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名著影视改编的一种成功策略
——论央视版《水浒传》女性形象的成功塑造
2018-04-02
(广西科技大学 艺术与文化传播学院, 广西 柳州 545006)
央视版《水浒传》曾经热播一时,其后虽有新版《水浒》出现,但两相辉映下,央视版的制作非但毫无逊色,更有不少独到经验至今对名著的影视化大有裨益,女性形象的成功塑造便是其中之一。从播出历史来看,央视版的女性形象广为观众接受,部分角色深受观众喜爱,纵观其塑造方式,可归结为以下几种:
一、从观众缺憾心理出发,对符号化的人物进行“补缺”
小说《水浒传》主要讲述绿林豪杰占山为王,反抗不公的故事,男性是故事主角,女性在书中主要承担催化作用,故此小说对女性角色的塑造用力不大,女性形象沦为类型化的符号。如梁山三女杰之一的扈三娘,“天然美貌海棠花”[1],本领高强,战功赫赫,应是能引起读者狂热喜爱的人物,然而施耐庵塑造得并不合理且为人诟病,一是扈三娘毫无人情,表现为扈家庄被破庄,扈家几乎全体罹难,而扈三娘得知噩耗后全无表示,既不伤心也不仇恨,被林冲擒获后即顺利加盟梁山,对毁家灭族之仇只字不提;二是在对待宋江安排给她的婚事上,被嫁给处处不如她的丑汉“矮脚虎”王英,艺高貌美的扈三娘居然毫无怨言,很不合常理;三是在人物整个塑造过程中,作者没有让扈三娘说出哪怕一句话,人物的内心无从得知。最后的结局安排也很随意,英武无比的扈三娘竟是被一个耍妖术的法师用一块金砖砸死的,这导致人物形象既不近人情,缺乏真实感,也显得虎头蛇尾,成为一个活在概念中的女将军符号。
施耐庵这样的塑造方式,应该说符合小说中心内容创作的需要,也符合了他的某种女性态度——“厌女症”[2],但从读者角度来看,扈三娘形象的塑造是令人遗憾的。央视《水浒传》敏锐洞察到了这点,从读者的缺憾心理出发,进行了补缺尝试,扈三娘的形象得到了合理补救。如在语言、心理活动的刻画上,原著中扈三娘只在心里想了一句“这厮无礼”[1],出现在两军阵前与王英对战之时,此外再无余句,电视剧对此进行了发挥,首先将扈三娘的出身背景在原著基础上进行了交代与合理虚构,说明扈、李、祝三家联盟时,扈三娘与祝家庄已订有婚约,为救未婚夫,扈三娘才喊出要迎战,这使得扈三娘的形象先具有了柔情之美,然后在与梁山好汉的交战中,为她增加了对白与台词,显露出她的英雄气概,随后加入宋江劝说扈三娘投降这一环节,宋江为此做了极多的思想工作,这样一来,原著中扈三娘冷血、没有人情味的印象破除了;而同意下嫁给王英一事,剧中的扈三娘更有一段心路转变,从一开始的厌恶,到被迫应承的不甘,再到最后洞房花烛夜直接上演全武行与王英比斗,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加深对王英的认识从而接受这看似不公平的婚姻,扈三娘态度的转变趋于合理了,不再是一个冰冷的符号。
《水浒传》主要是男人戏,但若无女性串联其中,必然会失色不少,当然如若女人戏太多,也必将失去原著的精髓和魅力,故此如何在不违背原著精髓的前提下,恰如其分地处理女人戏,关系到电视剧对观众的吸引力。对于扈三娘的处理,电视剧虽然扩充了内容,但在整个“三打扈家庄”的故事中,并没有改变主要故事人物(梁山好汉)的戏份比例,同时又能兼顾读者、观众阅读和观影合理的情感诉求,应该说是一个比较成功的改编。
二、从现代观众的视角出发,打破人物固有形象
《水浒传》虽然是对男性江湖世界的描述,但其中也有广为人知的女性角色,潘金莲即是典型。施耐庵塑造潘金莲,主要服从于女性角色工具化的创作动机,潘金莲在《水浒传》中出现的最大意义,就是推助武松上梁山,从根本而言,这也是施耐庵男权社会中固有的“红颜祸水”观念的体现。从形貌上看,潘金莲具备红颜祸水的条件,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潘金莲具备男权社会所痛恨的那类女性特质,艳而淫。她嫁给武大郎,却不守妇道,勾引武松,姘上西门庆,为掩奸情残忍杀害武大郎,为情欲丧失本性,这是武大郎的“祸水”,武大郎被她亲手所杀;这也是西门庆的“祸水”,西门庆因她而死;这也是武松的“祸水”,她使武松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更因此打开了逃往梁山的草寇之路,所以在原著里,作者赋予潘金莲的使命便是完成“红颜祸水”的任务,以一个工具化的角色,给人们留下固化的“淫妇”印象,接受谴责和嘲讽。
随着社会现代化程度的提高,人们对于潘金莲的看法发生了巨大改变,一般而言,对于潘金莲的遭遇,现代人喜欢从人性化视角去审视,认为“潘金莲深受畸婚恶家钳制、被挤压到生活最底层,由于实在无力抗拒也无法逃脱历史加给她的悲剧命运,最终只能成为罪恶、污秽环境中的一朵‘恶之花’”[3],对她多抱有同情、恻隐之心。作为影视剧,忠于原著是第一要义,但在拍摄过程中,对于有争议的人物在不违背原著的前提下,适当加入一些现代解读也未为不可,央视《水浒传》中潘金莲的塑造便从某些角度体现了现代人的价值观和女性观。这表现在电视剧的一些细节处理上,比如增加生活琐事的展现,凸显潘金莲的贤惠本分:早起蒸炊饼给武大郎挑去卖,静坐家中做针线,做好饭菜等武大郎回家,为武大郎倒水洗脚等,应该说这种补充是合理的,符合书中对潘金莲嫁给武大郎之后生活状态的暗示,但显然也加入了现代人的一些思考观察,即关注了长期以来人们研究和讨论的一个热点:为什么潘金莲在遇见武松之前不出轨?从小说本身对于潘金莲人物身世的交代来看,这是一个大有挖掘余地的空间。在原著故事讲述中,潘金莲嫁给武大郎之后、遇见武松之前的生活状态,直至最后被武松拒绝之后与西门庆的偷情,这中间的心路历程转变,实在是有太多可以补充想象的情节。从小说的创作手法来说,我们或可认为这是小说的留白,而从作者创作的目的来看,虽然留有如此多的想象空间,但作者显然重心不在于此,他只需要一个工具化的淫荡妇女符号足矣,所以他不屑于用太多的笔墨去为潘金莲进行更合理的心理塑造。电视剧对此进行了补充想象,在符合现代人对潘金莲的判定下,剧中设定了一个前提:潘金莲本是善良、守礼、本份的好女人,武松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切。武松高大魁梧,勇猛豪气,郎朗如月,尤其在“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衬托之下更添魅力,潘金莲心中的爱情之花这才悄然盛开,也就是说,潘金莲对武松动情并不是简单的“淫荡”品质决定的,武松的出现,英雄从天而降,契合了她的爱情理想,满足了她的爱情幻想,所以是武松而不是其他人引发了她的情动,接下来她表现出来的对武松生活全方位的照顾、大胆的勾引等,虽然有失传统“妇道”,但在武大郎形容猥琐、不懂体贴的对比之下,观众的情感天平自然容易倾斜,所以对于潘金莲的行为,观众从犹豫到接受、认可,再到同情甚至为她鸣不平,似乎就顺理成章了。在此基调上,再把原著中潘金莲的淫荡自毁升华为对情爱追求的不悔,比如与西门庆的交往,电视剧十分细致地表现了潘金莲的心理变化,从最初的羞怯、惭愧、隐约不安,到最后的决绝、沉迷、孤注一掷、死在武松刀下的绝望与不回头,这一系列心理状态的表现,是将女人当做工具来对待的原著中不可能出现却符合现代观众解读心理的,潘金莲的形象因此不再只是武松上梁山的一个推动工具,她有着独立的社会意义和审美意义,现代视角的解读让这一角色更有生命力。
三、适度缓解电视剧的情感氛围,人物结局走向浪漫化
《水浒传》里的女性角色,从原著来看,主要有三类结局,一是“红颜祸水”祸害梁山好汉,被梁山好汉杀了报仇,二是两军对战,阵前为敌人所杀,三是受到外来迫害自杀明志,跳出这三类结局的,只有名妓李师师一人。关于李师师,原著中的描写并不多,主要是作为一个纽带把梁山的招安意愿传达给皇帝,然而她与浪子燕青的故事却令人回味无穷,虽然着墨不多,却给沉重悲壮的《水浒传》带来一丝清凉之风。
作为电视剧而言,在全剧定调为悲剧的情况下,适时加入比例恰当的美女英雄戏码进行调节,为观众在观影沉重压抑之余留下一点意外的美好,应该说并不算突兀。央视《水浒传》以李师师为引线,构筑了一个美好浪漫的爱情故事。美丽聪明的名妓李师师,邂逅才貌双全的梁山英雄燕青,在琴箫合奏中互通心意,引为知己,然后把这段情感故事打散穿插在各集内容中,若隐若现,点到为止,既不影响剧情走向,也能令人回味无穷。故事的最后走向是,在梁山好汉与江南方腊这场“义军杀义军”的战争中,领悟到人生虚幻的燕青放弃朝廷封赏,立志浪迹江湖,而李师师则抛下世俗享乐生活,出人意表地出现在江边,决意与燕青携手天涯。
这个故事是现代人对于奋起抗暴的梁山好汉归宿的美好祝愿,也是对历史上不知所终的美女李师师归宿的善意想象,更是浪漫爱情不死之心的体现,而从观众的接受心理来说,在承受了梁山好汉接连陨落的巨大失落和悲痛之后,也比较容易接受这种能够慰藉心灵的美好故事,电视剧把这个浪漫爱情故事的结局放在整部剧的大结局里,情节的承接和出现的时机都把握得非常好,让原著中一个无关轻重的人物成为令人难忘的角色,应该说是很成功的一次改编。
综上所述,央视版《水浒传》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既符合原著精神,也注意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出发,照顾到观者、读者的接受心理,为新时代古典名著的影视改编提供了值得参考的成功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