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太子詹事与皇权政治*
2018-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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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界既有的研究范式中,东晋与南朝一般被看作是不同的历史阶段,田余庆先生的东晋门阀政治论与南朝皇权政
治论几乎已成为不易之论。[注]祝总斌: 《评田余庆著〈东晋门阀政治〉》,《历史研究》,1993年第1期。皇权政治下,皇帝追求对皇位继承的绝对控制权,即按照自己的意志指定、培养皇太子,并确保其顺利登位。然而,南朝的皇位继承却是由藩王或异姓即位与太子登位交替进行,而且前者较之后者在登基后的统治更加稳固,这一史实与皇权政治的内在要求明显相悖。[注]鲁力: 《藩王僚佐与南朝政治》,《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0年第4期。因而在南朝历代皇帝的人事布局中,作为东宫大总管的太子詹事常常被寄予厚望。皇帝以期通过太子詹事护佑东宫,并保证皇太子顺利即位。[注]黄惠贤: 《中国政治制度通史·魏晋南北朝》,北京: 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67页。围绕着这一目标,南朝形成太子詹事的任命之制。本文拟通过政治史的视野考察南朝太子詹事任命之制的形成及其变化,以此更加深刻地理解南朝皇权政治的性质。
一、 刘宋太子詹事“任兼两宫”惯例的形成与变异
永初元年(420年)六月刘裕受禅,八月皇太子立。在乙亥诏书中,刘裕不仅叙述其“承历受终”,更言及“储宫备礼,皇基弥固”。[注]乙亥诏书:“朕承历受终,猥飨天命。荷积善之祚,藉士民之力,七庙备文,率由令范。先后祗严,获遂宣训,蒸尝肇建,情敬无违。加以储宫备礼,皇基弥固,国庆家礼,爰集旬日,岂予一人,独荷兹庆。”《宋书》卷3《武帝纪下》,北京: 中华书局,1974年,第55页。可见刘裕清楚地知道储宫之立关乎门阀政治结束后新王朝的命运。在这一背景下,太子詹事的人选便极为重要。按《宋书·百官志下》所述太子詹事职官:
太子詹事,一人。丞一人。职比台尚书令、领军将军。
关于尚书令的职责,《宋书》云:“任总机衡。”领军将军“掌内军”,“江左以来,领军不复别置营,总统二卫骁骑材官诸营”[注]《宋书》卷29《百官志上》,第1235页;卷30《百官志下》,第1247页。。由此可见,刘宋太子詹事不仅在东宫“任总机衡”,而且还“掌内军”,即东宫宿卫军。东宫军、政大权集中于太子詹事一人身上。
终宋武帝之世,从永初元年至永初三年(420—422年),太子詹事均由傅亮来兼任。自刘裕起兵驱逐桓玄之后,傅亮长时间典掌诏命,他曾于义熙元年(405年)、七年(411年)两次任职西省郎。[注]《宋书》卷43《傅亮传》,第1336页。祝总斌先生认为傅亮出身并非高门,刘裕重用傅亮是其摆脱东晋门阀政治的结果。[注]祝总斌: 《晋恭帝之死和刘裕的顾命大臣》,《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2期。其实义熙年间,刘裕最为信任的是刘穆之。[注]李磊: 《晋宋之际的政局与高门士族的动向》,《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义熙十三年(417年)在刘裕欲鼎革之际,恰逢刘穆之死,群僚之中傅亮最早表示忠心,并发挥了巨大作用。[注]《宋书》卷43《傅亮传》:“从还寿阳。高祖有受禅意,而难于发言,乃集朝臣宴饮,从容言曰:‘桓玄暴篡,鼎命已移,我首唱大义,复兴皇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业著,遂荷九锡。今年将衰暮,崇极如此,物戒盛满,非可久安。今欲奉还爵位,归老京师。’群臣唯盛称功德,莫晓此意。日晚坐散,亮还外,乃悟旨,而宫门已闭;亮于是叩扉请见,高祖即开门见之。亮入便曰:‘臣暂宜还都。’高祖达解此意,无复他言,直云:‘须几人自送?’亮曰:‘须数十人便足。’于是即便奉辞。亮既出,已夜,见长星竟天。亮拊髀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验矣!’至都,即征高祖入辅。”《宋书·傅亮传》云:“高祖登庸之始,文笔皆是记室参军滕演;北征广固,悉委长史王诞;自此后至于受命,表策文诰,皆亮辞也。”可见傅亮在晋宋禅代中获得刘裕信任,成为其核心幕僚,参预机密。从刘裕代宋的永初元年(420年)开始,傅亮一直担任中书令,“入直中书省,专典诏命。以亮任总国权,听于省见客。神虎门外,每旦车常数百两”。永初二年,傅亮除担任太子詹事、中书令之外,还任职尚书仆射。
以中书令、尚书仆射领太子詹事,表明宋武帝以“任总国权”之宰辅护佑太子的安排。在永初三年宋武帝临终之前,傅亮“与徐羡之、谢晦并受顾命,给班剑二十人”[注]《宋书》卷43《傅亮传》,第1337页。。太子詹事成为顾命大臣,其对太子既有护佑的一面,也有控制的一面。在随后的景平年间,傅亮、徐羡之、谢晦等人与宋少帝形成二元权力中心,并最终演化为废黜少帝的政治结果。
宋文帝在度过权力继承危机之后[注]唐春生: 《宋文帝与父皇刘裕的顾命大臣》,《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于元嘉六年(429年)立太子。元嘉之世任职太子詹事者分别为王昙首、刘湛、徐湛之、刘义宗、范晔、孟顗、何尚之。王昙首为宋文帝初期最为信赖的五臣之一,《宋书》本传称其“为上所亲委,任兼两宫。”在担任太子詹事时,还兼任侍中。《王华传》记载:“及王弘辅政,而弟昙首为太祖所任,与华相埒,华尝谓己力用不尽,每叹息曰:‘宰相顿有数人,天下何由得治!’”可见王昙首实际曾处于宰相之位。
《宋书·徐湛之传》对王昙首之后的元嘉中后期权臣谱系作了一番勾勒:“初,刘湛伏诛,殷景仁卒,太祖委任沈演之、庾炳之、范晔等,后又有江湛、何瑀之。晔诛,炳之免,演之、瑀之并卒,至是江湛为吏部尚书,与湛之并居权要,世谓之江、徐焉。”《宋书》作者将元嘉中后期的执政者分为四拨,分别为: (一)刘湛、殷景仁;(二)沈演之、庾炳之、范晔;(三)江湛、何瑀之;(四)江湛、徐湛之。在第一拨中,刘湛为太子詹事;第二拨中,范晔为太子詹事;第四拨中,徐湛之为太子詹事。再联系王昙首的实际地位,可知太子詹事的任职者在宋文帝朝均处于“任总国权”之宰辅地位。宋文帝以这类人为太子詹事,也正反映出太子詹事“任兼两宫”的性质。
刘湛为接替王昙首者。据《宋书》本传:“先是,王华既亡,昙首又卒,领军将军殷景仁以时贤零落,白太祖征湛。八年,召为太子詹事,加给事中、本州大中正,与景仁并被任遇。湛常云:‘今世宰相何难,此政可当我南阳郡汉世功曹耳。’明年,景仁转尚书仆射、领选、护军将军,湛代为领军将军。十二年,又领詹事。”刘湛在元嘉八年至九年(431—432年)、元嘉十二年至十七年(435—440年)两度出任太子詹事。第一次出任太子詹事之时,便以此职当朝政。《宋书·刘湛传》记载:“湛初入朝,委任甚重,日夕引接,恩礼绸缪。善论治道,并谙前世故事,叙致铨理,听者忘疲。每入云龙门,御者便解驾,左右及羽仪随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为常。”《宋书》对宋文帝之信赖太子詹事刘湛,引其参政之事极尽描述。
再如范晔,《宋书·范晔传》记载:“时晔与沈演之并为上所知待,每被见多同。”至于徐湛之,更是刘宋皇室外孙,为宋武帝、宋文帝两代君主所喜。《宋书》本传记载:“(徐湛之)幼孤,为高祖所爱,常与江夏王义恭寝食不离于侧。永初三年,诏曰:‘永兴公主一门嫡长,早罹辛苦。外孙湛之,特所钟爱。且致节之胤,情实兼常。可封枝江县侯,食邑五百户。’”其母会稽公主“身居长嫡,为太祖所礼,家事大小,必咨而后行”。徐湛之为元嘉末的重要大臣。
此外,还有何尚之,亦是宋文帝极为仰仗的大臣。元嘉二十八年(451年),“转尚书令,领太子詹事”。元嘉二十九年(452年)致仕时,宋文帝与江夏王义恭诏曰:“今朝贤无多,且羊、孟尚不得告谢,尚之任遇有殊,便未宜申许邪。”[注]《宋书》卷66《何尚之传》,第1736页。故再次摄职。可见何尚之在宋文帝心目中的地位。
元嘉三十年(453年),经过太子刘劭弑杀宋文帝之变乱,孝武帝自外藩入继。有鉴于太子弑君,孝武帝大幅裁撤东宫官员,“以将置东宫,省太子率更令、步兵、翊军校尉、旅贲中郎将、冗从仆射、左右积弩将军;中庶子、中舍人、庶子、舍人、洗马,各减旧员之半”[注]《宋书》卷6《孝武帝纪》,第113页。。在这一背景下,太子詹事的任职便极为重要,其对孝武帝的忠诚度是首先考虑的。今可考孝武帝时太子詹事两例,刘延孙与柳元景,均为孝武帝在藩时的从龙之士。但孝武帝也延续了宋武帝、宋文帝以来以宰相“任兼两宫”的惯例。
于大明元年(457年)任太子詹事的刘延孙,曾长期担任孝武帝的僚佐。孝武帝为抚军将军时,他为参军;孝武帝为徐州刺史,又补为治中从事史,孝武帝镇军北中郎中兵参军,南中郎谘议参军,领录事。孝武帝起兵讨伐刘劭时,史言“府缺上佐,(刘延孙)转补长史、寻阳太守,行留府事”。可见在孝武帝眼中,刘延孙为值得信任的“上佐”,故“行留府事”,将镇守后方的重要任务托付于他。等到孝武帝即位,又以之为侍中、领前军将军,孝武帝在任命诏书中称赞刘延孙“率怀忠敏,器局沈正,协赞义初,诚力俱尽”,誉之以“忠”、“诚”。不仅如此,为了防备刘诞,孝武帝“欲使腹心为徐州,据京口以防诞,故以南徐授延孙,而与之合族,使诸王序亲”[注]《宋书》卷78《刘延孙传》,第2020页。。众所周知,孝武帝猜忌心极强,刘延孙不仅被他当作“腹心”,而且还与皇族“合族”,与亲王“序亲”,可见孝武帝对他的信赖。大明元年以侍中、护军刘延孙出任太子詹事,亦表明孝武帝对东宫的控制。
大明三年至大明五年(459—461年),柳元景以尚书令、侍中任职太子詹事。柳元景亦是孝武帝从龙之士,孝武帝在藩邸时,柳元景曾受其节制,孝武帝讨伐刘劭,平定鲁爽、臧质、刘义宣,柳元景皆立有功劳。从元嘉三十年到大明三年(453—459年),柳元景长期担任领军将军,担负宿卫职责,孝武帝对其颇为信任。[注]张金龙: 《刘宋孝武帝朝政治与禁卫军权》,《浙江学刊》,2004年第4期。自大明三年起,柳元景被孝武帝委任“当朝理务”,正是在这一时期柳元景任职太子詹事。孝武帝临终前,柳元景“与太宰江夏王义恭、尚书仆射颜师伯并受遗诏辅幼主”[注]《宋书》卷77《柳元景传》,第1989页。。可见,孝武帝朝的太子詹事任职,也是以宰相“任兼两宫”。
正因自宋初以来太子詹事任职者身份显贵,故该职成为当时显耀的职位。在宋明帝即位初期与晋安王刘子勋的政治斗争中,宋明帝以太子詹事为显职,拉拢寻阳王刘子房右军长史、辅国将军、行会稽郡事的孔觊,以解决来自江东的后顾之忧。[注]《宋书》卷84《孔觊传》,第2156页。以后宋明帝将掌控江州的王景文调任至建康,在所委任的职务中也包括了太子詹事。宋明帝在写给王景文的手诏中明确说,“东宫詹事,用人虽美”,而王景文“固辞詹事领选”,却接受了中书令、散骑常侍、尚书仆射、扬州刺史等职。[注]《宋书》卷85《王景文传》,第2180页。由此可见,太子詹事职位之尊已经到了不能妄受的地步。
由此也可看出宋明帝时代与宋武帝、宋文帝、孝武帝时代的区别。后者是以显贵任职太子詹事,而前者是因为有詹事之尊贵在先,再选人以应之。太子詹事尊显的地位经过刘宋前期、中期,至于宋明帝时完全奠定。而且太子詹事一经成为显职,似乎也曾出现过虚职化的倾向,即在实质上并未职掌东宫庶务,而成为一种加衔。如泰始初年,为了应对北边薛安都等势力,宋明帝以张永为“散骑常侍、镇军将军、太子詹事,权领徐州刺史”,张永显然不会呆在建康,这样的太子詹事就成为一种荣誉性职位。但从刘宋太子詹事的整体历史来看,太子詹事作为外镇者加官的情况并不是太多。
宋明帝时期的太子詹事主要在张永、袁粲和刘秉三人之间轮换。张永出身著名的吴郡张氏,为当时吴姓士族的代表人物,又在宋明帝与晋安王刘子勋的争皇位战争中为宋明帝所委信,故而两度出任太子詹事。除了泰始初年以“散骑常侍、镇军将军,权领徐州刺史”为太子詹事外,另一次是泰始四年至泰始六年(468—470年),以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本州大中正”。[注]《宋书》卷53《张永传》,第1514页。
袁粲,出身陈郡袁氏,为当时侨姓士族领袖人物。[注]李磊: 《试论刘宋后期皇权与士族之关系》,《历史教学问题》,2010年第5期。宋明帝也曾两次试图以之出任太子詹事。一次是泰始二年至泰始三年(466—467年),袁粲以中书令领太子詹事;另一次是在泰始六年“知东宫事”,次年(471年)宋明帝又任命他以尚书仆射领太子詹事[注]《宋书》卷89《袁粲传》,第2231页。,算是对他前一年“知东宫事”的履正。
刘秉,“太宗泰始初,为侍中,频徙左卫将军,丹阳尹,太子詹事,吏部尚书。时宗室虽多,材能甚寡。秉少自砥束,甚得朝野之誉,故为太宗所委”[注]《宋书》卷51《刘秉传》,第1468页。。可见刘秉任职太子詹事是宋明帝加以扶植的结果,试图让宗室在所历清职上能与侨、吴士族相抗。这与太子师傅主要任用宗室,太子中庶子、太子舍人等侍从官在高门士族之外以宗室间用之的思路是完全相同的。这也反过来证明了太子詹事之职位的清显,皇帝力图将清显之职留给宗室皇族。除了泰始初年的任职太子詹事外,泰始五年(469年),宋明帝试图再次任命刘秉为太子詹事,这一次他的官衔是“侍中,守秘书监,领太子詹事”。[注]《宋书》卷51《刘秉传》,第1468页。
从上文的叙述可见,在宋明帝时期,太子詹事的实际任职者主要在张永、袁粲和刘秉三人之间轮换。实际上,这三人具有完全不同的个性。如张永,“少便驱驰,志在宣力,年虽已老,志气未衰”[注]《宋书》卷53《张永传》,第1514页。。再如袁粲,“闲默寡言,不肯当事,主书每往谘决,或高咏对之”[注]《宋书》卷89《袁粲传》,第2232页。。刘秉“少自砥束,甚得朝野之誉”[注]《宋书》卷51《刘秉传》,第1468页。。三人的个性其实正是三种不同政治势力的阶层性格。吴郡张氏门风虽在刘宋已经玄学化,但张永身上体现的是一部分吴姓士族的干力。袁粲则彻底是侨姓士族的玄学化作风。刘秉身上体现出的是皇族力图向高门士族靠拢的努力。考虑到三人不同的政治背景,这似乎又是宋明帝有意为之。虽然宋明帝时代的太子詹事任命是以官显人,与此前以人崇官有所区别,但依旧遵循了以宰相“任兼两宫”的惯例。
二、 南齐的“两宫”关系与太子詹事地位的变化
西晋形成的太子詹事“或以令、仆射领之”的惯例[注]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 《唐六典》卷26,北京: 中华书局,1992年,第662页。,在刘宋时得到继承,但在南齐太子詹事中仅有三任以尚书仆射兼领(王俭、沈文季、江祏),有一任由中领军兼领(萧景先)。相比南齐太子詹事二十任的总数,“或以令、仆射领之”占比甚微,刘宋以宰相“任兼两宫”的惯例其实逐步遭到破坏。
宋末齐台初建之时,萧道成以其太傅长史张绪为散骑常侍、世子詹事。[注]《南齐书》卷33《张绪传》,第600页。这一人事任命彰显了南齐太子詹事领、兼官的特点。二十任太子詹事中有七任加散骑常侍(何戢、王俭、沈文季、王晏、萧缅、谢论、孔稚珪),有三任加侍中(何戢、王晏、沈文季),有两任加给事中(萧赤斧、张绪)。且以令、仆射领之中,王俭、沈文季均加散骑常侍。可见南齐太子詹事的主要任职特点在于以散骑常侍、侍中、给事中加官,三者合计有十二例之多,尤其是加散骑常侍最为常见。据《南齐书·百官志》,散骑常侍“旧与侍中通官,其通直员外,用衰老人士,故其官渐替,宋大明虽华选比侍中,而人情久习,终不见重,寻复如初”。所言散骑常侍“不见重”,其实是与侍中比较而言。在加官之中,散骑常侍仍然是仅次于侍中的优渥之官。[注]关于晋宋以来散骑常侍位望的变化,见黄惠贤: 《西晋散骑建省及其所领诸官——散骑诸官研究资料之三》,《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十七辑,2000年。董劭伟: 《东晋加官散骑常侍略论》,《殷都学刊》,2010年第2期。据《南史·何戢传》:
建元元年,迁散骑常侍、太子詹事。寻改侍中,詹事如故。上欲转戢领选,问尚书令褚彦回,以戢资重,欲加散骑常侍。彦回曰:‘宋时王球从侍中、中书令单作吏部尚书,资与戢相似,领选职方昔小轻,不容顿加常侍。圣旨每以蝉冕不宜过多,臣与王俭既已左珥,若复加戢,则八座便有三蝉,若帖以骁、游,亦不为少。’廼以戢为吏部尚书,加骁骑将军。
可见南齐加官散骑常侍的标准是“资重”,散骑常侍作为加官的等次高于骁、游等将军号。[注]藤井律之: 《魏晋南朝の遷官制度》,京都: 京都大学学术出版会,2013年,第65—115页。何戢领选不加散骑常侍的主要原因是吏部尚书已经足够清显,且散骑常侍“不宜过多”。由此看来,南齐朝廷太子詹事加官散骑常侍,实则是借散骑常侍来推重太子詹事。然而,这一加官在实际上反映南齐太子詹事相较于刘宋宰相“任兼两宫”,其地位已然下降。给事中在南齐属集书省,为加官,品秩为第五品,较散骑常侍为低。南齐加太子詹事以侍中、散骑常侍、给事中等头衔,表面上其意图在于尊崇太子詹事,其实是以宰相“任兼两宫”情形逐渐消失之后的替代。
从南齐太子詹事加官的情况来看,太子詹事在南齐仍然在形式上受到重视。但是南齐太子詹事的人选及其职权履行却取决于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萧道成始建新王朝后,两任太子詹事何戢、王俭皆加散骑常侍。何戢原为萧道成相国左长史,为相国府长吏。其祖、父分别为宋文帝时权臣何尚之、宋孝武帝时权臣何偃,何戢在刘宋时便已显贵。“太祖为领军,与戢来往,数置欢宴。上好水引饼,戢令妇女躬自执事以设上焉。”又“颇好画扇,宋孝武赐戢蝉雀扇,善画者顾景秀所画。时陆探微、顾彦先皆能画,叹其巧绝。戢因王晏献之,上令晏厚酬其意”。可见在宋齐鼎革之际,何戢频频向萧道成示好。对于这样的贵游子弟,萧道成在称帝后的建元元年,以之任“散骑常侍,太子詹事,寻改侍中,詹事如故”[注]《南齐书》卷32《何戢传》,中华书局,1972年,第583页。,其实是对何戢投靠的报答。
继何戢之后任职太子詹事的王俭,是齐高帝篡位的主要支持者。《南齐书·王俭传》称:“(王)俭察太祖雄异,先于领府衣裾,太祖为太尉,引为右长史,恩礼隆密,专见任用。转左长史。及太傅之授,俭所唱也。少有宰相之志,物议咸相推许。时大典将行,俭为佐命,礼仪诏策,皆出于俭,褚渊唯为禅诏文,使俭参治之。齐台建,迁右仆射,领吏部,时年二十八。”可见王俭为萧道成“专见任用”,是其信赖的高门士族代表人物。齐朝东宫始建之时,太子萧赜已经是成熟的政治人物,他在事实上参与了宋齐嬗代的诸多政治事件。“时武帝在东宫,自以年长,与高帝同创大业,朝事大小悉皆专断,多违制度。”[注]《南史》卷47《荀伯子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1168页。齐高帝建元年间,围绕着储君之位,萧赜与萧嶷之间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且牵涉东宫宫臣违制之事。[注]唐春生: 《萧嶷与齐武帝之“夙嫌”析》,《重庆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1期。然而,从现存史料中看不出太子詹事何戢、王俭在这场生死攸关的党争中有任何护佑太子萧赜的举措,或可推知齐高帝时代的太子詹事其实只具有形式意义,东宫的决策权仍在太子萧赜本人手中。
在齐武帝时期,先后出任太子詹事的有沈文季(建元四年—永明元年)、萧赤斧(—永明三年)、萧顺之(永明三年)、张绪(永明三年)、萧景先、王晏(永明四年—永明六年)、萧缅(永明六年)、徐孝嗣(永明八年)、王晏(永明九年—永明十年)。据《南齐书·文惠太子传》:“(文惠太子)既正位东储,善立名尚,礼接文士,畜养武人,皆亲近左右,布在省闼。”齐武帝对文惠太子是有防范之心的,“世祖履行东宫,见太子服玩过制,大怒,勑有司随事毁除,以东田殿堂为崇虚馆”[注]《南齐书》卷21《文惠太子传》,第402页。。齐武帝对太子詹事的任命体现了皇权立场,追求对已经成年之太子的东宫控制权。
上述齐武帝时代的太子詹事中,萧景先与齐武帝“款昵”,并曾为武帝东宫旧臣(太子右卫率)。[注]《南齐书》卷38《萧景先传》:“(萧景先)太祖从子,与世祖款昵,世祖为广兴郡,启太祖求景先同行,除世祖宁朔府司马,自此常相随逐。建元元年,迁太子左卫率。世祖即位,征为侍中,领左军将军,寻兼领军将军。景先事上尽心,故恩宠特密。初西还,上坐景阳楼召景先语故旧,唯豫章王一人在席而已。转中领军。车驾射雉郊外行游,景先常甲仗从,廉察左右。寻进爵为侯。领太子詹事,本官如故。”萧赤斧情况与萧景先类似,“世祖亲遇与萧景先相比,封南丰县伯,邑四百户,迁给事中,太子詹事”[注]《南齐书》卷38《萧赤斧传》,第665页。。张绪则是萧赜为齐王世子时的世子詹事,为萧赜东宫旧人。萧缅,“世祖嘉其能”[注]《南齐书》卷45《宗室传》,第794页。。徐孝嗣由太子詹事任上“转吏部尚书,寻加右军将军,转领太子左卫率”,“台阁事多以委之”[注]《南齐书》卷44《徐孝嗣传》,第772页。,可见徐孝嗣亦为齐武帝重用之人。
永明四年、九年两度出任太子詹事的王晏,是齐武帝多所依仗的亲信。《南齐书》本传称其在刘宋时便“专心奉事(萧赜),军旅书翰皆委焉”,齐高帝时为萧赜东宫中庶子。永明四年,“转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六年,转丹阳尹,常侍如故。晏位任亲重,朝夕进见,言论朝事,自豫章王嶷、尚书令王俭皆降意以接之”。永明九年王晏二度出任太子詹事,以侍中领。文惠太子居处东宫十一年,王晏担任了近五年的太子詹事,可见齐武帝主要依靠王晏任职太子詹事来掌控东宫。
南齐后期,齐明帝由旁支入继大统,太子萧宝卷时年十二岁,是南齐历代太子中第一位未成年人。为保证皇位传承,齐明帝在其即位之初着重于护佑太子。第一任太子詹事沈文季为尚书右仆射、加散骑常侍。建武四年(497年)继任太子詹事的江祏,“姑为景皇后,少为高宗所亲,恩如兄弟”,“高宗辅政,委以心腹”,“以外戚亲要,势冠当时,远致饷遗,或取诸王第名书好物”。[注]《南齐书》卷42《江祏传》,第751页。
此后,随着齐明帝统治的稳固,其对东宫詹事的选任转而倾向于高门士族。这一阶段先后任职者为琅邪王莹、河南褚蓁(建武末)、陈郡谢论(永泰元年)、济阳蔡约。他们共同的特点是保持门阀风度、对现实政治保持距离。如蔡约,“好饮酒,夷淡不与世杂,迁太子詹事”[注]《南齐书》卷46《蔡约传》,第805页。。《南齐书》本传还记载:“高宗为录尚书辅政,百僚屣履到席,约蹑屐不改。帝谓江祏曰:‘蔡氏故是礼度之门,故自可悦。’祏曰:‘大将军有揖客,复见于今。’”可见蔡约不仅不是齐明帝心腹,而且还与之立异,借以标榜清流。蔡约出任太子詹事表明齐明帝试图借高门士族任职詹事来提高东宫声望。
东昏侯时代有两任太子詹事,先是江祏以尚书右仆射领太子詹事(永元元年)。江祏不久被杀,孔稚珪为太子詹事、散骑常侍(永元元年—永元三年)。孔稚珪为会稽山阴人,“风韵清疏,好文咏,饮酒七八斗。与外兄张融情趣相得,又与琅邪王思远、庐江何点、点弟胤并款交,不乐世务,居宅盛营山水,凭几独酌,傍无杂事”[注]《南齐书》卷48《孔稚珪传》,第840页。。不问世事的孔稚珪为太子詹事,正是齐明帝统治后期太子詹事的任职惯例。
三、 梁武帝时代的储君养成与太子詹事的权势盈缩
南齐太子詹事任职者的身份、背景多样化,已经不如刘宋时那样绝大多数是以当朝显贵任之,以太子詹事之职关涉朝政者更属少数情况。太子詹事的实际地位是在下降,这一变化随后体现在梁朝天监官制改革上。按《晋官品》、《宋官品》,太子詹事为第三品,梁为十四班,陈为第三品[注]杜佑撰,王文锦等点校: 《通典》,中华书局,1988年,第1004、1007页。,如果仅仅考察太子詹事的品秩,则一直保持着稳定。然而,如果与太子二傅相较,萧梁的变化在于太子詹事与太子二傅出现了官品上的差别。[注]刘雅君: 《试论南朝的太子师傅》,《史林》,2011年第6期。原本太子詹事与太子二傅同品,但经过天监七年的官制改革,太子太傅为十六班,太子少傅为十五班,太子詹事为十四班,三者之间出现了一个班次。[注]《隋书》卷26《百官上》,中华书局,1973年,第729—730页。不仅如此,太子詹事属官在官品上也与太子二傅属官出现了差别,这种差别主要因为太子詹事属官官品下降所致。太子詹事丞在晋、宋均为第七品官,但梁朝为第四班,相当于原来的第八品,到了陈朝,则被列入第八品中。
自西晋以来,太子师傅与太子詹事同为东宫最高官僚层,但在梁、陈东宫,坐而论道的太子二傅被进一步提升地位[注]刘雅君: 《试论南朝的太子师傅》,《史林》,2011年第6期。,而“任总宫朝”的太子詹事之显赫性却在降低。如果联系南齐太子詹事在朝政中实际作用的下降,便会发现萧梁不过是将这一趋向在制度上表现出来而已。
梁武帝时代,萧统为太子的时间在天监元年(502年)至中大通三年(531年),萧纲为太子是在中大通三年(531年)至太清三年(549年)。事实上从储君养成的角度来看,以天监十四年(515年)为界,此前是未成年太子,此后无论是萧统,抑或是继任者萧纲,都处于成年期。
从梁朝建立到天监十三年(514年)为止,这段时间的太子詹事主要由梁朝的开国功臣出任,前后有柳惔、沈约、王茂、柳庆远、韦叡。柳惔、柳庆远出身河东柳氏,韦叡出身京兆韦氏,雍州豪族为支持萧衍起兵的最重要力量。[注]安田二郎: 《六朝政治史研究》,京都: 京都大学学术出版会,2013年,第335—381页。首任太子詹事柳惔,据《梁书》本传,“及高祖起兵,惔举汉中应义”,萧衍赋诗称其功劳“实冠群后”。[注]《梁书》卷12《柳惔传》,北京: 中华书局,1973年,第217页。继任者沈约与萧衍同为竟陵八友,萧衍称“成帝业者,乃卿二人也”[注]另一人为范云。《梁书》卷13《沈约传》,第234页。,其任太子詹事的时间在天监五年(506年)正月至六年(507年)闰十月。[注]侯云龙考订沈约为太子詹事的时间在天监五年正月至六年闰十月,见《沈约年谱》,《松辽学刊》,2001年第5期。正是在沈约任太子詹事的天监五年六月庚戌,昭明太子“始出居东宫”[注]《梁书》卷8《昭明太子传》,第165页。。可见柳惔的太子詹事之职为荣衔。
天监六年至八年(507—509年)任职太子詹事的是王茂,他是梁武帝居雍州时的旧将,“高祖发雍部,每遣茂为前驱”,故《梁书》本传称之为“元勋”。[注]《梁书》卷9《王茂传》,第177页。天监八年至十年(509—511年),任职者为柳庆元,“及义兵起,庆远常居帷幄为谋主”[注]《梁书》卷9《柳庆元传》,第182页。。以后柳庆元之子柳津也出任过太子詹事。[注]《梁书》卷43《柳仲礼传》,第611页。韦叡任职至天监十三年(514年)。在梁武帝起事前夕,韦叡“遣其二子,自结于高祖”,起事中,萧衍以之为冠军将军、江夏太守,行郢府事。[注]《梁书》卷12《韦叡传》,第221页。天监十三年以前昭明太子尚未加元服,《梁书·王锡传》所言“时昭明尚幼,未与臣僚相接”,正是这一阶段的事情。太子詹事由造梁功臣出任,带有鲜明的酬报功劳的性质。
天监十四年(515年)正月,昭明太子加元服。据《梁书·昭明太子传》:
太子自加元服,高祖便使省万机,内外百司奏事者填塞于前。太子明于庶事,纤毫必晓,每所奏有谬误及巧妄,皆即就辩析,示其可否,徐令改正,未尝弹纠一人。平断法狱,多所全宥,天下皆称仁。
天监十四年后,昭明太子除了参预政治决策外,还开始成为文教领袖。在昭明太子加元服的同年,梁武帝还下诏王锡、张缵与太子游处,“又敕陆倕、张率、谢举、王规、王筠、刘孝绰、到洽、张缅为学士,十人尽一时之选”[注]《梁书》卷21《王锡传》,第326页。《南史》卷23《王锡传》,第641页。对诏书时间的考证,见俞绍初: 《昭明太子萧统年谱》,《郑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2期。。在随后的几年里,昭明太子逐步开始主持东宫事务,东宫文教活动为世人瞩目。如天监十六年引名僧十人入玄圃讲经,天监十七年自讲经并作《玄圃讲经》,普通四年新置东宫学士,并始编纂《文选》。[注]俞绍初:《昭明太子萧统年谱》,《郑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2期。
昭明太子加元服后“省万机”及成为文化领袖,已然是得到皇帝支持并具有权势的储君。从天监十四年(515年)至中大通三年(531年),梁武帝关于太子詹事的人事安排以普通五年(524年)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由徐勉、周舍出任。天监十四年,徐勉“转太子詹事,领云骑将军,寻加散骑常侍,迁尚书右仆射,詹事如故,又改授侍中,频表解宫职,优诏不许”[注]《梁书》卷25《徐勉传》,第378页。。徐勉任太子詹事至天监十八年(519年),随后周舍接任至普通五年(524年)。徐勉、周舍均为梁武帝统治前期最为依仗的人物。徐勉曾以左卫将军领太子中庶子,“昭明太子尚幼,敕知宫事,太子礼之甚重,每事询谋”[注]《梁书》卷25《徐勉传》,第378页。。周舍“虽居职屡徙,而常留省内,罕得休下,国史诏诰,仪体法律,军旅谋谟,皆兼掌之,日夜侍上,预机密,二十余年未尝离左右”[注]《梁书》卷25《周舍传》,第376页。。前引徐勉“频表解宫职,优诏不许”,表明梁武帝以之为太子詹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昭明太子加元服之后,梁武帝以所委仗的亲信出任太子詹事,实际上是以此人事任命沟通皇宫与东宫。徐勉、周舍“任兼两宫”,主要反映梁武帝积极培育储君的意图。普通五年,周舍死[注]赵灿鹏: 《周舍卒年问题及〈梁书〉〈南史〉三传勘误》,《文史》,2015年第1辑。,次年(525年)吏部尚书萧子恪转任太子詹事,此后直到中大通三年(531年)昭明太子死。在这七年间多由梁武帝信赖的兰陵萧氏人物任职。如萧子恪(普通六年—大通二年)、萧渊猷、萧渊藻(中大通三年)。[注]萧子恪为齐豫章王次子,与梁武帝绝服二世,但梁武帝曾对萧子恪兄弟说:“我与卿兄弟,便是情同一家”,“卿是宗室,情义异佗,方坦然相期,卿无复怀自外之意。”《梁书》卷58《萧子恪传》,第508—509页。史料中缺乏这一时期太子詹事与昭明太子之间关系的记载,或许是因为昭明太子成为成熟储君之后,太子詹事之职权趋于弱化的缘故。如萧子恪的追求是“退食自公,无过足矣”[注]《梁书》卷58《萧子恪传》,第509页。。
同样,也是在这一时期,因普通七年(526年)昭明太子丁贵妃死之葬地选择问题,发生了“蜡鹅事件”,昭明太子与梁武帝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微妙变化。[注]曹道衡: 《昭明太子和梁武帝的建储问题》,《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1期。林大志、卢盛江: 《“蜡鹅事件”真伪与昭明太子后期处境》,《文学遗产》,2004年第6期。引发这一事件的导火索是阉人俞三副、宫监鲍邈之向梁武帝告发。东宫内部矛盾(“有宫监鲍邈之、魏雅者,二人初并为太子所爱,邈之晚见疏于雅”)引发两宫之间的嫌隙,正是两宫之间信任感缺乏的表现。或许这一阶段的太子詹事再未如徐勉、周舍那般协调皇帝与太子间的关系。事实上“蜡鹅事件”在表面上的平息,也是因为前任太子詹事徐勉“固谏”,原本“大惊”、“将穷其事”的梁武帝才“得止”。[注]《南史》卷53《昭明太子统传》,第1312—1313页。《南史》认为昭明太子之死及其嗣不立为储君均与此事有关。[注]《南史》卷53《昭明太子统传》:“由是太子迄终以此惭慨,故其嗣不立。”
中大通三年(531年)四月丁巳,昭明太子薨,经过政治博弈,晋安王萧纲于同年五月丙申继立为太子。[注]岡部毅史: 《梁简文帝立太子前夜——关于南朝皇太子历史位置的考察》,《中国中古史研究(第二卷)》,北京: 中华书局,2011年,第96—98页。可确定为萧纲时期的太子詹事者为谢举(大同六年—大同九年)、何敬容(太清元年—太清三年)。谢、何二人都是“名家子”,且二人在《梁书》合传。由此可见梁武帝挑选太子詹事的范围转向了高门士族。谢、何二人的为政作风大不相同。谢举“未尝肯预时务”,何敬容则“聪明识治,勤于簿领,诘朝理事,日旰不休”。[注]《梁书》卷37《何敬容传》,第532页。不过,何敬容虽然有干事之才,但他出任的太子詹事则是在被免职后重新启用的官职,带有投闲置散的性质。岡部毅史从萧纲为太子时梁武帝的年岁(68—85岁)及三次舍身之事,推测太子萧纲握有相当的最高统治权。[注]岡部毅史: 《梁简文帝立太子前夜——关于南朝皇太子历史位置的考察》,《中国中古史研究(第二卷)》,第96—98页。在此种情形下,太子詹事根本无权监护太子。据《梁书·何敬容传》:
是年(太清二年),太宗频于玄圃自讲老、庄二书,学士吴孜时寄詹事府,每日入听。敬容谓孜曰:“昔晋代丧乱,颇由祖尚玄虚,胡贼殄覆中夏。今东宫复袭此,殆非人事,其将为戎乎?”俄而侯景难作,其言有征也。
太子詹事何敬容对太子萧纲讲老、庄之文教活动不满,但是也只能私下议论,并不能当面进谏。这正表明太子詹事职权之盈缩是皇帝与太子双重制约的结果,当太子拥有类似于监国之权时,太子詹事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对太子的监护权。
结论
自西晋重设太子詹事之后,南朝继承了这一制度传统,以太子詹事“职比台尚书令、领军将军”。然而,在南朝的皇权政治格局中,太子詹事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刘宋时代皇权政治回归不久,且除了前、后废帝外,其余长期执政的诸帝皆非由储君继位而来。因而,护佑太子成为刘宋诸帝考虑的重要内容,在宋武帝、宋文帝及孝武帝之世,形成“任兼两宫”的惯例,由当朝执政兼任太子詹事。宋明帝充分利用太子詹事的这一位望笼络侨姓、吴姓士族及宗室。
齐高帝、齐武帝时代,储君皆为成人,皇帝对储君具有扶植与防范的双重心理。太子詹事在这一时期,或因储君的强势而权势弱化(齐高帝时代),或因皇帝的强势而监视意味加浓(齐武帝时代)。齐明帝夺得大统后,因太子未成年,而依赖亲信出任太子詹事予以庇护。当其政权趋于稳固时,太子詹事则成为保持门阀风度、对现实政治保持距离的门阀士族所任之职。正因如此,太子詹事的权势下降,南齐多以太子詹事兼散骑常侍,以此来提高太子詹事的声望。
终梁武帝之世,太子之位基本未空缺。天监十四年昭明太子加元服之前,太子詹事以功臣出任,这带有奖赏性质。昭明太子加元服始“省万机”并成为文化领袖,梁武帝以徐勉、周舍任职太子詹事,带有沟通二宫、养成储君的意图。普通六年(525年)后,昭明太子气候已成,又因“蜡鹅事件”与梁武帝之间关系变得微妙,太子詹事的权势边缘化。中大通三年(531年)萧纲继任太子,握有相当的政治权力,太子詹事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对太子的监护权力。
太子詹事位望的衰减,在梁武帝天监官制改革中以制度方式被肯定下来。以往与太子师傅品位相同的太子詹事,班位始低于太子二傅。太子詹事不仅位望降低,而且权势也因储君养成的不同阶段而盈缩不同。总体说来,除了徐勉、周舍任职的近十年外,在其他时间段中,太子詹事的权势都并不彰显。这与齐、梁以来太子多为成年储君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