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菲:最美的一首舞曲《春江花月夜》
2018-04-02太傅国文
■ 太傅国文
《春江花月夜》的作者叫张若虚,初唐人,与贺知章、包融、张旭并称为吴中四士。全唐诗也只有他两首诗,一首叫《代答闺梦还》,另一首,是《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很美,朗读一遍,就很容易陶醉于它那悠扬婉转的音色。它首先是一支舞曲,属“宫体诗”的范畴。
我们首先要从音乐角度来谈它,按照陈隋舞曲的套路来读。《春江花月夜》一共三十六句,每四句一换韵,每一韵都有自己相对独立的内容,可以把它看成是由九首七言绝句构成的联章组诗。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这是绝句之一,直接点出春、江、月、夜,境界开阔而情绪温和,韵脚也是温存的音色。“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这是绝句之二,韵脚换为仄声,音色忽然一沉。
春天的夜晚并没有霜,霜也不会流动。流霜自然是对月光的形容,而向下看去,和汀上的白沙融为一体,仿佛汀上铺着的不是白沙,而是月光。诗句至此,月光与花,江流与海水,明月与潮水,月色与沙洲,没有一个是孤立的,全部是水乳交融在一起。诗人在这八句里着力描绘的就是这天地茫茫的浑然之境。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是绝句之三,韵脚再换平声。江流年复一年,以前应该也有人像我一样沉浸在这无垠的月色之中吧,但谁才是最早的那个人,月亮又从什么时候开始照耀世人?
张若虚继续追问:“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在这月亮和流水之前,张若虚愈觉得月与水之永恒,就愈觉得自己渺小短暂,意志为之崩溃,转而静思静观,于是产生“壮美”之情。
写到这里,情绪调到了极致。作者继而写:“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从方才空旷无垠的宇宙人生之慨叹,一下子转到了很具象的、很切近的、很窄小的画面:青枫浦,江边宿在舟中的男子,他们的家在哪里?他们的妻子正在哪里的闺房思念着他们?离家的男子和闺中的女子共同沐浴着这片月光,他们应该正在思念着彼此吧。这一下,极动之后转入极静,我们现在拍电影,很喜欢用这种手法。
接下来“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视角转到思妇那里。思念的深,于是幻想随着月光一起飞到丈夫身边,“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纹。”
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盼望着,直到春天快要结束了,月亮已经西沉了,梦永远不能成为现实:“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诗的最后,月亮隐没到了海雾之中,离人归家的路仍然是那么遥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全诗收束在这有无尽余味的地方,也是巧妙。回顾前面,从春江花月夜之风景,到宇宙人生的感慨,再到离人思妇的思念,一波三折而始终没有偏离主题。
从梁陈到隋唐,百余年间,宫体诗主宰文坛,因此诗风是堆香砌玉,浮华空虚。闻一多在(《唐诗杂沦·宫体诗的自赎》)中敏锐地把握了从六朝宫体到初唐诗歌的发展脉络,认为有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宫体诗的全部污秽和罪孳都已洗尽赎净了,所以他说这是宫体诗的“自赎”。既是“梦境的晤谈”,又是“强烈的宇宙意识”。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里认为此诗:“尽管悲伤,仍然轻快;虽是叹息,总是轻盈。”尽管口说伤感,却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永恒的江山,无限的风月给诗人的是一种少年式的人生哲理,悲伤的愁绪中,又有着激励和欢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