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资本和性别视角看农业流动人口的社会适应
——基于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的分析
2018-06-25李兴睿冯剑侠
李兴睿,冯剑侠
(1.四川省妇女联合会 妇女研究所, 四川 成都 610031; 2.西南民族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41)
2015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指出,根据城镇化、工业化进程和城乡人口变动趋势预测,到2020年,我国农业转移人口将达到2.18亿,占流动人口的70%,持续增长的总体态势不会改变[1]。伴随城市化渐进且长期的过程,庞大的农业流动人口内部差异显著,部分农业流动人口在社会融入过程中积累了较多的资本,社会适应性较强,逐渐留居城市;有些则不然,始终徘徊在城市的边缘,也有数量较多的流动人口最终选择返乡。因此对流动人口内部群体进行再细分研究,有助于城镇化建设相关政策的有效实施。本文着重从性别和资本视角出发,对农业流动人口不同代际群体的资本状况及其对社会适应的影响作具体分析,为增进不同群体的社会适应,特别是资本较弱的女性群体给予相应帮助提供数据支撑。
一、文献评述
社会融入是国际移民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影响比较大的“三阶段说”指出,融合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最终在第二代或第三代人身上才可能完成。国内学者形成了较为统一的认识,认为社会融入是多维度的、动态的、渐进的、互动的。如田凯认为农民工的城市融入包括3个层面:经济层面、社会层面、心理层面或文化层面[2]。杨菊华认为社会融入至少包含4个维度:经济整合、文化接纳、行为适应、身份认同[3]。本文分析的社会适应属于社会融入的社会及心理层面,社会适应不仅意味着流动人口地理位置迁移后对新空间的适应,更意味着其行为方式、思维习惯等方面的相应转变和心理感受上的认同[4]。
对于社会融入的影响因素研究,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是两个重要变量。舒尔茨和贝克尔等人最先提出“人力资本”的概念,一般认为,人力资本是体现在劳动者身上的“一种资本的类型”,存在于个人掌握的知识和技能中,有性别、年龄、健康状况、受教育程度、技能培训、工作经历等指标。社会资源理论的首倡者林南认为,社会资本是从嵌入于社会网络的资源中获得的,学界也普遍认可这一定义[5]。在社会资本研究中,又有弱关系和强关系之说。格兰诺维特认为互动频繁、感情较深、熟识和信任程度高、互惠交换多且广的关系是强关系,反之则为弱关系。林南指出,在工具性行动(如求职、晋升等具有实际利益的行动)中,弱关系更为有效;在表意性行动(如情感慰藉、共同娱乐等情感交流的行动)中,强关系更为有效[5]。也有学者将社会资本划分为微观和宏观两个层次。微观社会资本主要指的是某一社会个体(个人或家庭)的社会网络,宏观社会资本是指社会群体中与社会组织特征相关的信任、社会网络和规范等相关的一些要素[4]。
国内学者从资本视角对农业流动人口的社会适应/心理层面也有较多研究。杨菊华等发现:北京市年长流动人口比青年流动人口有着更强的认同意愿[6]。程菲等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的受教育程度较高,务工经验较少,希望能融入城市社会,但城市文化所带来的傲慢与偏见又会增加新生代农民工的文化自卑感,从而影响其心理健康[7]。童雪敏等认为,年龄较长的农民工更难以融入城市,人力资本对农民工城市融入有着显著正向影响;以老乡交往为代表的同质社会资本对农民工城市融入起阻碍作用,而与城市居民进行经常性互动建立起来的新型异质社会资本对农民工城市融入有正向影响[8]。程倩研究认为,当前中国社会组织发展尚不充分,农业转移人口并未形成跨血缘、跨地域的自发性互助组织,从组织网络中攥取的社会资源有限,难以借助组织的平台与城市居民建立良好的互动关系[9]。
二、数据与方法
(一)理论假设
通过文献回顾发现,以往国内有关农业流动人口社会适应的资本因素影响分析已有一定论述,但从性别视角、资本视角双重角度分析流动人口的社会适应还较少;另外,研究所采用的数据多为地方性数据,不排除有较大的地区差异。本文通过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的流动数据,分析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对农业流动人口代际间、代际内男女两性社会适应的影响,同时侧重比较社会资本中有强弱关系的微观资本和宏观资本的影响,提出本文的理论假设:(1)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对农业流动人口内部不同群体的社会适应影响有差异;(2)农业流动女性人力资本对其社会适应影响更大;(3)农业流动女性个人社会网络中的强关系对其社会适应影响更大;(4)农业流动女性的宏观社会资本对其社会适应影响更小。
(二)数据来源和变量
本文的分析数据来自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流动补充数据,该调查是以2010年12月1日为标准时点进行的全国规模的调查,全国18个省、市、自治区、直辖市为流动人口数据采集地。确定正在外务工且务工时间为半年及以上的农业流动人口样本共2141个。为方便阐述,以下将农业流动人口简称“流动人口”。
生活满意度作为文化适应后果中心理健康的衡量指标在国际移民研究中被采纳,在国内流动人口研究中得到广泛使用。本文的因变量为社会适应,通过流动人口在外期间的工作生活满意度来测量,其值为定序变量,工作生活满意度分值越高,其生活满意度越低,社会适应性越差。自变量为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人力资本包括性别、代际(年龄)、平均受教育程度、手艺或技术、培训、健康状况、年收入。借鉴以往研究,本文将在1980年及以后出生的农业流动人口视为新生代流动人口,1980年之前出生的视为老一代流动人口。社会资本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微观社会资本,通过“在外生活同行人员”进行测量,包含“配偶/情侣”“父母”“兄弟姐妹”“子女”“同乡/朋友/同学”“其他亲戚”。二是宏观社会资本,通过“集体事务参与程度”“是否加入社会组织/民间团体”来测量,后者包含“专业、行业组织”“联谊组织”“社会公益组织”“社区管理、活动组织”“民间自助、互助组织”。以上变量的取值均为0、1变量。控制变量包含流动人口的最远足迹和留居时间。各变量取值与说明见表1。
表1 变量设置与样本情况
续表
通过对受教育程度、手艺/技术掌握、健康状况、年收入等指标的分析来看,流动女性的人力资本状况不如男性。新生代男女的平均受教育程度均为10.5年;老一代男性为8.6年,比女性高1年;新生代和老一代女性有技术/手艺的比例为33.8%和39.6%,分别比男性低9.2和18.2个百分点;新生代和老一代健康状况好的比例为85.1%和76.4%,女性均低于男性。老一代年收入高于新生代,其中老一代女性流动人口的收入亦低于老一代男性。
流动人口的社会资本主要集中在微观社会资本的强关系中,而老一代女性更为依赖家庭关系。在外出随行人员中,老一代流动女性排前三位的是:配偶、子女、同乡/朋友/同学,分别占69.4%、39.1%、22.3%。老一代流动男性排前三位的是:配偶、同乡/朋友/同学、子女,分别占49.7%、31.7%、28.6%,老一代女性随配偶和子女同行的比例显著高于男性。
流动人口尽管在公共事务和社会组织方面的参与比例和程度都比较低,但女性又低于男性。对政府部门提政策建议的比例最低,都在4%以下,女性低于男性;新生代在网上就国家事务、社会事件等发表评论、参与讨论的平均比例为13.5%,女性低于男性,但均显著高于同性别的老一代流动人口。而参与捐款等志愿活动的比例占5成以上,新生代女性高于男性。在参与社会组织的比较中,新生代更多参加到联谊组织和社会公益组织中,高于老一代流动人口,但其参加专业、行业组织的比例很低。
三、结果分析
(一)全样本分析
由于新生代已婚比例仅为两成,为增加模型样本量,在全体样本自变量中没有将随行人员“配偶”和“子女”纳入。表2关于农业流动人口全体样本工作生活满意度的回归模型中,人力资本在性别、代际、平均受教育程度、平均健康状况、年收入等5个变量系数中的差异显著。其中,男性工作生活不满意风险比高于女性;新生代不满意风险比高于老一代;随着平均受教育年限的提高,不满意的风险比有所增加;健康自评得分增加1分,不满意风险比显著增加;年收入越高,不满意的风险比有所降低。在社会资本中,随行人员为“其他亲戚”的不满意风险增加。控制变量中,最远足迹和留居时间系数差异显著。最远足迹为外省及更远的不满意风险高于省内,留居时间“3年及以上”的不满意风险低于“3年及以下”的。
(二)新生代流动人口性别比较
表2关于新生代流动人口工作生活满意度的回归模型显示,人力资本变量中,新生代女性工作生活满意度只受健康状况的影响;男性除了受健康状况影响外,还受年收入的影响,随着收入提高,新生代男性的不满意风险比下降。在流动女性职业发展有较大瓶颈和以“男高女低”择偶市场为主的现状下,城市生活的高成本、养家的重任使收入成为影响新生代男性生活满意度的一个重要指标。控制变量中,新生代女性在外省及更远的地方不满意的风险比高于省内,也可看出新生代女性在远离家乡的外省,其社会适应性要更弱一些。
社会资本对新生代男性有较大影响。父母随行的新生代男性工作生活不满意的风险比低于父母未随行的,而其他亲戚随行的风险比高于未随行的。在社会资本中,仅从血缘关系来看,其他亲戚相比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关系又远了一层,可能在情感支持、生活照料、资金支持等方面,不如直系亲属。新生代男性加入“联谊组织”不满意的风险比增高,或许正是因为其在外出务工过程中感到资源缺乏,通过加入联谊组织可以获得一些支持。
(三)老一代流动人口性别比较
表2对老一代流动人口的生活工作满意度回归模型显示,人力资本变量中,老一代女性工作生活满意度受影响的变量显著多于男性,也多于新生代女性。老一代女性健康状况越好、年收入越高,不满意风险比越低,平均受教育程度越高、拥有手艺或技术得分越高的,不满意风险比反而增加。这或许是因为老一代女性拥有的相关技术技能(问卷中提及的诸如种养殖等技术)不一定能在城市就业中施展所致。老一代女性已婚者比例为92.7%,远高于新生代女性,其收入更多用于家庭开支,收入的增加对于其家庭地位的提高会有正向影响。另外,控制变量中老一代流动女性留居时间越长,不满意的风险比显著降低,也可以看出女性的社会适应度更易受在流入地留居时间的影响。
社会资本对老一代女性的工作生活满意度影响不显著,但依然对老一代男性有较大影响。老一代男性的微观社会资本中随行人员“父母”“兄弟姐妹”较未随行的不满意风险比显著降低,“其他亲戚”随行的较未随行的不满意风险比显著增高。老一代男性结婚比例占九成,尽管父母随行的比例不高,但若一同随行,多数会与儿子一同居住,形成复合式家庭迁移模式,男性对其父母在家务劳动的承担或对孙子女的照顾中更容易获得满足感。在宏观社会资本变量上,老一代流动男性集体事务参与对社会适应影响显著,集体事务“参与程度较高”比“参与程度一般”的工作生活不满意的风险比显著降低。
表2 人力和社会资本对不同代际间两性工作生活满意度回归分析
续表
注:* p < 0.05 , ** p < 0.01, *** p < 0.001。
四、结论与建议
通过对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流动样本数据的分析发现:不同代际间、同代际不同性别的流动人口,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对其社会适应的影响有显著差异,与本文的假设1一致。人力资本对于新生代和老一代女性的社会适应的影响均大于社会资本,与本文的假设2一致。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对于男性社会适应均有影响,且微观和宏观社会资本也有不同程度的影响,但社会资本对于女性均没有显著影响,假设3不成立,假设4成立。
基于人力资本对女性的社会适应影响较大,但女性的人力资本又低于男性的现实状况,我们在推进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过程中,应特别注重社会性别差异,为不同代际间的女性提供有针对性的服务。对于新生代女性,为其扩展多样化的继续教育途径,增强她们的综合能力;结合城市转型发展规划,有计划地为她们提供更加适应现代城市发展的高端技能培训;为有创业意愿的流动女性搭建创业就业平台,努力增强其竞争力。对于老一代女性,在提高其职业技能的同时,也要充分发挥并帮助其转化原有的技术特长,增强她们的城市生存发展能力。在健康保护方面,对于深处恶劣工作环境的流动人口,包括流动女性,相关部门更是要加快改善企业生产环境的步伐。
社会资本对女性的社会适应影响不明显,这与流动女性自身通过弱关系和组织关系获取资源的意识不足有关,但更重要的是流动女性受制于人力资源不足以及传统社会性别文化的制约,她们的话语权往往不能被充分体现。另外,目前专门服务于流动女性的社会组织还十分缺乏,这些都对流动女性参与社会组织的积极性有所影响。我们要增强对流动女性自组织的培育和帮扶,吸纳和鼓励更多服务于女性的专业组织、社会机构为流动女性开展更多切实有效的提升活动和服务。同时,还应该努力从家庭化角度帮助流动人口及流动女性,使其从返乡照料老人和儿童的性别分工中得到解脱,将流动儿童教育、流动老人医疗放在公共服务体系的核心位置,为流动女性解决后顾之忧,增进她们的社会适应。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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