀护士,〈文汇报〉发表社论要求尊重爱护护士》一文认为,护士的劳动是为人民服务的崇高劳动,将护士工作与工人、农民、教师、演员、机关干部所从事的各项工作相类比,认为“都是为人民服务,都是社会的需要,都是光荣的”。同时将优秀护士定义为社会主义卫生事业方面的“专门家”。
二是报道护士作为不断进取的劳动者形象。对护士典型的报道倾向于强调其作为社会主义建设者不断追求技术进步的一面。例如,1961年2月15日对福建某卫生所护士庄丽花的报道《好护士》中就有相关内容:庄丽花虽然在国外当过两年护士,但是除了简单地分药、量体温、测血压等以外,并没有学到多少护理技术。因此,她回国后工作中碰到了不少困难。为了做好工作,更好地服务于群众、解除病人疾苦,她如饥似渴地学习,为记药名“下班后还反复默读,直到记熟为止”。两个月以后,她不仅对卫生所里的全部药品都了如指掌了,还学会了医治一般疾病,并经常到场员中去宣传卫生常识。这种作为职业主体的责任感在市场化坏境下的护士身上依然存在。例如,2003年8月25日的《我会把护士日记写下去!》中这样描写护士张积慧的心理活动:“女性天生具有一种坚韧不拔、甘于奉献的精神。但在今天,光有奉献还不够,终身学习,永不停步,才能真正担起新时代女性的责任”。
三是讨论护士作为劳动者的权益问题。改革开放前的报道主要从劳动保护的角度谈对护士的照顾,关注护理劳动本身带来的身体压力和损害。例如,1956年11月23日的一篇题为《关心护士,做好护理工作》的评论员文章指出,由于护士大部分是青年妇女,“医疗卫生部门要注意照顾护士的工作特点和生理特点,在生活上关心她们,在工作上给以各种方便条件”。但是,并非所有医疗卫生部门都能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很多部门做得很不到位,对护士们既缺乏教育,又缺乏照顾,还为她们规定了不合理的工作制度,如哺乳时间要在工作时间以外补足,有的医院甚至要求怀孕的护士参与抬病人,对她们的身心需求和现实问题考虑不够。据1956年9月8日《关心护士的生活和学习,上海着手改进护士工作》报道,8个医院在这一年中曾经有46个护士流产、早产。1987年5月13日艾笑的《在护士节这一天》报道,一位病房护士一个班里需要走多达55里路。2013年5月10日李红梅的一篇《护士流失令人忧》的文章介绍到,一半护士每天工作超过9个小时,甚至连喝水、上厕所、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至于不能按时下班更是家常便饭。2015年5月12日姚友明等人的报道《床护比达标还需几个37年?》指出,有的夜班护士须照顾80名患者。
改革开放后的报道更关注护士职业发展面临的困境。例如,1980年2月2日的《从不愿报考护士学校谈起》中,将问题归因为领导思想认识上的偏差,以及对护士培养、晋升、福利待遇不合理等方面的不足。2008年9月4日李晓宏在《护士为什么这样少》的报道中指出,护士职业发展中面临工作强度大、报酬待遇低、编制控制严等挑战;2013年5月10日李红梅的报道《护士流失令人忧》指出,超半数护士对目前收入感到不满意或非常不满意。5月17日她的另外一篇报道《护士劳动太廉价》指出,常规的静脉输液操作过程最少包括5个步骤,但这样一个需要严格训练的复杂劳动,收费一次仅2元,“还不值一个煎饼的钱”。住院一级护理每天也仅9元。她在报道中还指出,在推行优质护理服务工程过程中,一些医院加大了护士的工作量,但并没有相应地提高护理服务的价格和护士的报酬,不能不影响到护士工作的积极性和护理队伍的稳定性。即使如此,多数护士仍坚守岗位,默默奉献。2015年5月12日,姚友明等人在《床护比达标还需几个37年?》一文中指出,护士群体仍未摆脱工作繁重、收入偏低、职业认同感差的怪圈。2016年5月20日王君平的《莫让护士被“忽视”》一文,报道了护士收入待遇差、工作超负荷,导致护士招不到、留不住的“护士荒”的现象,认为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护士占总人口的比重约为5‰,而我国只有1‰左右,护士尚缺几百万人。2011年5月24日白剑峰的《把护士还给病人》一文和2013年7月29日朱虹的《护士兼护理如何可持续》,则从经验分享的角度,分别介绍了北京和天津医院采取措施提高护士职业满意度的实践。
总体而言,护士作为普通的劳动者形象,媒体既再现了其积极进取、乐于奉献的一面,也再现了其劳动权益得不到保障的现实。市场化以来,后一种再现更为集中和突出。
(三)护士的仆人形象
近百年来,尽管护理人员在医疗体系中的地位由无技术的劳工提升至受过良好教育的专业团队中的一员,但护士的民俗形象(the folk image,又称“母亲形象”)、宗教形象(the religious image)和仆人形象(the servant image)[13]至今依然存在于社会大众意识中,影响了护士的社会形象。实际上,病人似乎很难将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士与较少受训的同样照顾病人的女性区别开来。护士与其他在家庭中进行照顾的妇女分享对常用器具和工具的使用时,护士因看起来是“没有对科学化技能的垄断性定义的通用式的女性服务工作者”,其专业形象一开始就受限制了⑥。
在中国,20世纪60年代的反精英运动中,官方的意识形态认为,把触碰人的身体的脏活看成低等工作是一种封建遗毒,“大众被再教育,要相信所有的工作都是值得尊敬的,只要这个人的目的是全身心地服务大众。很多手段被用于工作场所来减少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之间的差距”[14]。1966年以前,“由于当时的观念是各行各业均需相互服务,大多数人对护士无轻视思想,社会地位比以前提高”[15]。
尽管官方力图强化护士劳动的专业性,但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始终存在对体力劳动者的轻视。1956年上映的电影《上甘岭》中有一幕广为人知:女主角护士王兰用嘴吸住导尿管给异性伤员排出尿液。这一场景虽然描写的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场景,被官方当作一种英雄主义和奉献精神而正面宣扬,但在实际上起到了强化护理与人身体接触的尴尬一面,强化了护理是(女性)伺候人的社会看法。这种描绘在一定程度上也模糊了以关爱为专业特性的护士与将关爱看作家庭责任的家人之间的界限。2008年的一项问卷调查显示,仍有25.5%的患者认为护士是保姆形象,8.0%的患者认为护士是仆人形象,多数人认为护士职业是纯粹的服务性工作[16]。
在《人民日报》塑造护理专业形象的同时,也显示了社会和文化中对护士与护理劳动的看法,以及护士的心声。
一是病人对护士劳动不尊重。如1956年9月10日的一篇题为《尊重护士的高尚劳动》的社论文章指出,在很多人甚至卫生部门有些人的心目中,依然存在“从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对护士工作的不正确的看法”,个别病人甚至认为自己是“花钱来治病”的,因此“对于护士的劳动很不尊重”。同年10月11日一篇题为《尊重护士劳动,做好护理工作》的文章认为,仍有不少病人对护士的劳动表示轻蔑,并进一步描述了这些不尊重的具体表现,如有些病人认为护士铺床、送便器是他们用钱买来的享受,有的病人喝令护士给他们作招待员,为来看望的亲友送开水,一旦遭到拒绝就臭骂护士:“你为谁服务”“你干什么!”有些病人把护士叫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你这个小护士又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你给我找医师来,快去!”
二是护士自身的不满与呼声。早在1987年6月16日冯军军在《三位老护士手捧南丁格尔奖发出呼吁:护士人少质差亟待加强,社会应该尊重护理工作》的报道中指出,三位当年获得第三十一届南丁格尔奖章的中国优秀护理工作者认为,新闻、宣传部门对社会上存在的不尊重护理工作者劳动的现象负有一定责任,因为媒体报道中存在护理专业性突出不足的情况:“不能一报道就是喂饭、喂水”,实际上护理中还有很多技术性非常强的工作,都应该有所反映,“那才是护理人员的真正形象”。
总体来看,由于社会上长期潜在的对护理作为“伺候人”工作的贬低、轻视,护士的仆人形象也一定程度存在,并在官方媒体的批判性文章中隐现出来。
(四)护士的女性形象
从性别的角度来看,由于绝大多数护士是女性,加之传统性别分工导致发生在家庭中的身体照顾劳动主要由女性承担,对家庭中处于从属地位的女性的态度往往也延伸到对医院护士的态度中来,影响了对护理专业的看法。
一是强调护士劳动过程中的爱心而非技术。长期以来,对护理劳动的描绘存在用“亲人”称呼病人的情况,例如1959年3月8日妇女节,海稜发表了一首题为《护士的心》的诗:“常把病人当亲人,病人心疼我心疼,千呼万唤不厌倦,但愿病人得康宁。昼夜侍候多殷勤,病房冷暖时在心,年年月月如一日,永把青春献人民”。
改革开放后,《人民日报》对护士的描写也延续了“亲人”的概念,媒体中强调将“爱”等情感性话语而非技术性话语与护士联系在一起的现象日益普遍。例如,1981年5月28日发表的《他待病人胜亲人——记抚顺矿务局医院外科护士肖淑芬》、1989年5月27日发表的《守护生命的“女神”——记获得南丁格尔奖章的四位中国护士》、1991年3月9日发表的《女护士李亚贤——“奉献爱的人”》、1997年5月12日发表的《爱,洒向颠倒的世界——记南京市脑科医院的护士们》、同年9月16日发表的《充满爱心的护士全雪明——一片爱心献病人》等报道均为这类报道。2003年,由于“非典”的流行和护士在其中发挥作用的凸显,《人民日报》共有18篇题目中包含“护士”的报道,是历年最多的,且多用“天使”来形容护士。2006年4月17日白剑峰、云桂芳在报道《“洗肠护士”的仁心热肠》中,用“白衣天使”称呼护士,导语则是“干这种活,就要像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在2006年7月18日赵鹏、徐志南写了一篇题为《播种善良收获美丽——记福建省屏南县医院护士包著琼》的专题报道,尽管主人公包著琼工作成果显著,但在报道中作为要点提示的三个小标题“护士包著琼的‘吝啬’与慷慨,在屏南县几乎家喻户晓”“热心的包护士”“爱哭的‘包妈妈’”,无一涉及到其专业技术表现。2007年11月3日发表的郅振璞的《像仙子一样的护士》,文章第一句话便是“眼前的泽仁娜姆,就像一株格桑花,外表馨香、美丽,内在质朴、善良”。重点表现其思想品质,较少提到其专业技能方面的表现。同年5月17日白剑峰的另一篇文章《阳光灿烂的微笑》同样强调护士的“微笑”。
二是将护士与家庭责任联系乃至对立起来。20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人民日报》几篇有关护士典型的报告较多地强调护士作为女性承担的工作与家庭责任的冲突和对立。例如1997年5月9日王莹的《她有一颗平常心——献给国际护士节》对典型事迹(护士郭川华)的报道与1961年对庄丽花的报道有了显著差异。报道用了很大篇幅讲述她如何为了工作缺席家庭责任,说她多年忙于护理工作,“照料自己女儿的时间很少”。由于其丈夫忙且常年派驻在国外,孩子半岁就被送进幼儿园,小学六年级就学会了自己买菜、洗衣服,有时还得跟着值夜班的妈妈到病房的值班室凑合过一夜。同时,在她的老父亲因病卧床期间,她也没能尽心照顾,还错过了父亲去世的那一刻。2004年3月2日发表的苏银成等人的《军旅模范护士——岑爱萍》中,使用了同样的叙事模式,在讲述了该护士对病人的尽心尽力之后,用了不少篇幅详述其对家人的亏欠,如父亲病危期间她还坚持值完班,等她赶回老家时,“见到的竟是父亲的灵堂”。于是“她失声痛哭,跪在父亲的灵前,请求九泉之下的父亲能原谅女儿的‘不孝’”。同时,由于工作繁忙,她也没有时间照顾女儿,导致女儿在作文中写道:“我的妈妈是白衣天使,但她是一位懒惰的天使”。
三是讨论男护士的加入及其优势。2016年关于男护士的研究发现,社会性别秩序是男护生身份认同主要参照的社会框架。由于性别身份和职业身份的冲突,男护生不能获得对护士身份的认同,只能在现实的压力下,通过大学生的身份缓冲两种身份之间的冲突,获得暂时的平衡,他们会同时运用“创造相同”和“维护差异”策略来管理自身承担的多重身份[17]。作为主流媒体的《人民日报》则相对较少关注到这一面,更强调积极的一面。例如,2005年9月6日关悦在《北京首批高学历男护士全部签约三级医院》的报道中,就工作环境、强度、社会反应等采访了其中一名男护士,得出男护士适应良好、家人支持、科室欢迎等积极结论。2010年5月12日白剑峰的报道《“护士先生”多起来了》则介绍了10年来男护士的发展情况,指出过去男人当护士被认为是低贱和耻辱的,如今我国男护士人数增多了,而且男护士就业率高、流失率低,这些现象反映了社会的进步和观念的开放。报道还认为,男护士在临床上具有体力精力、应急能力、管理能力和同性护理等方面的独特优势,同样可以在护理事业上有所建树。
总体来看,关于护士的性别形象的再现依然将护士默认为女性,并较多与女性的关怀特质联系起来。同时,虽然男护士依旧凤毛麟角,但报道中的“重男轻女”现象还一定程度上存在。
四、小结与讨论
本文以《人民日报》的相关报道为文本,对护士的职业形象进行了梳理。研究发现,《人民日报》再现了护士的知识分子形象、劳动者形象、仆人形象和性别形象。一方面,护士的这些多元形象贯穿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各个历史时期,显示了这一职业群体多种面貌并存情况的长期性与稳定性;另一方面,不同时期对护士形象的再现也有差异,在市场化不断深入的过程中,护士的职业形象掺杂了从知识分子、普通劳动者到仆人的等级化的形象,而对护士作为知识分子形象的再现日益让位于对护士作为女性形象的再现。由于《人民日报》作为党报的权威性,一定程度上呈现了社会对护士群体和护理职业的认知。
大众文化不仅仅只反映整体文化,同时也通过复杂的方式向整体文化传达信息。再现的概念清楚地说明,大众文化的生产是一个调解的过程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官方话语中这四种护士形象的隐显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社会对女性职业身份与性别身份、职业角色与性别角色认识的稳定与演变并存的现象,体现了力图打造一个无阶级差异和男女平等的政府与民间根深蒂固的对照顾性劳动的社会位置的冲突。此外,从报道数量来看,护士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特别是市场化以来,相关报道往往出现在护士节前后,更多地是一种符号性意义,甚至这种符号性的再现也日渐稀少。
受限于文本本身的特点等原因,本文没有就护士的女性形象进行更加深入的探讨,如在新媒体中被呈现较多的性化的一面。对影响这些多元形象存在的社会因素、对导致这些形象变迁的因素的探讨也不足,需要留待今后研究加以深入研究。
注释:
① 参见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编《2017年中国卫生和计划生育统计年鉴》,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占比数据由此处相关数据计算得出。
② 参见安格哈拉德·N·瓦尔迪维亚(Angharad N. Valdivia)著,朱悦平译, Images of Women: Overview(《女性形象:概述》)词条,载于[美]谢丽斯·克拉马雷,[澳]戴尔·斯彭德主编的《路特里奇国际妇女百科全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③ 见安妮·巴尔塞莫(Anne Balsamo)著,陈娜静译, Cultural Studies(文化研究)词条,载于[美]谢丽斯·克拉马雷、[澳]戴尔·斯彭德主编的《路特里奇国际妇女百科全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④ 见凯蒂·迪普威尔(Katy Deepwell)著,朱悦平译, Art Practice: Feminist(《艺术实践:女性主义》)词条,载于[美]谢丽斯·克拉马雷,[澳]戴尔·斯彭德主编的《路特里奇国际妇女百科全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⑤ 参见Friedan B.的The Feminine Mystique, Dell,1963年版。
⑥ 参见Margarete Sandelowski 的Devices and Desires:Gender, Technology, and American Nursing,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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