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运城的兴起
——兼论元代河东盐业地理重心的转移
2018-04-01朱可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重庆400700
朱可 (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重庆 400700)
一、以解州为中心的河东盐业
作为生产生活的必需品,盐一直是中国古代最为重要的商品之一,出产优质池盐的湖泊解池也因此早早受到人们关注。早在《水经注》之中,就有关于解池的记载:“今池水东西七十里,南北十七里。紫色澄渟,潭而不流。水出石盐,自然印成。朝取夕复,终无减损。”[1]由于解池位于黄河以东的山西,以解池为中心的盐业被称为河东盐业,出产食盐远销中国北方。
从西汉盐铁专卖开始之后,盐成为国家专卖的重要物资,盐的生产和销售都应该处于国家的掌控之下。为了防范盐的私煮和私卖,国家派遣专门的盐务机构进驻解池附近的城市,就近管理河东盐业的生产、管理和销售,派驻的地区就成为当时河东盐业的中心。在元以前,解池附近的盐务中心都位于山西的解州。宋代的两池榷盐院、金代的解州盐使司等历任解池盐务机构俱是如此。
解州从周边地区脱颖而出是因为解州的地理优势。作为河东盐业的支柱,解池由大大小小数个盐池组成,从地理位置可以简单地将其分为东池和西池,东池又名安邑池或大盐池,呈长条状,南临解州,占地面积较大。西池包括女盐泽和许多小池,因处于大盐池之西而得名,也位于解州以西。从地理位置上看,解州恰巧位于东、西池之间,与主要的盐业产地距离都较近,处解州即可遥控东西二池,非常便利。
但是考虑到东池南北较长的形状,处于南端的解州无法对于东池北境严格管理,为了防止解盐的私煮私销,金代中期在东池以北的安邑设立解州盐使司的分司,辅佐解州盐使司管理东池。总的来说,在宋和金,解州作为解盐司的驻地,一直是河东盐业的中心。
到了金代末期,由于蒙古大军的南下和反金起义的蜂起,金朝政府先后丧失了几乎全部盐产地,实际掌握的盐利基本来自于解盐,河东盐税开始成为金朝军费的支柱。金宣宗贞祐年间,蒙古直逼关、陕、平阳,解池随时可能沦陷。为了精兵解围,从坦提出改革措施,“令宝昌军节度使从宜规划盐地之利,以实二州,则民受其利,兵可以强矣。”[2]解盐税收已经成为金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保住税收支柱,元光二年(1224年)七月,在局势危急时刻金遣重兵守卫河东盐池[3],以防仅剩的盐产地有所闪失。但金的努力不久就毁于一旦,河解元帅、权兴宝军节度使赵伟叛金降元,他掌控下的解池也不再归金所有viii。解池的丧失加速了金的灭亡,河解元帅的投降也未使解池免遭兵祸。战争破坏了解池,也终结了解州在河东盐业的中心地位。
二、元初河东盐业地理重心的转移
(一)解州地理优势的丧失
解州相比于周边其他县市,地理优势主要体现在城市夹杂在东西二池之中,距离东、西二池距离都很近。入元之后,随着西池的日渐枯竭和制盐法的改变,解州的地理优势逐步丧失。
从开发河东盐池以来,东、西盐池都有出产,虽然由于长期的开采西池的产量在宋以后逐步减少,但直至金代中期,西池仍然在持续生产,并由解盐司设分司管理,可见西池出产的重要性。
可能由于资源的枯竭以及修复的困难,元初,西池已不再受到政府的重视。太宗癸巳年(1233年),首任解州盐使姚行简“绘盐池图献于太宗皇帝”,并建议以长远的眼光“修池掌赋”,但是修理西池盐场并不在规划之中[8]。西池的短暂废置导致前代河东盐池东、西并重的形势由此改变。在西池废置之后,解州位于东西两池之间的地理优势丧失,偏处东池一角反而给盐业生产和管理带来阻碍。
(二)运城的兴起
西池的废置使得东池在河东盐业的地位空前提升,元初在为盐司选址时仅需考虑距离东池的远近,临近东池的潞村由此成为盐司驻地的备选。
潞村位于东池西部、安邑西南,处于长条状的东池中部,地势较高,于此可总领东池全境。因为优越的地理位置,掌管盐池之官曾经驻扎于此,“盖汉司盐都尉治此司”,故得名苦城、司盐城、监盐城。虽有城市之名,但其实仅为一县:“后罢尉司,分猗氏、安邑,置县以守之”,而且作为县设置短暂,“晋初置县旋废耳”[6]。
在建立盐司时,潞村仅是一个村镇,但是凭借地理位置和地形的优越潞村最终成为盐司治所。在太宗丙申年(1236年)“锡以宣命金符,创立盐司,即盐池北阜,择爽垲之地以为治所,置盐场于淡泉之左。”[4]可见潞村紧邻盐池、地势较高,且有盐池周边非常少见的淡水资源,是取代解州设置盐司的良好地点。根据《池神庙碑》的相关记载, “置司于路村,募亭千户,为之商度区划”[5],盐司即设置在潞村,即后来的运城,运城的发展由此起步。
三、元以运城为中心的河东盐业
从驻扎盐官的村镇到盐务起家的城市,潞村在元代发展迅速。在取代解州成为河东盐业的中心之后,潞村在盐务的基础上诞生了城市。
(一)运城与解州之争
盐司的驻扎会拉动当地的经济发展,整个行盐地面的盐商都会集聚此处买盐,“保聚益繁,商贾益阜,鹾课日增,公私以为便”[10]。大批富裕的盐商于此买盐,也在此地消费,潞村从“弹丸一乡镇”[6]开始迅速发展。
与潞村对比,前代盐司的治所解州今非昔比。曾经因为盐司的驻扎汇聚大批盐商,“昔恃盐池之利,百商往来,民得以乐其生,郡得以增其盛”,如今却因为“西场弗置,盐在路村支发”,商贾已改去潞村。由于盐商的离开,解州“城市萧条,民不聊生”[7]。以地方官府为主导,解州开始谋求从潞村手中夺回解盐司。
来自地方的呼声推动中央讨论迁移盐司,但在至元七年(1270年),由尚书省和户部商讨之后决定不宜迁移盐司,这是由于“据解盐司既是路村设置三十余年,庙宇、仓库、料堆俱备”,更是由于潞村“又便于食盐地面”[9],在尚未修复解州西池的情况下,移司解州可谓是舍近求远。
解州的第一次请求宣告失败,但也让解州方面认识到,没有恢复西池解州就不具备设置解盐司的地理优势。至元十二年(1275年),在解州知州郑某的努力下,入元以来长期废置的西池终于得以修理,“我朝统一之后,西场弗置,郑公谋于众而复之 ”[13],西池盐场的恢复使得解州重新具备立于东西二池之间的地理优势,解州开始重新谋求解盐司。
至元二十年(1283年),解盐司上峰、新上任的陕西都转运司使傅士开力图增加盐课。也许是受到解州方面的影响,傅士开听闻盐法大坏是因为“法之不立,所司之地乃渊薮焉”[9],于是认为盐课减少起因于盐司驻地路村缺乏城墙保护,以至于私盐猖獗。治安的问题也困扰着时任解盐使吴从仕,出于对潞村附近治安的不满,吴从仕提出“首以复迁解州为便”[8]。解州的地方官吏趁势推动迁移解盐司的方案,“会解州亦乞以盐司事”[9],于是在解州的努力和主管的认可下,“遂移盐司于解州,徙盐场于西池”[9]。
盐司的回迁和盐场的西移是基于防范私盐、整治治安的考虑,但是事实证明,西池的出产和解州的地理位置已经无法满足盐务的需要。两年后,因为“僦车回远,给受颇艰,有讼其不便者”,盐场再次东迁。主持至元二十年盐场西迁的傅士开重新主持了盐场的回迁,并提前进行了实地考察,在“周览地形及料盐远迩,酌饮淡泉,仰瞻庙貌”之后,傅士开最终决定“翌日复盐场于昔所”[9]。盐场复归东池既是因为地势地形、淡水资源和文化氛围,更是由于此时的西池虽然经过修理,但是盐产量较小,制盐无法就近取材,运输不便。自此之后,河东盐池俱以东池盐场为主,西池不再成为主要盐产地。
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盐场东移之后,盐司并未立刻搬回临近东池的路村,而是继续留驻解州。解盐使吴从仕也只能远离盐司,在路村就近掌管关键的出纳业务,由副使、判官协理盐务的其余工作。盐司和盐场的分离注定无法长久,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盐司换届,新上任的解盐使陕思丁、副使亢泽、判官郭荣吸取了前任的教训,认为“办课之本,悉在盐场”[9],为了管理盐课,只能够将盐司东迁回路村。经历了一番波折,路村证明了自己是盐司的最佳治所,有元一代盐司位置再无更改,潞村取代解州成为河东盐业的中心。
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为了改革盐政、减少冗官,解盐司的上属机构陕西都转运司“改为都转运盐使司,徙路村,罢解盐使司”[11],管理解盐的机构就此合二为一,置于路村,在盐务机构实现扁平化管理的同时,路村总领河东解池盐务的地位更为稳固。
(二)运城的兴盛
依托于盐务,路村从弹丸村镇开始迅速发展,至元年间就有“民聚凡二千家”[9]。上千户盐户构成了路村的常住人口,百商往来经营增添了村镇的商业气氛,盐业生产和贸易带动了当地服务业的发展,人口集聚于此,路村开始向城镇转变。延祐年间,因淫雨败池无法完成盐课,元仁宗敕命减免盐课十之六七。盐户感怀帝德,将路村更名为圣惠镇,路村就此踏上城镇化的步伐。
城市的形成不仅需要人口和贸易,还需要居民共享同一文化氛围。以盐务起步的运城享有浓厚的盐业文化,历代王朝皆有给解盐池神赐封号、定时祭祀的传统,起源于李德辉于路村建立的二王神庙。因“频年霖雨,遂失大利”,解州盐池无法出产,难以完成筹措军费的任务,李德辉“咸以国计为忧,乃祷于神,宝气凝结,遂收五岁之积。奏奉圣旨建立二王神庙,俾春秋祭祀焉”[10]。自此之后,解盐池神香火旺盛,朝廷更是屡屡有加封赐碑、遣使致祭之举。因为朝廷的重视,元代解盐池神庙香火旺盛。围绕神庙和祭祀,当地逐步衍生出了以盐业为主导的地方文化,在从路村到运城的城市发展史中提供了文化凝聚力。
运城城市的最终形成还有赖于元末的社会动荡和盐法大坏背景下的私盐泛滥。至正年间,圣惠镇居民已经集聚至四千多户,初步奠定城镇的规模。但是私盐的泛滥导致“不轨之徒,猖狂恣逞,所至残没”[11],治安状况严峻。至正十六年(1356年),新任河东陕西等处都转运使那海德俊为了理政治安,认识到“莫先城事”,于是“规材僦工”,发动庶民、兵丁服役,半年间建成占地九里十三步的新城。作为以盐务为主导的新城,此城虽较为简陋,但城墙高二丈,池深七丈,城池四面各筑烽火屋,城门附近设有供巡查军的军庐和稽查所,强调城池的防卫功能和缉捕功能。城市共有五门,其中正南二门专供盐车出入,以便盐务运输,凸显着这座新城盐务专城的特殊身份。
四、结语
城墙的建造代表着运城城市的最终完成,也标志着从潞村开始直至运城的城市发展告一段落。从金末到元末的河东盐业发展背景之下,运城从一弹丸小村起步,抓住了西池衰落的发展契机,依托于盐务管理机构,并最终在元末的社会动荡之中一举完成建城壮举。
注释:
[1]郦道元.水经注[M].武英殿本.
[2]金史·忠义·从坦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金史·哀宗[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新建解盐司历年增课记[M].河东盐池碑汇.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0.
[5]池神庙碑[M].山右石刻丛编:卷三二.
[6]蒋兆奎.河东盐法备览[M]卷二城垣.//《四库未收书辑刊》编纂委员会.四库未收书辑刊:壹辑贰拾四册.北京:北京出版社影印.
[7]解州知州州判厅壁记[M].山右石刻丛编:卷二五.
[8]复立解州运司碑[M].].山右石刻丛编:卷二七.
[9]运城孔子庙记[M].山右石刻丛编:卷二八.
[10]池神庙碑[M].山右石刻丛编:卷二七.
[11]圣惠镇新城碑[M].山右石刻丛编:卷三九.